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他们送走，我一转头，就对上面前短装打扮，一脸纯真和着血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大概就十五六岁，长相不错，眼睛很黑。
两人四目滴溜溜地看着我，有好奇，也有纯真。
经过上一个人，我长了经验，把纸笔拿出来，一铺，“说吧，你们家在哪儿，父母叫什么？”
现代人嘛，说说家庭住址，没准现在回去还能找到一些旧址，带他们去看看，也算聊以安慰。
结果两人异口声：“我们不回家。”
“啊？不回家，不回家你们去哪儿，继续在这儿吗？”
“不，我们要战斗，我们要哥命。”
我再次愣住了。
社会青年呀，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自己的使命，还要战斗呢。
大概是我在安逸的社会里久了，享受了太多平静舒适的生活，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话里的严肃性，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
“现在不用哥命了，战斗也早已经结束，快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看看，就赶紧去轮回吧。”
两人一看我这儿说不通，转身就要走。
这怎么行，我把他们弄过来，就是要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不是让他们来转一圈，再继续留在这里的。
我拦住他们：“你俩到底要怎样？”
“我们要联系组织，我们要回去战斗。”
俩小孩儿魔怔了。
顺着这条路，我跟他们说到天亮，也掰扯不清，只能换条思路。
“好，你们要找组织，要回去战斗，可你们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来这里吗？”
男孩儿不说话，脸扭到一边。
女孩儿看了我一眼，眼圈突然就红了。
过了半晌，才哽咽地说：“我们组织被敌人发现了，一共十六个人，全部被抓了。”
我看向他们两人。
露在外面的手臂，脖子上不但有血迹还有伤口。
最大的伤在左胸，是个圆形的孔，在我们说话的同时，那孔里还不断往外流血。
是弹孔。
我微闭了一下眼，声音发沉：“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女孩子的眼睛突然发亮，急着说：“那天他们把我们两人拉出去，想通过我们两个找我们上面的人，哼，我们才不会说，打死也不会说一个字的。”
她很兴奋，大概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
“后来他们就“呯呯”在我们身上打了两下，刚开始很疼，但很快就好了，我们两个竟然没事，还学会了穿墙隐身，我们从牢里出来，听人说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只要找到，就能把我们的同伴都救出来，所以我们就来了。”
我头低下去许久，发不出一个音节。
只觉得眼睛发胀，鼻子很酸。
他们还是孩子啊！
在那个年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这样的孩子，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我重新抚平纸笔：“好，那你们告诉我，他们被关在哪里了，这事我能帮你们。”
一直别着脸的男孩儿，突然把头转了过来：“真的？”
“嗯，真的。”
但他很快就又冷静下来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解释：“我是组织上派下来的人，因为一直联系不到你们，就找到了这里。”
他们还是怀疑。
竟然还给我玩起了暗号：“老板，我买两本书新青年，能不能便宜一块钱。”
我：……
我拿出了手机，没给他们调二维码，让他们付款，而是调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战争结束，人民欢呼喝采，在街上兴奋的奔跑，欢笑。
鲜艳的旗帜升起在蓝天下，领导人们在大典上铿锵讲话。
穿着蓝色工装服的工人，欢笑着走入工厂，农民站在自家的稻田里……
这些历史片段，在手机里回放，熟悉又振奋人心的歌曲，同样飘荡在山谷里。
下雨了，雨点滴到手机上，滴到我的手上。
有些滚烫，像烫到了心里一样。
“你们看，战争已经结束，我们胜利了，现在组织让我来找你们，带你们回家。”我轻声说。
两人一直低着头，过了许久许久，他们身上的血迹开始消失。
胸前的弹孔，慢慢愈合，被血染红的衣服，干净如初。
他们抬起头，两张纯真干净的脸，眼里还蒙着水气。
“谢谢你。”女孩儿轻轻音儿。
男孩儿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目光再次转向远处。
片刻，他开始念自己的名字，家人的名字。
然后给我介绍：“这位是我妹妹，她的家人都不在了，我的家就是她的家，所以你只找我家就行了。”
我心里难受的要命，把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包括他们曾经有过的组织，和坐牢的地方。
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带他们回去看看。
我正想开口，向他们要点什么信物，以方便以后过去。
就听男孩儿突然笑了起来：“知道战争胜利了，我们好开心。”
他看着我，露出一口白牙：“谢谢你哥哥，其实我们早就死了对吗？”
我承认，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一刻有点没崩住，眼里有什么东西，死命要往外涌。
话哽的说不出来，我只能把头低下去，不敢与他们对视。
我听到他们吸气的声音，然后声音一下子又明朗起来：“其实我们的父母也都不在了，我们早就没家了，所以哥哥，你不用带我们回家去看，只要带我们去……
他们顿住，两人还低声商量了一句，然后才又开口：“带我们去现在的街上看看吧，我们看到街上的人，看到他们幸福，就很满足了。”
“好。”
我立马答应。
他们相视而笑。
我快速从包里拿出纸和剪刀，剪折成两个小纸人，然后在上面写上他们的生辰八字。
“现在你们两个先住到这里来，等从山谷出去，我就带你们出去看。”
两人互看一眼，向我走来。
在线香的带引下，他们的灵体，很快就入了纸人，只是胸口处多了一个印子。
我在手上加了力道，两指按住纸片，硬把那个印子抹了下来。
希望来生，他们能开开心心，享受当下社会的所有福利和厚道，再不必经历战争，再不必东躲西藏。
也不会有人把他们关到牢里，让他们受这样的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