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开学开始, 周雾寻就改成了坐公交车上学。
也因此,白伊每天早上都会在公交车上遇见他。
每次都和开学第一天一样——
他替她占座,她帮他拿书包。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在9月28号。
因为今天要考完所有学科, 所以时间安排上很紧。
上学期末周雾寻摘了年级第一, 而当时在班里排第三名的白伊年级名次是第36名。
一个考场50人。
这也是白伊第一次跟周雾寻在同一考场。
但她无暇分心想这么多。
直到傍晚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白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收拾了东西,拿起透明的考试专用文件袋往外走。
刚一出后门,就看到周雾寻站在教室后门的墙角处。
白伊猝不及防,微微吓到。
她抬手轻抚了下胸口, 佯装自然地问:“你还没走啊?”
刚刚她还在往笔袋里装文具, 他就起身走出了教室。
白伊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周雾寻“嗯”了声,没说别的。
随后,他跟她并排往教室走去。
走廊里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往前移动的速度堪比蜗牛。
还会时不时就被挤被撞一下。
这也导致白伊总跟周雾寻碰手臂。
尽管她穿了校服外套, 但袖口被她往上撸了半截。
而周雾寻的上半身只有一件蓝白色半袖。
跟他肌肤相碰甚至轻蹭, 惹得白伊止不住起鸡皮疙瘩。
电流窜入般的酥麻感一路蔓延至心口。
须臾,白伊实在受不住,便默默地用手往下拉了拉衣袖, 将袖子落了下来。
她的手指轻蜷, 微抓住袖口。
白伊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低垂着眼眸的她根本没看到, 偏头望向另一边的男生耳根染红。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抄进裤兜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紧张地偷偷攥成拳。
虽然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但他们还需要回一趟教室。
在离校前得把桌凳回归原位。
到了班级在的楼层, 沉默了一路的白伊扭脸问周雾寻:“你去厕所吗?”
周雾寻摇头说:“不去。”
白伊便把自己的文件袋递给他:“那你帮我拿回去吧,我去趟厕所。”
“好。”周雾寻抬手接过她的文件袋。
随即,白伊转过身, 快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在拐弯之后,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自然和从容,其实全都是她的故作镇定而已。
因为刚刚考完,厕所里人满为患。
良久,等白伊回到教室时,发现她的课桌已经被人归到了原位。
她刚走到座位处,周雾寻就抱着她放到讲台上一摞书走了过来。
书被粉色的书夹左右夹着,他搬的毫不费力。
直接给她放到了课桌上。
白伊怔了瞬,旋即心跳紊乱地轻声道谢:“谢谢。”
彭星月在后面问周雾寻:“你怎么不帮我搬书啊哥?”
彭星月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他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也根本没多想什么。
白伊心里却倏然一紧,呼吸莫名地滞住。
随即,白伊听到她身侧的男生向后偏头,哼笑着调侃:“用得着我帮你搬?我回来的时候你同桌早就给你搬回来了。”
他这话说的坦荡且理由充分,倒是让何颂不自然了一瞬。
彭星月听闻嘿嘿笑。
她大剌剌地拍了拍何颂的肩膀,扬着语调感叹:“不愧是从一年级就认识的发小呀,就是靠谱!”
何颂心里霎时松了口气,却在同时又感觉有点失落。
在她那里,他只是个认识多年的发小。
周雾寻轻嘁着笑了声,在收回目光时和白伊对视了眼。
俩人心照不宣地都没说什么。
何颂喜欢彭星月,只有彭星月着个当事人还没察觉。
而白伊喜欢周雾寻,除了白伊自己,谁也不知道。
她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喜欢他。
·
考试成绩在国庆节假期的前一天登了出来。
白伊依然是第三名。
这次第一名是章骛恂。
第二名的周雾寻跟章骛恂差了三分,年级排名第三。
彭星月看周雾寻数学试卷的时候,发现他有道大题最后一步算错了答案。
而他们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对马虎的同学扣分严格。
每次小考只要遇到学生把本该拿到手的分丢了的情况,数学老师就会狠扣几分。
本来最后一步的答案写错,最多只扣2分,但为了让周雾寻长记性,数学老师多扣了他一分。
彭星月很惋惜道:“哥,你要是不马虎,没丢这三分,这次的第一还是你的。”
周雾寻倒是不怎么在意,说:“说这些没用,没考过是事实,不找借口。”
白伊听到他的话,反而有点佩服他为人处事的态度。
她喜欢的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诶对啦,哥,今晚你还跟我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吃饭吗?还是你直接回你家那边?”彭星月问道。
周雾寻正流利熟练地转着笔,听闻后,语调慵懒散漫地回她:“回你家,吃个饭我再回去。”
“好。”彭星月开心道:“那放学我们还能一起走!”
说完,她起身,拿了放在桌上的一包纸巾,“我去趟厕所,一一你去不去?”
女孩子总喜欢结伴,感觉有人陪着才舒服自在。
白伊点点头,“去。”
她站起来,挽着彭星月的手臂跟彭星月一起出了教室。
在去厕所的路上,白伊才从彭星月嘴里听说,周雾寻现在周一到周五在彭家住,节假日就回他自己家里。
等到临开学的前一晚,再提前回彭家,以便周一早上能跟彭星月一起坐公交车上学。
“我发觉啊,我哥就是跟我们亲不起来,”彭星月有点无奈地叹气道:“可能他觉得回家自己呆着才更舒服吧。”
白伊只安静听着,没说什么。
心却不由她控制地隐隐泛起了疼。
他的孤独明明不动声色,在她这里却总是无所遁形。
等她们回到教室,何颂突然好奇地问:“你们国庆假期有什么安排吗?比如去哪儿玩什么的。”
彭星月率先道:“没有诶,我妈说我舅舅要从国外回来……”
刚说到这里,彭星月忽而意识到不对,立刻闭紧了嘴巴,有点紧张担忧地看向坐在她斜前桌的周雾寻。
本来周雾寻正在转笔玩,这下笔直接失控地从他指间滑落,掉在了课桌上。
白伊偏头望向他。
周雾寻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彭星月提到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他若无其事地捡起笔,继续转。
这个话题被飞快地揭过。
接下来一整天,周雾寻依然和往常一样跟他们聊天说笑,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大概只有白伊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尽管他的耳朵还在听他们聊什么,也能时不时插个话,让人以为他在认真听。
但他格外心不在焉,连目光都是游离的。
白伊总感觉,他好像……在漫天浓雾里迷了路,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
国庆节对白伊来说,和去学校上课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换个地方做题。
到点按时吃饭、睡觉。
父母轮休在家的时候,她想出门透气都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比如要去书店买辅导书。
4号午后。
因为父母前三天轮休在家,今天一早就都去了医院,此时家中只有白伊自己。
昨天她就把所有的假期作业都写完了,这会儿正在卧室里收拾着衣橱,把换季的衣服都规整规整。
手机里还外放着五月天的歌。
刚好播到《笑忘歌》,白伊一边叠衣服一边跟着轻轻唱。
“……这一生只愿只要平凡快乐。”[标注1]
忽而,歌曲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瞬。
白伊把衣服放到旁边,倾身捞过被她扔在床上的手机,打开q.q后,发现是彭星月发来的消息。
彭星月:【啊啊啊啊啊我哥跟我舅舅吵起来了!】
彭星月:【好可怕呜呜呜我舅舅居然扇了他一巴掌,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舅舅!打孩子的大人好讨厌!】
彭星月:【我哥从我家跑走了,估计躲回那个没有人的家里去了,唉。】
彭星月:【一一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找我哥安慰安慰他?可是我又怕他万一只想自己呆着……】
白伊盯着彭星月不断发来的消息,有那么一瞬彻底懵了下。
扇他巴掌……
白伊的眉心已经不知不觉地拧紧。
须臾,她才打字问彭星月:【为什么要打他?】
周雾寻做错了什么,非要扇他巴掌?
彭星月很快回过来:【因为我哥说死也不跟我舅舅出国。】
彭星月:【我舅舅这次回来其实就办两件事,一件事是看我姥姥,另一件事就是想着手准备我哥出国的相关事宜。】
彭星月:【刚刚吃午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提起让我哥出国的事来,我哥就反驳说不出国,死也不出国,父子俩就吵起来了,后来我哥说了一些话把我舅舅彻底激怒,就……被他爸打了一巴掌。】
彭星月:【大人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懂,但我觉得我哥没错啊,不想出国被逼着出国换谁谁也不愿意吧,反正我是站我哥的,希望他能跟我舅舅抗争到底,不要妥协!】
随即,彭星月又发来:【唉,我想了想,觉得依照我哥的性子,这会儿估计根本不想见任何人,我还是不过去找他了吧,让他自己清净会儿。】
白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终只回了句:【嗯。】
结束了和彭星月的聊天,白伊捏着手机呆站在床边好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找到他的q.q,打开和他的聊天界面,却发不出一个字。
当然,也不能发一个字。
白伊满脑子都是他被他父亲扇了一巴掌。
肯定很疼吧。
而且当着全家人的面被打,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堪?
性子骄傲如他,怎么忍受得了。
白伊最终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床上。
她拿起没收拾完的衣服,继续整理。
但是,因为知道了他的事,白伊不受控制地心浮气躁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很心神不宁。
她很现在到底在哪儿,还好不好。
好一会儿,手机里再次有消息传进来。
白伊以为还是彭星月,她立刻拿过手机。
下一秒,白伊怔愣在床边。
【zwx:玩不玩滑板?】
白伊根本不敢想,他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联系她。
她神思混沌地毫不犹豫回他:【玩。】
【zwx:老地方见。】
【yiyi:好。】
发完消息后,白伊立刻放下手机,在一堆衣服里扒拉了一通。
她找出那身去年父母给她买的黑色运动服换好。
随即快步下楼,蹬上运动鞋出了门。
白伊一路快步走到公交车站。
在公交车上时,她频繁地看手机,摁亮屏幕又摁灭屏幕。
短短的十多分钟的路程而已,她却仿佛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那般煎熬。
在津海公园站下了车,白伊就小跑着去了滑板场。
一直跑到滑板场的入口,她才慢慢停下来。
白伊站在原地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息,稳了稳呼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滑板场。
下一刻,她一眼就看到,周雾寻正坐在上次他坐的那个长凳上。
他穿着白t黑裤,外搭了件黑色的棒球服。
除此之外,还戴了款黑色的口罩。
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天生深邃的桃花眼。
白伊还没走到他跟前,周雾寻仿佛就察觉到了她。
他微偏过头看向这边,眼皮轻掀,目光沉静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伊只当不知道他今天遭遇的事。
她浅笑了下,鹿眸随之弯了些许,语气自然地打招呼:“嗨,你来多久啦?”
周雾寻低声答:“没几分钟。”
说着,他就把她的滑板递了过来。
白伊伸手接住。
而后就听到他主动解释:“有点感冒,所以戴了口罩,你别介意。”
白伊连忙摇头:“不会。”
他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事。
自然也猜得到,他带口罩不是因为什么感冒,而是因为那一巴掌。
白伊在放滑板时,垂下头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唇肉。
心里还是很难过。
为他。
星月说希望他能抗争到底,不要妥协。
她也这样想。
她也希望他,不要对大人妥协,勇敢地走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
不管是铺满荆棘,还是坎坷万分,她都会支持他。
因为白伊知道,只要自己热爱,哪怕痛苦都是喜欢。
就像她喜欢他。
虽然是他单独约她出来玩滑板,但其实他们全程并没有太多话语间的交流。
更多的是用滑板无言地碰撞沟通。
白伊不需要努力找话题尬聊,也不用刻意逗他开心。
只跟他一起踩着滑板在滑板场里自由地冲来跳去,就是最好安慰了。
直到傍晚,两个人打算撤。
白伊恋恋不舍地拿着滑板,显然还没玩够。
周雾寻看出她的心思,笑说:“踩着去公交站牌吧,到了站牌再给我。”
经过几个小时的自由放纵,笼在他心头的阴霾早就被驱赶的烟消云散。
白伊瞬间漾开笑,莞尔道:“谢啦!”
说完她就踩着滑板率先沿路往公园外滑去。
滑板场在公园里侧,要出去还得穿过一片特别适合野餐和玩耍的草地。
白伊正在草地旁边的路上踩着滑板前行。
突然,她慌乱地横刹住滑板。
随后周雾寻就看到白伊飞快地捡起滑板往回快步走来。
她的表情特别紧张,甚至显露出恐惧。
步子越走越快。
可能觉得往回走也不对,白伊又硬生生转弯,拐到了草地上,看起来是要绕个弧形走过去。
周雾寻不解地望向前方。
路对面正有人牵着一只成年哈士奇往这边走来。
周雾寻轻蹙眉。
怕狗?
他这么想着,人已经朝着她走去。
而几乎是同时,牵着狗的人也转身朝草地走去。
白伊本以为,她绕一下就能绕过去。
可谁知对方偏偏也转了方向,不偏不倚刚好从她的侧面冲她走来。
童年阴影席卷而来,白伊的脚突然挪不动一步。
就像人在面临车祸时,反而定在了原地那般,浑身僵硬。
就在她惊吓的连呼吸都快要停滞的那一刻,有道人影忽而出现在了她面前。
白伊睁大眼睛愣住,入目是一件白t恤和黑色的棒球服。
鼻息间又闻到了那抹很淡很干净的味道。
不用仰脸去看,白伊也知道,是他。
是周雾寻。
莫名的,白伊霎时安心不少。
可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徒然生出些许酸涩。
他对朋友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无可挑剔。
她明明知道他只把她当普通朋友,却依然心甘情愿在这场不声不响的暗恋中沉沦。
在狗的主人牵着狗从白伊左侧走过时,周雾寻就微微挪动身子,挡到她的左侧,把她完全护住。
直到牵着狗的人走远,白伊才得以畅快呼吸,浑身紧绷的神经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周雾寻问她:“你怕狗?”
白伊的脸颊微染红晕。
她有点窘迫地小声道:“嗯,小时候去乡下爷爷家,被村子里的狼狗咬过,有阴影。”
而且是一辈子的阴影。
她永远惧怕狗,不管体型是大是小,她都怕。
原来是这样。
周雾寻陪着她走到公交站牌,亲眼看着她上了公交车,然后才转身离去。
白伊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偏头,让脑袋挨着车窗,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道穿着黑色棒球服的清瘦身影上。
直到公交车转弯,他消失在她的视野,她才渐渐收回目光。
周雾寻踩着滑板滑到路口。
在等绿灯时,他回头看了眼。
白伊乘坐的那辆公交车刚好转弯,车上的红色数字从他的眼眸中掠过。
——27路公交车。
·
在收到他邀约的时候,白伊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瞬,产生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是不是喜欢她才约她出去?
尽管白伊早就知道,他对她没兴趣,他只把她当朋友。
可她仍然会偶尔丢掉理智去幻想。
幻想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她。
但也只是一瞬的幻想而已。
其实白伊心里清楚的很,他叫她出来,就只是玩滑板而已。
大概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周雾寻觉得和她有共鸣。
对他们来说,滑板不仅仅是一项爱好。
更是一种信仰,一场救赎。
滑板是支撑着她和他,继续往前走下去的动力。
为了自由,为了自己的未来和人生,他们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和枷锁,努力反抗着各种不公。
——
2011年10月4号。
这一生只愿只要平凡快乐。[标注2]
希望我们这一生,平凡但快乐。
一定要快乐,周雾寻。
距离高考还有247天。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1和2:《笑忘歌》五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