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身边来。”
盛霈几乎没有思考,朝着山岚伸出了手。
山岚只怔了一瞬,抬手握住那宽厚的掌心,指腹才触到他温热的手指,他便收紧了手,用力将她带到身边。
山岚第一次这样被人紧攥着手。
有些不自在,他很用力,根根指节紧箍着她,但不疼。
她忍着心底异样的感觉,往葱郁茂盛的林间看去,仔细扫过一圈,轻声问:“怎么了?有动物还是有人?”
盛霈朝着某个方向定定看了片刻。
他眯了眯眼,收回视线看向山岚,又开始训人:“那林子里有东西,可能是人,可能是动物,你收好刀,不能再一个人走远。”
山岚抿唇:“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先抓鱼,我...”
盛霈止住话,怔在这儿。
他慢慢低头,顺着自己小臂往下,瞥见那玉一样的肌肤,这团轻柔的云被他紧紧圈在掌心,这样纤细的手,却那么有力,能打铁,能使刀,今早还用飞刀给他摘椰子,想到这里,他的胸膛间又生出柔软的意味来,云轻飘飘地过,抚得他又甜又涩。
盛霈喉间干涩,拇指微微一动,刮擦过她的手背,微微松开手,移开眼,低声道:“你呆在这片礁石区,我很快上来。”
与夜晚昏暗、明明灭灭的视线不同。
白日里山岚看得更清晰,她看到盛霈脱了衣服,露出如海波般起伏的身体来,无一丝赘肉,劲瘦又结实,纵身一跃,如鱼一般沉入海中。
她坐在礁石上,难得发起呆来。
在山岚仅有的几年童年时光中,她很少有想要却不能要的东西,家里长辈、父母,姐姐和兄长们都由着她,她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
直到那一日,她在祠堂里,当着山家所有长辈们的面,告诉他们,这山家,她要定了。
从那之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被山间被遗落的湿漉漉的小猫,放课后和同伴们玩耍的时间,任性时想大声哭泣的时刻,做错事时耍赖、撒娇的权利,这些她都失去了。
山岚不做没把握的事。
她长成如今的模样,舍弃了太多会影响她的人和事,也再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想把那只小猫抱回家的心情。
可如今,她又有了这样的心情。
她想要盛霈,想要一开始就看中的这块铁,想铸造他,想将他打成最锋利的刀,那样,她便不再是一柄孤刀。
山岚怔怔地看着清透的水体,他灵活地在其中穿梭,下去大半天都不用上来换气,许是看见了什么,他忽然往下沉,水底似是有了些波动。
盛霈抓到鱼了。
水面泛起一串泡泡,迅速破裂、消散。
山岚忽而回神,他们还身处荒岛。
岛周无船、无人,没人来救她们。
这荒岛,像是一个警告。
警告她但凡晚回去一天,她的人生就会发生偏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再出海来,这次回去,该回南渚去,回到洛京,去取她的囊中之物。
他们之间的事,不该在这时候考虑。
山岚阖眸,片刻后睁开。
她又变成了崖顶的雪。
“哗啦”一声响。
一只手臂抓着一条巨大的鱼伸出海面,乍一看有三四十斤,正甩着尾巴挣扎着,下一秒,男人钻出水面,水滴给他的面容镶上闪耀的钻石,他扬起眉,唇角翘起,黑眸带着灼灼的光亮,问:“招儿,这鱼大不大?”
海风里藏着他的声音。
他在对她笑。
山岚安静地凝视他,慢吞吞地应:“大,我帮你杀。”
盛霈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一石头把鱼拍晕了,等海风一吹,身上干了,便换上衣服,教山岚怎么处理鱼。
他蹲在一边,问:“以前杀过吗?”
山岚盯着白肚皮的鱼,摇摇头。
她平时话就不多,盛霈没多想,饶有兴致地教她怎么处理鱼,弄干净了该怎么烤,说到后来两人都饿了。
等山岚处理完,盛霈拿根树枝串了鱼,熟练地翻烤,随口问:“招儿,你们会在山上抓动物吗?”
山岚托着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时候会,那时我们都好奇树林里都有什么,总想着把它们引出来。”
盛霈:“用什么引?”
山岚认真回忆:“食物、陷阱...啊,还会模仿动物的叫声,用雌性动物的叫声把雄性动物骗出来。”
盛霈闻言,一挑眉,心说这儿没有食物没有陷阱,倒有个美人,他弯唇一笑,低声说:“招儿,过来。”
山岚微顿,清凌凌的眸子看过去。
她不怎么情愿,问:“干什么?”
盛霈轻啧一声,把鱼往人手里一塞,趁着她接,把人拎过来点,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温热的气息扑在那白玉似的耳垂上,没一会儿,那白玉变成了粉色。
“......”
山岚忍着耳后痒痒的感觉,仔细听盛霈的话,听着听着,她的思绪又开始飘散,像是被毛茸茸的小动物扒拉了几下,软软的,有点热。
盛霈说完,问:“记住了?”
山岚绷着小脸,点头。
等两人吃完鱼、熄了火,**的太阳已爬上半空,所见之处,海水染上一层粼粼的金光,气温迅速开始上升。
盛霈看了眼时间,说:“我们进林子。”
说着,他拿起昨晚那根绳子往自己腰腹上绑,再把绳子的另一头交到山岚手上,见她呆着没反应,不由笑:“不想拽着了?”
山岚垂着眼,盯着绳子看了片刻,缓缓伸手,将这一头牢牢攥进掌心,她俯身抽出脚踝处的刀,递给他:“你拿着,我还有一把小石刀。”
“自个儿藏着,走了。”
盛霈不接,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往林子去。
海风掠过这座孤岛,枝叶沙沙作响,海鸟展开翅膀凌空而去,光束缓慢侵占海岸晃过林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位置的岛中前进。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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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霈和山岚沿着昨晚的路往里走,近一个小时后,停在昨晚停下的地方,盛霈开了一颗带着的椰子,递给山岚,而后仰头打量着林子里的树。
他看了片刻,解下腰间的绳子,说:“我上去看看。”
“你先喝。”
山岚拦住他,把椰子往他面前一递。
盛霈额间出了一层汗,再看山岚,鼻尖被汗水润湿,白皙的脸侧红晕一片,瞧着再晒就得晒疼了,他更能肯定这儿是南沙,除了南沙,没有地方有这样毒辣的阳光。
他笑了一下,没拒绝,喝了几口,舒了口气,说:“你找个阴凉地方坐着休息会儿,下来用树叶给你编顶帽子。”
说到帽子,山岚微有些遗憾。
她轻声说:“你给我做的帽子弄丢了。”
那顶篾帽丢在了海里,再找不会回来了。在猫注时,渔民们都带着这样的帽子,只有她的不一样,因为上面有盛霈编的小花。
盛霈瞧着她蔫巴巴的眼,微俯下身,眼眸对上她清亮的眼,哄道:“没事儿,回去给你做顶一模一样的。”
山岚轻轻地“嗯”了声。
盛霈哄完人,见她老实坐下了,脱了鞋,灵活地爬上了树,林子的树比椰树好爬,枝叶繁茂,哪儿都能落点,他挑了处树叶稀疏的,往岛中看去。
遥遥一望,岛内树木林立,一派原始的自然模样,再仔细掠过,盛霈轻易地在其中发现一处地方不对劲,那地方,绿得太集中、太显眼。
他确认了位置,低头去看山岚。
她乖乖地坐在那儿,整个人躲在阴影里,只脱了鞋,把脚往太阳底下一放,这会儿正捧着椰子喝,喝完了晃一晃,确认都没了往边上一放,又磨起她的那把小石刀来,一刻都闲不下来。
盛霈没急着下去,闭上眼,凝神听耳边的风声,半晌,确认周围没有尾巴跟着,才迅速下了树,往地面一跳,走到山岚面前。
“脚不收进去?”
盛霈瞥了一眼她白的发光的脚,细细的脚踝上绑着的黑绳露出来一点,将这抹白衬得更为晃眼。
山岚煞有其事地解释:“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
盛霈哼笑一声,懒着嗓子,好脾气地和她说话:“都晒一小时了,再晒下去要红了,收回去,做帽子了。”
山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似乎是有点儿烫。
盛霈在周围绕了一圈,摘了一堆长条树叶回来,往她边上一坐,问:“是不是在铁房热习惯了,不知道躲。”
山岚:“我在铁房还能穿长袖。”
盛霈瞥她一眼,想起她那身薄而凉的料子,穿着倒也行,不至于热出问题来。他加快手里的动作,说:“一会儿带你洗澡去。”
山岚一怔:“去哪儿洗?”
盛霈指了某个方向,戏谑道:“有的人太紧张,动作太明显,反而省了我们大半时间,那儿有淡水。”
山岚听懂了,岛上有人。
盛霈道:“看样子,这个人在岛上不少时间了,可能会躲起来。我们呢,这会儿就像是占了人地方的恶霸,他不会轻易出现。”
盛霈没多说,手上的帽子已有了形状,加固一层,将边边角角都藏起来,长臂一展,往山岚脑袋上一盖,完工。
山岚抬眼,眼珠了转了一圈,仔细感受了一下,大小合适,颜色倒也...特别纯天然,凉凉的,很舒服。
植物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盛霈看着戴着绿帽子的山岚,忍着笑意,说:“将就用几天。”
山岚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乌溜溜的眼珠子瞧他一眼,也不问,只拽了拽手里的绳子,示意他老实套上,他们要出发了。
“知道了,听公主的。”
盛霈低叹了口气,熟练地把自己绑上,再交到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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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方向之后,他们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盛霈仔细观察了周围环境,繁枝杂叶被人清理过,这一路比他们起先进来顺利太多,这条小路明显是人走出来的,许是为了迷惑他们,路上堆了一些杂草,想遮盖这条路。
约莫过了半小时,他们到了岛上海拔较高的区域。
周围树木阔朗,遮风又遮阳,是个造房子的好地方。
正走着,盛霈盯着逐渐开阔的路,忽然停下脚步,凝神听了片刻,神情显出一丝古怪,低声问山岚:“招儿,听到什么声音没?”
山岚侧耳听了一会儿,微微睁大了眼,看向盛霈:“有鸡。”
在云山,山岚几乎每天都是在鸡鸣和鸟叫中醒来的,这会儿乍一听鸡叫,还生出点亲切感来。
盛霈压着声音说:“看来这个人在这座岛上比我想的更久,路上虽然暂时只发现一个人的脚印,但不排除他还有同伴,你就在我身边呆着。”
这会儿,他们离那处有人居住的地方已经很近,再走几步就能进入他的生活区,盛霈变得更为谨慎,他微伏下身,随手捡了块石头,往正前方一丢。
“啪嗒”一声闷响。
石头滚出去半米,便没了声响。
没有脚步,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那只母鸡在那儿“咯咯”叫,声音嘹亮,迈着小步子,这儿啄一下,那儿啄一下,还挺悠闲。
盛霈耐心等了片刻,轻扯了扯绳子,往更里面走去,身后的脚步微不可闻,一直跟在他身后。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生活区的最边缘。
同时朝外看去。
平坦的方地上,建着两间木屋,一间石头屋,还有个凉棚,盛霈找的水井就在正中央,屋子往后似乎还种着些农作物,那只母鸡悠悠地散了会儿步,往石头屋一钻,又扑棱着翅膀带出另一只母鸡来。
木屋上盖着大片大片的绿叶,这里的主人仿佛是要将这片地藏起来。
盛霈正是因此发现了这里。
藏完了房子,又去藏什么了?
盛霈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个想法。
“盛霈,好像没人。”
山岚扫过一圈,用气音在盛霈耳根后说话。
盛霈微动了动,耳后那小一片肌肤升起痒意,他一顿,说:“我们直接出去,先借人的桶用用。”
片刻后,盛霈率先走出林子。
他环视一圈,也没装模作样地出声问一句,晃了一圈,这儿确实没人,也没擅自推开人家的门去看,只看向那口井。
“招儿,躲阴凉底下去看。”
盛霈见山岚探着脑袋东看西看,真是一点儿不怕晒。
山岚看盛霈一眼,没应声,也不知道听见了没,依旧不紧不慢地晃去屋后看了一圈,才回来找了棵树蹲下。
她慢吞吞地说:“后面种了一些菜和瓜果。盛霈,这个人是带种子来的,他是自己上岛来的,还是和我们一样?”
盛霈指着井边的水桶:“这些都是岸上带来的,没有物资他在这儿住不了那么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上岛时有足够的物资供他生活,但这么多物资,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另一个可能,定时有船送物资过来。”
“啧,我瞧瞧。”
盛霈忽然瞥见了木屋边的石板下的东西。
那是两瓶使用过的洗漱用品。
他拿起来看了眼日期,生产日期是今年,但这里的生活环境和屋后的农作物显示,他在这里住了绝对超过一年。
盛霈侧头,看向那树下小小的一团,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定期有船送物资来,这倒是稀奇,没被困在这儿,也不像打算在这儿长住,这屋子修得可不算好。这是想不开,还是出来散心来了?或是在岛上找东西。”
山岚认真想了想,问:“他可能被关在这里了。”
盛霈一挑眉:“这个可能性倒是比我想的那些更大,把人丢在这儿,又不让人活不下去,什么恩怨这么和人过不去?不猜了,先收拾你。”
他起身往屋后走,找了一圈,勉强找了三块木板,往木屋后一搭,再去井边打水,打上来的水还算清澈,用手掬了一把,唇凑近,喝了一口,道:“确实是南沙,南沙的水比西沙的好喝,西沙的水太涩。”
“招儿,去那儿洗。”盛霈说着,生出点儿想法来,“桶都借了,洗发水和沐浴露也借点儿,到时候还人家。”
“来了。”
她轻声应。
这样简陋的环境,盛霈也没见山岚脸上露出不情愿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走过来,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木屋后是一片阴影。
盛霈倚在墙侧,视线往左,右耳发热,耳侧是细小的水流声,淅淅沥沥的,她就站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男士洗发液的香味渐渐散开,他莫名有点儿不爽。
这是别人的味道。
她身上的味道会和其他男人一样。
这个认知又让盛霈开始烦,正烦着,他忽然发现今天早上的山岚比平时安静很多,虽然她不爱说话,但这两天比前些天爱说,喜欢问一些古怪的问题,什么都
“招儿?”
他下意识喊。
薄薄的木板一侧,水声未停,那如雾如烟的声音飘出来,像海上的大雾弥漫,将他困在其中。
她轻声应:“嗯?”
盛霈想问什么,又无从问起。
半晌,他低声说:“因为回去的事儿着急?”
山岚闭着眼,轻舒了一口气,安静许久,温声回答他:“是,也不是。你答应过我,会按时送我回去,我相信你。”
盛霈:“那你在想什么?今天早上。”
“我任性做了一些错事。”山岚停下动作,隔着木板看向左侧,盛霈就站在她身边,她轻声说,“一些让我高兴的错事。”
盛霈阖上眼,微攥紧了拳,问:“你后悔吗?”
山岚应他:“不后悔。”
盛霈沉默一瞬,一字一句道:“我会送你回去,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招儿,别怕。”
山岚无声地弯了弯唇。
其实他知道,她从没怕过任何事、任何人。太多她从未说出口的话,盛霈都知道,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他们此时该做什么。
“盛霈,我们来日方长。”
山岚听见自己轻声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盛霈:老婆会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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