镇上解封的第三天,刘老汉的大哥,刘树春带着儿子赶着牛车来了。车上装了满满的粮食,家里种的菜,山上的果子,还有两只下蛋的母鸡。
见镇上一片萧索,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跟去年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地方。
“爹,这镇上怎么都没人了?”去年秋天刘大福来镇上卖过秋货,那会街上摩肩擦踵,过个牛车都费劲,如今竟然一个人都看不见。
“怎么就这个样了?”刘树春面色凝重心里没了底,也不知道弟弟一家现在怎么样了,听说这场疫病死了好多人……
牛车拐进胡同,路过的几户人家门上都贴了封条,终于走到刘老汉家门口,见大门虽然关的严实,但没贴封条,两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刘大福跳下牛车上前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刘翠花的声音。
“谁呀?”
“二伯娘,是我大福!”
大门打开,刘翠花惊讶的看着门外的两个人,眼睛瞬间就湿了。
“你,你们咋来了?树秋!大哥来了!”
刘老汉闻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见自家大哥正赶着牛车进院子,老哥俩一见面都红了眼睛。
“快进屋,这大热的天喝口水!幺儿,大郎先别念书了,你大伯和大哥来了!”
刘灵芝和徐渊从张秀才的小屋跑出来,见刘大富正从车上卸东西。
“大哥!”刘灵芝惊喜的跑过去。
“哎!灵芝……长这么高了。”刘大福抬起手原本想摸头,感觉有点够不到,改成拍拍肩膀。
“大伯娘,大嫂,侄子他们都还好吗?”
“好,全都好着呢,就是惦记着你们一家,这不听说镇里解封了,赶紧让我们拿东西过来看看,要不是我拦着,你大伯娘自己都要跟过来。”
两个人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卸完,数了数。一共六袋大米,两袋白面,两袋苞谷。蔬菜也拿了不少,新鲜的萝卜,白菜,还有腌好的酱菜装了满满一坛子。
“我娘怕你们不好买蛋吃,特地把家里下蛋的两个老母鸡抓了过来,随便喂点东西,一天一个蛋。”
徐渊抱着两只鸡,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下小丫有吃的了。
屋里刘老汉和刘树春缓了半天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两人都止不住的叹气。
“我来时见好多人家贴了封条……那是没人了?”
“没了,这场病镇上死了一半的人。”
“造孽啊……这城封了近四个月,我跟你嫂子担心的要命,生怕你们断了粮,如今见你一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刘老汉苦笑:“嗐,我们也是运气好,若不是收留了一位秀才公,提前帮我们出了主意,你来时见到的恐怕也是两张封条了。”
刘树春一听赶紧要去拜谢一下张秀才,让刘翠花拦下。
“不着急,大哥你跟大福今天别走了,留下来吃了饭明早再回去!”刘树春没推辞,他也有许多话想跟弟弟说。
刘老汉:“咱们村里怎么样?没遭灾吧?”
“家里没事,就是去年冬天两间老房子被大雪压塌了,索性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正好拆了春天盖了间新仓房。”
“那就好!”
几个人正说着话,西屋里传来一阵啼哭声,估计是小丫醒了,刘翠花赶紧跑去把孩子抱过来。
“这谁家的孩子啊?”
“哎,别提了。”刘翠花把小丫的来历简单的跟大伯说了一遍。“她家里也没人了,孩子这么小,收留了当孙女养吧。”
*
中午蒸了白面馍馍,还煮了白米粥。刘翠花把舍不得吃的咸肉切了一大块,炒了萝卜和白菜。
多长时间没见过荤腥了,肉的香味直钻鼻子,菜还没出锅,馋的两个孩子直咽口水。
中午这顿饭几个人终于敢放开肚子吃了,大伯给拿来的这些粮,足够他们吃到年底。而且不封城,很快就有村上的人来镇上卖东西,估计有几个月,镇上就会慢慢缓过来。
吃完饭刘翠花带着几个孩子去西屋睡午觉,老爷们坐在东屋炕上聊起这场疫病。
刘树春对这个瘸腿的老秀才特别敬重,一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弟弟一家,二来他们村上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一个秀才。
“疫病怎么起来的?好好怎么会闹这个。”
“这病还得从去年冬天那场大雪说起,咱们隔壁镇子糟了雪灾,死了不少人。开了春就有人去捡那死人的东西,谁成想三捡两捡把病沾了回来,就这么在城里传开了。”刘老汉搓着大哥带来的烟叶说。
“难怪,村子里消息闭塞,那场大雪把山路封了也没人进城,等开春了我们才知道镇上不让进人,围了一圈的兵爷。”
刘老汉叹了口气:“病死的还是少数,饿死的才是大头,这几个月我们提前存了粮尚且不够吃,那些没存粮的人家怎么熬下来的?”
刘大福:“衙门不管吗?就把人堵在城里自生自灭?”
张秀才:“管?怎么管,这几个镇才多少人?莫说是几个镇,就算泗水县又如何?听说一样被封了几个月,饿死的人一点不比咱们这少。”他们这群升斗小民不足以惊动朝廷,况且朝廷对疫病一向是谈之色变,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即便把他们全饿死在城中也不能放出来让瘟疫蔓延。
“提起这个我想起前朝,武邑年间,陇西一代也发生了大规模的疫病,武皇帝直接命人关了城门,在城中放火,大火烧了七天七夜,足足三万人全部丧命在城中。我们能活下来,还算落个便宜。”张秀才捋着胡子自嘲的笑了笑。
旁边几个人听得咋舌,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家汉子,还从没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幸好盛帝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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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屋里,刘翠花搂着小丫睡着了,徐渊吃的有点积食睡不着。
刘灵芝也一样,一个人吃了五个大馒头,吃饱又喝了一瓢凉水,馒头在肚子里泡开,撑的他直打嗝。
徐渊摸着他涨起来的肚子忍不住笑:“哥,你吃的太多了。”
“嗝…大郎…嗝…白面馒头真好吃。”
“以后我让哥天天吃馒头。”
刘灵芝捏了他小脸一下:“你…嗝…还挺厉害。”
徐渊捂着脸:“三爷爷说我现在考个童生没问题了,如果发挥的好兴许能考个秀才呢。”
“我们大郎这么厉害啊?”刘灵芝打趣道。
徐渊有些不好意思:“也…也不一定,兴许考不好。”张秀才跟他说过考场上的事,有的人虽然平日水平一般,但到了考场上反而发挥的不错。还有一种人平时特别厉害,一到真章的时候就拉了胯了。
张秀才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后面那种,不然凭他的才学考上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城内解封,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参加一次试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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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一转眼已是三年后。
“奶,吃馍馍,吃馍馍。”三岁的刘小丫已经满地跑了,穿着一身杏色的小棉袄手里拿了两个油炸糕,捏的到处是油。
“谁给你的啊?”刘翠花从衣襟里抽出手绢,帮孙女擦了擦手。
“娘拿回来的。”
“幺儿回来了?”刘翠花抱起孩子去了偏房,见刘灵芝正捧着一包油纸,坐在徐渊身边看他默写文章。
刘翠花悄悄把门带上,不打扰大郎学习。
屋内徐渊眉头轻皱,思索一会拿起毛笔,沾着清水开始在石板上默写。每个字写的都极为工整,仿佛拓印下来的一般,待一篇文章写完,张秀才捋着胡子看过后,石板上的水迹慢慢干涸。
“不错,这篇比之前写的有进步,但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你对时事见地太过偏激,所谓过犹不及,若是遇上中庸的考官,恐怕不喜。”
徐渊收起脸上的锋芒,点点头:“谢谢三爷爷指点,我知道了。”
“写完了吧,快快赶紧吃,刚出锅的油炸糕,我揣在怀里带回来的,一会该凉了。”
徐渊收起笔擦了擦手,笑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粘粘的糯米粘的嘴都张不开了,里面包裹着甜滋滋的豆沙馅料,又香又甜。
刘灵芝:“好吃吗?”
徐渊点头:“嗯!真甜!三爷爷你也吃两个。”
老爷子一呲牙:“我不吃,我这几颗牙别给我粘没了。”
“三爷爷你歇着吧,我领大郎出去透透风。”刘灵芝牵着徐渊出了屋子。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
徐渊吃着炸糕问:“怎么中午有空回来了?”
“铺子里不忙,刚好看见有卖油炸糕的,买了几个捎回来。”刘灵芝也揪起一个扔进嘴里。
自从去年冬天刘翠花扭了腰,刘灵芝就不让她去卖肉了,安心在家看着刘小丫,自己则和爹早起杀猪出摊。
如今的刘灵芝身高超过八尺,肩宽腰细腿长,身材没了之前的壮硕感,但脱了衣服里面依旧都是肌肉。这几年人也成熟了许多,明白父母的苦衷,为了不引起麻烦,每次出摊都穿着裙装,头上系好围巾,遮住半张脸。平日里很少说话,几乎不会被人认出是男人。
坐在旁边的徐渊虽然个头依旧不算高,但也长成了青松般的模样,疏眉秀目唇红齿白,颇有些俊俏小郎君的味道。
“县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刘灵芝就着油纸擦了擦手问。
“名额已经报上了,三爷爷给我写了保书,明日还需要去镇上的私塾里找另一个先生写保书,之后等衙门核实,年后就可以启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腰细腿长的女装大佬来l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