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已经住了四个人, 等学姐走了之后纷纷和他打招呼,瑞和于是认识了左边上铺的室友叫陈平安,右边上铺鲁安平,下铺马成功, 他的上铺叫做朱红星。
他们都已经报道好几天了,其中马成功说是前天到的。他抬高下巴:“我是坐飞机来的,好不容易拿到的介绍信才买到机票呢。”
“坐飞机?”瑞和吃惊地问, “好贵吧?”
“也不贵,就十九块钱。”
瑞和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太贵了。他说:“我坐火车来的,路上走了八天, 买火车票就花了快七块钱, 没想到你这还有更贵的。”
马成功有些无奈地说:“没办法嘛,家里要请客,我爸妈不让我走, 请客请了三天!我大伯说不怕给我买了飞机票, 不然我才不陪着他们请客呢。”
“那你大伯对你真好。”瑞和边回话边收拾东西边打扫卫生。床板要擦一擦上面都是灰尘,他站在宿舍里转了转看不到抹布,刚想把一件旧衣服拆掉来做抹布, 对面的陈平安指了指走廊:“我的抹布挂在那里,蓝白色的, 你拿去用吧。”
“谢谢你啊。”
瑞和将抹布打湿开始擦床, 马成功就坐在床上继续和他说话:“刚刚说到我大伯, 我大伯对我可好了!”
“是嘛。”瑞和用力地擦拭着床板上一块黑色的污渍, 死活擦不干净。
“当然啦!我是我们老马家这一代的单传!我上面五个姐姐,我大伯他啊,生了七仙女!可不得对我好嘛!”
“挺好挺好……”瑞和趴着看了看用手指抠了抠,发现那块污渍是床板本身就有的不可能擦掉就放弃了,开始擦起床沿的铁架子。
“你不知道我大伯对我多好,他不止给我买了飞机票,还给我五十块钱做生活费,还说我如果花完了就跟他说。写信太慢了,让我直接打电话。”
“嗯嗯。”瑞和点头,抬头看向床顶,那里灰扑扑的还有银白色的蜘蛛细丝,他赶紧小心地将床顶清理干净。
“我们村就大队办公室有电话,不过我大伯在邮局上班,邮局的电话他也能用,我到时候直接打到邮局给他就行。”
“那挺方便啊,我们村也只有大队办公室有电话……”瑞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放着床板晾着,开始收拾自己的那个储物柜,宿舍里有一个柜子,有两列上下三排共六格,现在只剩下最下面那排的两个柜子,他随便选了一个开始做清洁。
打扫之后,瑞和还搓洗好充当包裹的被单、擦了个冷水澡换了一身衣服。等将自己收拾干净,再将抹布洗干净重新挂在走廊上后,擦拭的床板也差不多干了,于是他开始挂蚊帐铺被子枕头。
马成功又说:“你这被子是旧的吧?枕头也是,怎么没有买新的呢?”
“来得匆忙,我家在南沁省,怕赶不上报道在收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就出发了,什么都来不及置办,不过我的东西都能用,也没必要买新的。”抖蚊帐的时候发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个洞,瑞和忙翻出针线盒开始缝。
“我来柏杨大学,我家里人都说特别长脸,从头到尾给我置办了新衣服和新被子枕头,花了好多布票呢……小山?小山?”
瑞和咬断针线,抬头疑惑地看向马成功:“怎么了?”
马成功摸了一圈自己的头发,问:“我说我的头发是在京都理的,果然京都连理发都比小地方厉害,你看我的新发型好不好看?”
马成功的头发是普通的板寸,要说好不好看,瑞和只能说:“还真是,京都理发真厉害,这板寸推得真齐整。这理一下多少钱啊?”他的头发也长了,坐车八天七夜更显邋遢。
“才两块钱!地点就在——”
“这么贵啊?”瑞和吓一跳,村子里的老师傅理发才收四毛钱。“那算了算了太贵了。”
“好吧。你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瑞和看向两个被压得失去形状的背篓,里面的东西还需要规整。
“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跟你说,食堂特别好吃,什么菜式都有!”
马成功从床上跳下来,招呼其他室友,其他人一一应下,只有陈平安说他姐姐要来找他,就不和他们一起去了。
鲁安平说:“吃完饭我带你去教务大楼和去真理楼领书,你把材料证明都带上,一会儿就不用再回宿舍拿了。”
这话有理,瑞和赶紧照办。
“对了你是哪个系的?”
“历史系的。”
“那咱们五个人都是历史系的,不知道还没来的那个同志是什么专业,今天都五号怎么还没来?听说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军训了。”
瑞和有些庆幸,一路虽然劳累,可到底准时到学校了。还没来的那个室友竟然比他还迟,希望不要错过报道才好。他跟着马成功他们一起边闲聊着边往食堂走去。他的肚子特别空,这几天吃得都是干粮配热水,早就很馋了。
他们打算去最近的食堂第一食堂,听马成功说:“入学指南里说学校有三个食堂,不过另外两个有点远,咱们下次再去吧。这个也很好吃的,面条米饭粥还有馒头包子,肯定有一款你吃得惯。对了你带粮票了吗?”
“带了。”瑞和摸摸脖子上的小布袋,他刚刚擦身换衣服的时候顺便把内衣里的夹层拆开,拿出一个星期份额的粮票和五块钱放进小布袋子里方便随时取用。新换的内衣也缝有袋子(其实他只有两件换洗的内衣,说是内衣其实是春秋时穿的长袖衫),他在家的时候都缝了袋子,此时出门必然还是要把家当带在身上才放心。那点贴着肉硬邦邦戳肉的感觉根本不值得一提。
食堂里的人真多,一进门瑞和就看见一排排长桌铺满了大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在吃饭的学生,有的长桌上还放着热水瓶。
“到这里来。”
瑞和亦步亦趋地跟着室友们走,先打好饭之后再到一个打菜窗口排队,他探头看了一下,窗口后面有一个台子,上面摆着好几个大铝盆,上面的菜堆尖冒出来,香味在鼻尖涌动,其间还夹着丝丝辣味。
再抬头一看,窗口上面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菜式和价格。还有一句“一人一道菜”。瑞和估算了一下决定好等一下要打的饭菜的价格,轮到他的时候他就说:“我要五两米饭,一份包菜炒肉。”米饭一两一分六厘,包菜炒肉三毛钱,这样一顿就花了三毛八。
因为一个人只能打一道菜,那些肉菜明显消耗得比较快。肉菜虽贵,可难得,学生们的心思和瑞和此时的差不多:抓住难得的机会吃一顿好的。
瑞和谢过打饭的阿姨,捧着搪瓷缸子去找马成功他们。
“来这里有水,自己倒啊。”鲁安平指了指桌上的热水瓶,这是他带来的。
“谢谢。”瑞和打算下次自己也要带水来,食堂里有汤,一份要五分钱。他觉得没必要,像食堂里其他人一样自己带水就足够了。他埋头吃饭,只觉得满口米饭香气,包菜炒肉的菜汁淋进饭里面更加下饭。
菜里面的肉不多,极少的三四条细肉丝,他珍惜地慢慢吃下,一顿饭吃完,再倒点热水喝下,瑞和满足地打了一个嗝。再看桌上其他四个室友,也都是这般餍足的模样。
“上大学真好。”
“是啊是啊。”
他们一起去外面的洗碗,结伴去报道交材料,领书后再一起回到宿舍,瑞和很感激室友们的热心帮助,打算回宿舍后将自己带来的特产分给他们以作感谢。
抱着书走在校道上,瑞和闻着油墨的味道满心欢喜,对未来的课程充满了期待。忽然见一辆客车迎面开进来,他随意一看,看到里面的乘客好像是新生?于是问:“他们这是包车来报道的吗?真方便。”想起昨天自己挤公交车挤得蔫巴巴的可怜遭遇。
鲁安平说:“不是啊,那是学校的车,专门去车站接新生的,昨天我也是坐这个车来的。”
“啊?”瑞和吃惊,“我昨天没遇到啊。”
室友们不解,还问他:“你不是今天早上到的吗?你是八点来宿舍的吧?听说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是早上八点出发,车满了就载回来,你可能没赶上。”
“不是,我是昨天晚上到的,到的时候都八点多了。”瑞和摇头,“是保安室的同志收留我住了一晚。”
朱红星说:“那你肯定是错过了,你早上说是你是坐火车来的?火车站和客运站都有学校的包车在接新生的。”
瑞和想起昨天走错路那件事,叹气:“肯定是这样。”
室友赶紧安慰他,马成功甚至还夸他:“没事!你看你多能干,错过迎新的客车还能自己找到学校来。”
这种能干太无奈了。
“我不喜欢他们。”突然,鲁安平开口了。瑞和有些吃惊,鲁安平一直是开朗大方的样子,突然眼神阴翳地说出这句话瑞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还是马成功问:“为什么?”
“呵呵,走后门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鲁安平说,“昨天接车的时候还自称是我们的学姐学长,谁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我可是没日没夜学习,白天上工晚上挑灯夜读到三四点,一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才考上柏杨大学的,他们和我能比吗?哪里来的厚脸皮充当我的学长学姐。”他的语气轻蔑又刻薄,瑞和听他说完后却有些理解。
这些年他开始读书,接触到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别的不说,在公社中学的时候他就遇到过一次工农兵学员推荐,被推荐的是他班上一个男同学。说是同班同学,却是比瑞和高一级的,毕竟高中部人太少了,就全部安排在一起上课。那男同学在班上的成绩倒数,是最典型的“家境好不想上班工作”而来读高中混日子的例子,班上才那二十三个学生,女生只有五个,那个男同学竟然每一个都追求过,明摆着混日子。
就这样的一个学生,被推荐到澄阳师范学院读书了。
其中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少猫腻。
瑞和因为家庭没背景,又知道再过一年高考会恢复,他有机会去上大学,所以才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班上的同学却不然,等那个男同学去上大专之后,暗地里还抱怨咒骂过许多次,郝老师不得不开导了两次。
工农兵学员,就是黑暗里的一盏灯,是抓住更光明未来的一根稻草。
你求之不得,人家轻飘飘就扯走了,怎么能不怨?
鲁安平这幅态度,没有人能够指摘他。能够凭一己之力考上这座国内最高学府之一,他有这个资格看不起“走后门”入学的工农兵学员。瑞和与鲁安平还不熟悉,说交情更还谈不上,于是就算他觉得不能将工农兵学员全部看做是“坏人”、“敌人”,比如昨天帮助他的学姐就人很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反驳鲁安平的话。
提起这件事,其他人也陷入沉默,众人安静地走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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