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楼分上下内外,外面自然是开门做生意,楼下大厅主要接散客,楼上几层则是包间雅座。而里面除了后厨,还有一些主要供自家人使用的内部房间,其中包括员工宿舍、几间办公室和接待室之类的地方。
现在店家老板的办公室内有几人或坐或站,却无人出声气氛凝重,办公桌后的老板椅空着,非是老板不在,而是老板此刻也不敢坐进去。
办公室居中靠墙正对窗户的地方,小小的木桌左右整齐摆放着两把精雕细琢的木椅,但只坐着一个须发皆白双手居中握着拐杖,两眼阴沉脸色不善的老人。
对面正老老实实站着的,是一个本应朝气蓬勃的年轻后生,但他现在将双手背在身后,深深低着脑袋只能用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只能偶尔用余光瞥一下办公室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中年男子。
“爹,这……”
哒!
中年男子刚一开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老人便重重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同时转头用凌冽的眼神直接压了过去。
“……”中年男子立刻就无话可说了。
哎,这叫个什么事呢?自己的堂侄有能力考到美帝留学,本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结果孩子刚来还没俩月,立刻就闹出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这又能怪谁呢?怪堂兄那边不该直接给孩子准备那么多零花钱吗?听说文锋从小一直就品学兼优,如今远渡重洋来这边上学,父母想多给点花销那也是人之常情啊。那怪自己不该放任孩子一个人在学校里住?可这种事谁又能料到呢,总不能一直把孩子栓在自家人身边,这让大学里的同学老师看到也不像话啊……
结果现在可好了,连父亲都被惊动了,老人家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出现这么大一个娄子,虽然钱还没有亏到自家头上,但没能照看好亲戚孩子这种事,传出去可是会非常的丢脸啊。
咚咚咚。
一阵有些急切的敲门声传来,喜得中年男子赶紧过去开门,父亲自打早上把事情问清楚以后,都坐在那里生了好几个小时的气了,下面员工隐约知道后也不敢随便过来打扰,这时突然找上门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汇报,正好能借机缓和一下气氛。
“小钱?这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都找到我这边来了?文锋啊,赶紧过来招呼下你钱哥……”
“武叔,不是我有事,是正好有‘贵客’上门了……”钱哥进门先朝老爷子作揖,结果只换来老人的一声冷哼和两个白眼。
武叔登时大喜,这摊子破事关起门只有自家人僵在一起也不是个办法,正巧需要外人介入来缓和一下气氛,所以今天来的不管是谁,一场上好的席面肯定是少不了了。
“爹,这边正好有客人上门,文锋的事要不咱先放一放吧?反正您训也训过了,在这儿跟孩子一直生气也不是什么办法,再说不就是一点钱吗,也是孩子以前在国内太老实了,没经历过这边……”
“放屁!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倒是好办了,咱家是缺那几个子嘛?”老爷子气地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老五家好好的孩子送到我这里,这才刚过去几个月?好嘛!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要学会了啊!那可是赌钱呐,赌钱!我是气自己对不起老五啊!”
“爹,爹!文锋这不是及时收手了吗?好赌烂赌肯定是不对,可孩子过去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嘛!就当是花钱买了一个教训,正好他身上带的钱也输差不多了,以后也方便咱带在身边严加看管嘛!”
“咱们家在扭腰也生活几十年了,你仔细想想,过去因为这个家破人亡的事情你还见得少嘛!这东西只要沾上了,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啊!”
“哎,爹!哪有那么严重!文锋一没欠债二没沾上……反正孩子是自己醒悟过来了,才会到咱这边找人出主意想办法的,这是好事啊!您这要是跟人吓回去了,如果下次再出点什么乱子,孩子害怕了不敢找家里人说,那才是真的麻烦了呢!”
“哎!你、我……嗨!你个小兔崽子,倒是教训到我的头上了!难不成我在这儿替老五教训下他的宝贝孙子,反倒是教训错了?”老爷子身上的仇恨登时转移到了亲生儿子头上,提起拐杖就要往冲过去打人。
毕竟在老人家眼里,侄孙子多少有些不太好打,但自己的亲儿子还能下不去手嘛?
“爹!您这可就有点不讲理了啊——那花盆是、哎,您这是真打啊?文锋,快扶着点你三爷!”
“三爷爷,您别为难武叔了,这都是我的错……”
“你闪开!我、我今天非教训下这小子不可!翅膀硬了是吧?我让你硬……”
看着老板一家三代人马上就要乱作一团,原本报个信就打算开溜的钱哥赶紧上前劝架:“老爷子、老爷子!您别!嗨,客人还在外边儿等着呢,您这要是给武叔脸上添一道,今儿他可就没法见人了啊!”
“对对对!小钱说的对,爹,正好我带文锋出去见见咱家的客人,省的孩子以后在扭腰也没几个熟人。小钱,你留这儿照看下老爷子啊!”寻得了由头的武叔赶紧顺势把堂侄往身边一拉,“走,赶紧跟我走,回头等你三爷气头消了再过来继续认错……”
“还见人!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老爷子!您消消气,消消气——今天这客人武叔还真得去见见……您坐,我去给您泡壶茶?您从一大早过来到现在了,还什么东西都没入口吧?”
“气都气饱了!还喝、喝……我喝!这办公室里最好的茶叶现在是藏什么地方了?给我找出来!”
“既然老爷子您开口了,那我就得罪武叔一回……”
“喝、喝不完我兜回家里去……哼、呼呼——钱儿啊,你说有‘贵客’上门,可这个时候什么人会到酒楼里来嘛,你不会过来忽悠我呢吧?”
“这我哪敢!这来的可是真贵客,说不定小锋那事还能指着人家帮忙呢……”
“哦?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啊?”
“其实您也认识,该出去跟人见上一面的,是小墨来了……劳墨,您不是经常念叨惦他那些工艺品嘛?”
“哦,哦、哦!”老爷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小墨这趟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说想开个饭店,所以过来找咱帮忙招几个厨子,比较正宗的中餐厨子。”
“那你说文锋那孩子的事情,小墨真能帮上忙?”
“哎,说出来您别不信,反正扭腰地界上三教九流的事情,还真没什么能难倒他……您应该还记得吧,劳墨虽然不住唐人街,但他小时候经常来这边闹腾,那会儿咱不是还没翻盖这新酒楼吗?武叔逗人家杀鱼玩,结果那小子是真行啊,下刀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劳墨自然不知道有人会从自己小时候杀鱼的丰功伟绩上,延伸出“此子未来不可限量”的说法,他这时已经在酒楼的待客室里见到了武叔,以及一个看上去颇为洒脱的年轻人。
“小墨,好久不见了啊!”武叔握住劳墨的手开始为堂侄介绍,“文锋啊,这是劳墨,劳动的劳,墨水的墨,人家这取名的方式跟你可有些相似啊。”
“你好,我叫武文锋……”
“你好,我这中文名就是自己瞎取的,正经名字其实是墨·布莱克迈恩。当然了,在唐人街这边,大家叫中文名多少顺口些。”
“坐,都坐。”见两人已经打完了招呼武叔赶紧招呼劳墨入座,“小墨啊,你这次来的是真及时啊,小钱他有跟你说……文锋惹出来的麻烦吗?”
劳墨看了看在坐在那里有些别扭的武文锋心中恍然,难怪这人看上去那么洒脱,毕竟来美帝带的钱都快输到精光了,这时候如果不是悔的要死要活,剩下的态度也只能是洒脱了。
“钱哥差不多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了,无非就是刚来美帝没见过这边的花花世界,结果露富被人给算计了呗……其实自己能即使醒悟已经算好事了,听说也就是刚输了个十来万刀?”
“哎,对!还是小墨你有见地,不像我爹,他就是拗不过这个弯。”武叔心说果然还是年轻人的态度要豁达些,“这事我刚知道时就想去找你,结果打你店里电话却没人接,让小钱过去一趟,回来又说你的店根本就没开张——小钱还说你店那边有人一直在盯着,他都没敢过去细看,小墨你最近不会也碰上什么麻烦事了吧?”
“只是一点小麻烦,不碍事。”聊到这儿劳墨赶紧掏出了电话,“怪我,最近这几年没怎么到唐人街这边走动,结果连电话都只留了店那边的,害的您为我担心了。”
“哪里哪里!”
交换了移动电话号码后,劳墨又赶紧道明自己的来意,趁着武叔大包大揽表示一定为他找几个好厨师的功夫,他又对着旁边有些迷茫的武文锋说道:“既然你来这边是留学,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文锋了——被人算计输钱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但丑话必须说在前头。赌这个事可一不可再,如果下次你还陷进去,我就只能劝武叔他们送你回天朝了。”
武文锋红着脸立刻开始赌咒发誓:“一开始我就没想着赌太大,只是跟着别人随便玩玩,结果一不留神才……反正我已经下定决心,以后是再也不赌了,一毛钱都不赌了!”
“有这个心倒是不错,但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极端,像逢年过节时跟亲朋好友打打牌玩玩麻将什么的,稍微搭点彩头进去倒也无伤大雅,重要的是千万别存着靠赌营生的心思,到了那个地步谁也帮不了你。”
“武叔,这……”
“听人家的,以后记着别去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玩就是了,你三爷平日里没事可做,还经常跟街坊凑几桌麻将呢。倒是小墨啊,文锋这孩子的事情,不会耽误你那边的正事吧?”
劳墨摆了摆手:“怎么会呢,就是个顺手的事……把文锋输钱的场子告诉我就行,今天下午我就可以直接过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