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幽黄的路灯将黑夜里的高速路映成了一条条金色的火龙,在漆黑的夜色下蜿蜒盘旋着。
望着车窗外不停后退,又似始终静止一般的路灯,高木子手扒着车窗,思绪散乱的像是被海浪打散的沙堆。纷纷扰扰的似理不清思绪,茫茫然然的又似什么都没有想。
‘如果从天空中俯视的话,此时此刻的自己,乃至这辆车,该都是看不到的吧?亦恍如这场人生,这趟生命旅程。虽生命的痕迹存在于时间洪流,如一趟一往无前的列车,然那些于自己而言,当时当下看不破的红尘过往、酸楚难捱,在整个岁月的洪流里,也如这车上的行人一般,是看不见的吧。
那那些伤得痛得,除了自己以外,又有何意义?在自己身死之后,只怕更是如那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微尘一般,微不足道了吧?又或者,甚至是那一粒微尘,也是达不到的。可是,若有人还能记得你,若还能有人,不时地追忆、怀念着,那么这场看似并没有价值的人生,是不是,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至少证明,我们是值得被怀念和追忆的,至少,这一生,总还是被爱过、念过,付出过,也得到过……’
大脑似糊了一层层浆糊般,黏黏着着、糊糊涂涂的转着,身体,似乎还隐约记得紧紧抱着爷爷时那似梦如幻的感觉。
高木子捂着不断翻涌着酸楚的心脏胸口处,想起梦里鬼哭狼嚎一般那一声声的’还疼不疼?’,那一阵阵的悸痛便如泛滥成灾的洪水一般,习惯性的溃然决了堤。
爷爷的模样,似乎已经在脑海中渐渐开始淡忘了;可高木子知道,只要爷爷站在眼前,纵便如梦里那般看不清脸庞,她也能一下子认出的。
瘦削却坚毅的背总是努力的挺得笔直,长年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头上顶着一只深蓝色呢子做的老式压沿帽,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喜欢听小戏。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一条细线,肩膀一耸一耸的。到了秋冬换季的时候总是会咳嗽,睡觉时也总是躺的直直的。
那是她的爷爷,陪她一起走过童年、走过青少年,走过那段让她不愿再回首、如今却只能从那里截取属于爷爷记忆的岁月。
她曾一再的怨愤过,在孤零零一个人蜷缩在木板搭起的床上冻得睡不着的时候;在她见到别人家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能在下雨天去学校送伞、送雨靴,可她却无论多大的雨,只能自己抱紧书包跑回家的时候;在她一遍遍在黑夜里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却从没有人哄她的时候。
可,当一切都过去,当所有的怨愤都被不舍和疼惜冲淡,似乎从前的种种种种,也就都成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劫数。高木子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遗憾,究竟是源于从未能得到的那份内心渴望已久的怜爱、偏爱,还是,源于爷爷生命的最后,她未能尽的孝道和责任?
可,结束了,终究就是结束了。岁月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缺憾而倒流;时间,也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后退。
脑海里的纷纷扰扰杂乱无章,毫无头绪。直到身旁安静了许久的林有为再次出声,才将神游到不知哪里去的高木子重又拉了回来。
“木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船上?”
看着意志撇着头看向窗外、眼睛都不怎么眨动的高木子,林有为在保持了接近三十分钟的沉默之后,终于缓缓地开了口。问出了他从最一开始就很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林有为不相信高木子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没有接收到邀请函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骗过所有船上的安保人员,而且还是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以一种谁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在了众目睽睽的甲板上。
“林大哥,你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鬼神吗?”
收回视线看向不时看过来的林有为,高木子苦涩一笑,眼里的泪不知不觉便滚了下来。
慌慌张张擦着脸上的泪珠,高木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会哭?只是那泪像是从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突然之间涌出来的一般,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的汹涌难抑。
“木子,怎么了?”
高速飞驰的路上,纵便是深夜,也是不能随意停车的。
“啊!好奇怪,我这是怎么了?呵呵!真是……”
笑着不停擦拭着越擦越多的泪湿,高木子吸了吸鼻头,提醒林有为注意开车后,重又将头看向了窗外。
“小时候,大人们总是告诉我说:’木子啊,可不能哭啊,哭了就没人喜欢你,没人要你啦’。所以,我努力地笑,努力地讨大家的欢心,努力地迎合人们的要求和期待。
慢慢的,长大了,进入了社会,又有人告诉我:’木子,不能活得太善良。这个世界,人善被人欺’!后来我发现,原来,一味自以为是的善良忍让,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好欺,并不会让对方觉得你的善良有多珍贵。
也许,那自始至终就只是我这个弱者的自我意淫,并非什么所谓的善良!再后来,我病了,他们都告诉我:
’这个世界比你可怜的人那么多,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你就是想太多,别想那么多就好了’!
’你呀,就是写小说写的,走火入了魔了’。
我听着,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又觉得,这份道理刺挠人心的很。
我想,也许他们都是对的,错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所以慢慢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人,该怎么,正常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好像所有人都是我的老师,又好像,所有人都是遗弃我的罪恶者。
我拼命的想要逃,拼了命的想要逃,可我逃不开!我陷进了泥沼里挣扎不脱,岸上的人拿绳子勾住了我的脖子,拼了命的想要把我拔出来。我想跟他们说,别拉了,让我就这样消失吧。可我开不了口,被勒紧的脖子,已经没有办法开口了。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彻底的逃离,成了你们大多数人口中敢死却不敢活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