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四。
深夜!
左家村。
天上,乌云层层密密地堆叠着,沉重得仿佛快要压到大地上,雷声低吼着由远而近轰鸣而来。
风,疯狂地怒吼着,引得树林里的树木张狂地摆动枝桠,发出时而黯哑时而犀利的呼啸声,让本就暗黑的夜晚显露出一种毛骨悚然且压抑的深沉。
乍然间。
一道闪电如锐利的刀子一般捅破了厚重的云层,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光亮,照映出了隐藏在竹林里一间破旧的瓦房。
密集的雨水串成了一条线顺着青瓦屋檐急急忙忙地落在了满布青苔的青石地板上,拍击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房屋残垣而破旧,有风透过墙壁缝隙溜入屋里,吹得本就孱弱的煤油灯火苗左摇右摆、忽明忽暗。
本就昏暗的房间变得更加暗沉了!
“好孩子,用力阿!快出来了!”一个身形佝偻名叫陈秋翠的老妇人满脸焦急,不断地用热毛巾为床上正在生产的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拭汗。
“妈,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阵痛的间隙,床上的年轻女子眼眸满是疲惫地看着残破的房梁,神色涣散,苍白的脸上贴着一缕一缕湿哒哒的头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不已。
床上生产的年轻女子是陈秋翠的三儿媳妇——安晓兰。她已经经历了长达六个小时的生产过程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临盆进度依然停滞不前。
出去请稳婆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下午就出门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有回来,面对这样的窘况,陈秋翠的内心其实早已是焦灼不已。
努力的镇定了一下心绪,陈秋翠继续安慰鼓励道:“再坚持一下,我已经看到小孩的头了,已经快了!”
还未及好好喘息,阵痛再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安晓兰纤细的手紧紧的攥着被子,苍白的脸上又显露出了狰狞的神情,紧咬着牙关忍着痛,继续开始用力。惨白的脸不一会儿就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额头和脖子也慢慢的爬出了可怖的青筋!
屋外。
风依然狂乱地刮着。
雨依然瓢泼般地下着。
轰隆隆的雷声依然漫天掩地地嘶吼着。
忽然。
一道闪电伴着尖锐的巨响和夺目的光芒轰轰烈烈而来,不远不近的落在了旧瓦房的上方。
随着刺眼的光亮闪过,这个时候才愕然发现:破旧瓦房外的竹林里面赫然趴着一条通体黝黑、比人腰还粗几倍的蟒蛇。
在这狂风暴雨里,巨蟒抻着脑袋四处探着,满是戒备地吐着它殷红的信子,发出低沉暗哑的嘶嘶声,一双暗绿色的双眸带着凌厉凶狠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间瓦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嘶嘶嘶嘶……
它挪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惹得本就不安、藏在茂密竹叶下躲雨的鸟儿刹那间都飞舞了起来,扑腾的声响引得竹林响起一阵又一阵骚动。
而这一切声响都被掩盖在了这狂风暴雨中,掩盖在了不歇的电闪雷鸣里。
此时。
大山的另一边,泥泞满路的山林小道上,一行三人正艰难地行走着。
雨,如银河倒泻,密密匝匝的下着,脚下的泥路湿滑不已,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显得极其费劲、艰难。
雨实在太大,他们手里的电筒光线在如倾倒般的雨水阻挡下而变得微弱不堪,要不是靠着一阵一阵骤然明亮的闪电,真的是连路都看不清了。
以往不过两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他们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
“眼前的林子怎么那么熟悉?”稳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额头捆着一个黑底红花刺绣的抹额,发现眼前不远的林子特别眼熟,跟进山口的那片林子很像,她皱着眉头高声问道,深怕话语被淹没在了雨声里。
旁边身材魁梧的男人有些微愣,抬眼四处看了看,他忽然心下一凝,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媳妇。“咱们山里没有这样一片核桃林子阿。”
核桃林?
不是只有入山口的时候地方有一片的吗?村长家种的一片核桃林。
年轻妇人轻蹙着眉头,略带挖苦的口气:“怎么可能是核桃林?咱们村只有村长在入山口的地方种了一片!当真是风大雨大,你眼神也变差了吧!”
男人面色凝重,不住地摇头:“你自己看,是不是核桃林?!”
年轻妇人先是嗤笑出声,觉得身边的男人糊涂了,满是戏谑的抬目一望,顿时便愣住了,疑惑不已,“不可能阿!”
抬眼看了看四周,年轻妇人忽然面露惊恐之色,问道:“我们好像又转回来了?”
进山只有一条路。
一条单向的路。
而且是他们两口子走过无数次的路!
他们沿路并没有掉过头,怎么可能就走回到入口了呢?!
可是,他们现在却切切实实地回到了起点。
他们切切实实地绕了圈子!
莫名其妙地!
走回了入山的林子口。
年轻的妇人有些惊恐地回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怎么可能?……”
听到这番对话,稳婆忽然面露惧怕之色,情绪异常激动地说:“这是遇到鬼打墙了!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鬼打墙?
年轻妇人听到这个词,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连忙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四处看着,仿佛到处都是敌人一般,整个人瞬间变得警戒了起来,手脚都开始不听话地颤抖了。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这七月半本就不该出门来的。”稳婆连忙摆手,不等那两口子开口,她便朝出山口方向往回走去。
男人连忙拽住稳婆:“收生婆,我们家弟媳妇等着你呐!你可千万去一趟!她早产,怕出人命啊!”
左家村地处偏僻,藏在五座大山中间的山坳里,方圆五十里都没有什么人烟,这个稳婆也是这方圆五十里唯一的一个稳婆。
下午弟媳妇忽然要生了,他们两口子便紧赶慢赶去了稳婆家,偏偏今天稳婆又去了别的村接生了,夫妻二人又辗转到旁村好不容易接到了人,这冒风冒雨的往回赶,没想到现在又出这么一个事儿。
“不是我不想救人,这个天你让我怎么去?而且阿,有鬼挡道!这种事阿,我不掺和!”稳婆急忙摇头,伸手指了指天,脸上神色凝重,说话也变得神神叨叨:“不敢掺和!”
“您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男人看着稳婆实在是不想去的模样,面露焦急的神色,宽厚的手掌紧紧地握着稳婆的衣服,满眼乞求。
“你说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放过我吧,我阿,还不想死!”稳婆听到男人的话却没有丝毫动摇,她用力掰开男人的手,还反过来劝道:“你们啊,也别回去了,跟我回家,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这个时候,一旁的年轻妇人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看了一眼男人的颜色,抱怨道:“生个孩子,什么时候生不好,偏偏挑在这个鬼日子!生也生不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稳婆怕死,听到年轻妇人这么讲来,连忙煽风点火。
“就是说阿,你看看今天这个天,风大雨大,还雷电交加的,我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实在是怪的很!怪的很!”稳婆面露鄙夷之色,大声说道:“七月半,阴气太重,生不出来也未必不是好事。免得生一个命硬的人出来,克的你们一家人不得安生!”
大雨如注,狂风急卷。
说话的声音也淹没在了风雨里。
被稳婆这么一说,年轻妇人本就不安的心开始躁动了,转眼看着男人道:“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到了阴气最重的时候,这条咱们走了无数次的路都能遇到鬼打墙,这个时候咱们就算再进山,恐怕也转不出去的!到时候还把咱们两的命给搭进去了,我们还是先去收生婆家等等吧。”
男人面露难色,抬眼朝山里的方向望去,似乎是有些挣扎。
“明天天亮了,咱们再去!”年轻妇人说着这个话然后看了一眼稳婆,冲她递了一个眼色。
稳婆连忙接话道:“是了,明天,我一定陪你们去一趟!”
男人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又看了一眼稳婆,之后又一次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山。
雨暴风狂,满路泥泞,又遇到这么蹊跷的事儿!
男人下意识一琢磨,仿佛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一点,于是本来有些犹豫的他点了点头,就让老三媳妇听天由命吧,于是妥协道:“好吧!”
没有犹豫,三人便改了方向,往稳婆家去了。
狂风暴雨依然轰轰烈烈地侵袭大地,左家村的破旧瓦房里,安晓兰依然在忍受着剧痛,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
疼痛,更是一分一分的增加。
持续的体力消耗似乎真的已经到了安晓兰的极限,再一次用力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无力且涣散,只有从她紧紧攥着被子的手才看得出她依然在拼劲全力的想让孩子安然无恙地降生。
可是,在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依然没有想要出来的打算。
屋外,那条盘桓在竹林的黝黑蟒蛇忽然直立起了身子,本就机警的暗绿色眼眸中透露出了锐利的戒备,就好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敌意一般。
雨水狂乱的落在它的身上,可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灵活探着的脑袋,吐着腥红的信子,原本发出的低哑的嘶嘶声也变得越发沉沉暗哑了起来,透着某种浓厚的警告意味。
子时。
终于悄然而至。
农历七月十五了!
这个时候,安晓兰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剧痛,疲惫不堪的她再一次攥紧了被子,带着近乎绝望的神情看着屋顶,拼尽全力!
“出来了!出来了!”陈秋翠带着惊喜的语气,连忙道:“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出来了!出来了!”
听到这个话,安晓兰憋着那股劲儿,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在她顿感极限的瞬间,终于感觉到一阵松泛,感受到了孩子从她身体里钻了出来,她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忽然就放松了,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然而,安晓兰的神经还没有彻底放松,便听到陈秋翠略带嫌弃的声音:“怎么是个女的!?瞎忙活了这么久!”
疲惫让安晓兰的神智有些游离,可是安晓兰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婆婆的不悦,安晓兰却不甚在意,只要孩子健健康康,是儿是女都好!
不想跟老人顶嘴,安晓兰满是疲惫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婆婆手里抱着的那个脏脏的、浑身裹着鲜血和白色胎脂像小猴子一样的孩子,满眼的爱意。
可是老太太却眉头紧蹙,满眼的嫌弃,抱着孩子往隔壁伙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用不算低的音量嘀咕了一句:“哼,没用的东西!上上下下的伺候了这么些日子,居然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闻言,安晓兰秀眉深蹙,却没有轻发一语。
屋外。
就在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间,黑色巨蟒忽然察觉到了一股猛烈的威慑,比现在自己承受住的压迫力还要大,即便它已然充满戒备,可是,它依旧未及反应便受到了猛烈攻击。
巨蟒全身的筋骨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猛地,喷了一口血。
红的发黑的血液喷在地上,将泥土都腐蚀成了焦黑色,还冒出缕缕薄烟。
它的眼眸中霎时间便流露出了畏惧,四处的望了望仿佛在找力量的源头,也在同一时间,它的眼眸中出现了某种浓厚的渴望,冲着屋内看了一眼。
两种情绪交杂着,它竟然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正在犹豫间,两种莫名的慑力压迫顿时狂卷而来,它身上的疼痛越发强烈,终于忍不住,它又吐了口血。
这一口血,甚至直接是暗黑色的了!
威慑力越发的强烈了起来,它锐利的暗绿色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
终于!
它还是拖着巨大的身子,忍着五脏六腑排山倒海翻起来的疼痛,冒着大风大雨,爬过潮湿的竹林,消失在了大山深处。
屋内。
出生的女婴却一直没有发出哭声。
陈秋翠先是满脸不耐烦的将孩子倒提着拍了拍,嘴里不太乐意的自言自语: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嘴里叨着,手还是继续的拍了拍。
等了好一阵,孩子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陈秋翠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虽然这生出来的是个没用的东西,可是,活着也总算是个人吧,可别是个死的!要是真死了,那怎么跟自己的儿子交代呢!他过两天可就要从部队回来了阿!
咽了咽口水,陈秋翠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也变得有些颤抖了,再一次伸手拍了拍了孩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心,咯噔一下!
将孩子放在了被子上,陈秋翠双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灵光一闪!
掐人中!
对对对!
掐人中试试!
刚想要伸手。
那女婴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瞳孔中还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璨若星河,仿佛可容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