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沈昭愣怔站在门口,与床上的宋泠四目相对,整个人石化了一般。
身后门外纪明舒拎着水壶走进来,看见房门大开,连忙惊了下冲进去,看见站在门口的沈昭后,恍惚问道:“沈小姐——”
她刚刚出来忘记把门关上了。
宋泠懒散靠在床头,视线从沈昭身上移开,慢慢看向门口的纪明舒,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淡声开口:“把茶壶放下,先出去吧。”
老板吩咐保密的事情败露,纪明舒有些忐忑,她抿了抿唇最后将手里的茶壶放在考门旁的桌子上,低低说了句是,随后转身出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气氛一时静地让人有些忐忑,连气息都透着压抑。
宋泠不动声色扬起头睨着站在床尾的人,姿态懒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脸色看着有些虚弱。
又或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整张脸看着有些病态的白。
宋泠瞥她一眼,朝着扬了扬下颌,声音淡沉,说:“去倒些水。”
沈昭视线从宋泠脸上扫过,瞥见她干裂起皮的唇瓣,抿了下唇没有说话,抬脚朝着桌子走去。
纪明舒刚刚打的开水,很烫。
沈昭倒了一杯,又兑了些凉白开,然后端着一杯温开水走到床前递给宋泠。
宋泠手臂有些酸,她无力抬起来,接过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都喝光了。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吞咽的声音,异常明显。
宋泠喝光,把杯子递给她,又吩咐:“再倒一杯。”
沈昭轻顿,转身又去倒了一杯。
也不知她是真的渴了还是什么,差遣她连续倒了四五杯水。沈昭忽然想起来上次她发烧住院的时候,宋泠也这样一直给她倒水,连着倒了好几杯。
现在两人对调过来,变成她给宋泠倒水。
只是现在的氛围和之前不同,在她得知宋泠是给父亲捐赠骨髓的人之后,一切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最后一杯水喝完,宋泠歇了口气,依旧懒散靠在床边。沈昭站在床边,正好遮挡住窗外漆黑的夜。
房间里寂静一片,沈昭终于忍不住,可是一时之间却忽然又不知道从哪件事开始问起,最后她温声问她:“你不是告诉我,说你要出差?”
宋泠轻轻扬了扬眉,觉得有些好笑。她以为她能问出什么话来,是会质问她骗她,亦或是感激涕零自己捐赠了骨髓。
脑子笨得有些可笑。
宋泠抬眸,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冷声说:“是啊,那是骗你的。”
沈昭抿住唇,忽然沉默下来。
是啊,宋泠骗她的还少吗,一次又一次,她不是早就应该习惯吗?
没有再和她弯绕,沈昭心平气和下来,声音里透着温软,垂眸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给我父亲捐赠骨髓的人是你?”
宋泠目光沉沉落在她脸庞上,想起刚刚纪明舒和她汇报的事情,一时有些不痛快,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微微愠怒,回答她:“所以呢,你知道真相之后,是打算感激涕零愧疚地留在我身边,还是打算毁约和芮思尔重修旧好然后远走高飞?”
沈昭愣了愣,知道纪明舒将下午她和思尔通话的事情告诉了宋泠。她沉默,垂着眼睫,怔怔站在那里,抿住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像是个犯错被人拆穿后,等着别人无情数落的人。
宋泠凝眉看她,忽然讥诮地开口:“沈昭,现在我们不是交易的关系,而是你欠我。”
沈昭紧紧抿住唇,盯着眼前的人,那漆黑的深眸里带着不明的意味。
她不明白宋泠,更不懂她的心思。
也许她有过一瞬间的念头,父亲手术成功,她欠宋泠的不过是一笔钱,那两年的合约,不过是在趁火打劫。她大可以提前毁约,只要给宋泠签一张欠条,那她便可以离开,和思尔复合。
这样的念头,只有一瞬间。
却被纪明舒发现,然后告诉了宋泠。
可现在,宋泠成了给父亲捐赠骨髓的人,她欠她的,不仅仅是那笔钱,更是人情。
一个天大的人情,是宋泠用自己的骨髓救了父亲。
她要还这个人情,除了把自己送给她,没有半点办法。
起初只是掉进圈套里,被威逼利诱,为了父亲,为了钱,不得不和思尔分手。
可现在一切全都变了个样,她被困住了,这样的人情,她一辈子都还不了。
沈昭沉默,她站在那里,和眼前的人目光对视。
她不知道这一刻该怎么办,深深的无力感将她裹成一个茧,除了乖乖听话,任人宰割,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打破了这样无解的时刻。
沈昭无力垂眸,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号码。
是下午打过来的那个电话,在这样的时刻,在宋泠的面前。
铃声一直不停地聒噪,让她觉得烦躁。
她拿着手机,转身就要出门。
“站住。”宋泠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晦暗幽深,看不出一点情绪,她冷声开口。
沈昭脚下顿住,就站在门口,和外面,只有一扇门的距离。
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捏得骨节泛白。
“接电话,开扩音。”宋泠看见沈昭的背影和侧脸神情,不用猜也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她要沈昭,彻底断了念想。
沈昭眼眶里红润,她回头,紧紧捏紧手里的手机,那铃声一声一声,每一声都在她的心上颤栗敲打着。
“宋泠,我求求你,我已经答应和她分手了,能不能不要再伤害她?”沈昭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颤抖地求饶。
宋泠盯着她,神色里有一刻的心软,可下一秒依旧恢复了冷漠,她有些不耐烦,“不要叫我说第二遍,接电话。”
沈昭受不了这样的境地,她已经伤害了思尔一次,绝对不能够再有第二次,绝对不可以!
沈昭忽然飞快地挂断电话,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滴落,无声落进地毯上,她抬起眼梢,目光里透着复杂的情绪,有凌厉,也有畏惧。
“宋泠,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痴心妄想了,我跟着你,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背叛你。”沈昭终于鼓起勇气,受不了地说出她最后的筹码。
她早该认清现实的,不该痴心妄想地还想着和思尔复合。
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有两年的合约,可物是人非的道理,她早就该明白。
她和思尔,再也无法可能。
而她要顶着这个天大的救命恩情,永远欠着宋泠,只要宋泠没有厌弃她,她一天都无法逃离。
宋泠不语,和她凝着泪雾的双眸对视,片刻之后,她才淡声开口:“过来。”
沈昭垂眸轻眨巴了下睫毛,眼泪就那样从瞳孔里滴落下来,她吞咽下喉头的酸涩,迈脚走过去,听话地蹲在床前,仰头看着她。
宋泠凝着这张憔悴的面容,微微倾身过来,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蹭,擦拭掉泪痕。
那眼睛里带着畏惧的温顺,叫她有片刻的恍惚,宋泠微勾了勾唇角,淡声说:“这一回,说话算数么?”
沈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双手扶在床边,含着眼泪点头说:“算数,算数!”
眼前的人逐渐没有了戾气,浑身被磨平了棱角,和三个月前的那个沈昭,判若两人。
宋泠垂眸淡淡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沈昭,是她被她调.教过了的沈昭。
“哭什么,起来。”宋泠拍了拍她的脸颊,忽然勾唇轻笑,带着松快的语气。
沈昭悻悻止住了眼泪,听话地站起身,站在她的床前。
“把眼泪擦干净。”宋泠淡声吩咐。
沈昭听话地抬起手背,胡乱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她像个傀儡,没有灵魂,没有生命,一个只属于宋泠的傀儡。
话音落毕,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宋泠靠在床头,视线瞥过去,声音淡淡说:“今晚就住在医院吧,不要回去了。”
沈昭浑身怔了下,眼睛里微微活泛起来,随后没有反驳地说好。
宋泠瞥见她听话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若是放在平常,她也许会和她质疑,又或许会和她大吵一架。
宋泠低垂着长眸,低低解释了一句:“我需要有人照顾。”
沈昭没有应她的话,睫毛眼见着抖动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宋泠是在和她解释,让她住在医院里的理由。
她垂眸,声音里带着哭过的嗡哝鼻音,淡淡说:“好。”
宋泠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三天,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三天,除了去看望无菌仓里的沈父,沈昭一直在照顾宋泠,晚上,也陪床在病房内。
只是,她忽然得了失眠的毛病,这三天里,她断断续续地基本没怎么睡着过。
倒也不困,只是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放空,什么也没有想,可就是睡不着。
宋泠出院后,她也就不需要再陪同一起住在医院里,每天纪明舒都会来接她回别墅。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变成了医院和别墅两点一线的生活。
沈父的手术恢复得很好,连孟雨南也说,算是个奇迹了,骨髓移植后,沈父的身体没有一点排异的情况。
这算是沈昭唯一觉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除此之外,她似乎就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了。
失眠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最长有五天没有睡着过,宋泠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睡眠出现问题,再多的精神也不够熬。两眼眼睛乌黑得吓人,开始白天也没有力气,太阳出来的时候,才能勉强靠在阳光底下眯一会。
吃得也很少,没什么胃口,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
清晨照例醒来,宋泠晚起了会,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温暖地照射进来。她回头瞥见紧挨在床边闭眼熟睡的沈昭,昨天一整晚,她似乎没怎么睡。
宋泠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房间里静悄悄地,她轻声走过去,在床边蹲身下来,轻轻喊她:“阿昭,阿昭——”
沈昭听见有人在喊她,只是她很累,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浅浅嗯了声,除此之外,再无法做出别的回应。
宋泠拧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温凉,不是那种熟睡人的热度。她撑手将人托起来,沈昭被摇醒,她费力睁开眼睛,两只眼眶里像是碾了沙,酸涩地有些疼痛。
“宋泠,我有点累,想再睡一会。”沈昭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求求你。”
宋泠眉头拧得更深了,自从那晚医院过后,她像是变了个人,变得不再尖锐,变得没有活力,变得只剩下顺从和温润,她似乎不再挣扎了,三句话里两句就带着“求求她”的字样。
一切都变了味。
这不是她要的听话和温顺。
宋泠奋力拉起她,替她穿好衣服,折腾了一番之后,沈昭渐渐清醒,她顶着乌黑的眼圈问:“宋泠,你要干什么?”
“去医院。”宋泠开口。
沈昭已经没有力气再质问她的目的和想法,只能听话顺从地起床,洗漱,依旧没什么胃口地吃了小半个三明治。
不是休息日,宋泠没有去公司上班。她打了个电话给纪明舒,大概是说请假的事情,然后她开着车,带着沈昭,去了医院。
冬日天气寒凉,不过阳光很好,透过车窗晒进来,暖洋洋包裹着身体,让沈昭不觉昏昏欲睡,她靠在车窗上,闭眼渐渐睡着了。
车子开到中医院,停车后,两人下车。
清晨的医院里,也有很多人。
宋泠带着沈昭在门诊处排队挂号,排了好久,终于挂上号,然后又拉着她去了二楼,沈昭抬眼看见诊室上写着“精神内科”,才反应过来,宋泠是要带她来看医生。
沈昭被拉进去,医生问了很多话。譬如几天没有睡着,身体哪里不适或者疼痛,有没有过疾病史,近期有没有受过刺激或者遭遇什么事情。
医生问了好几个问题,问题方向逐渐偏向精神疾病方向上,最后医生就让人带着做了脑部ct,mri几个检查。
最后医生排除了神经系统疾病,说是有轻度抑郁的倾向,从而导致的睡眠障碍。
医生看着片子,一边在病历上写着龙飞凤舞的记录,一边又说:“可以再去挂个精神科,那边的医师经验丰富些,看看轻度抑郁到底要怎么治疗。”
宋泠手里拿着缴费单和病历卡,听见医生的话,整个人愣住。
沈昭坐在门外走廊上,她受不了诊室内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所以没有进去,她也不关心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宋泠从诊室内走出来,瞥见坐在门外的沈昭,精神有些不济,懒散散地靠在墙上,闭眼睡着。
眼睑之下,是乌黑的眼袋。
这是心病,宋泠知道沈昭心里在想什么。
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泠迈脚走过去,站在沈昭身前,弯腰倾身靠近她,她睨着沈昭微垂着的睫毛,乌翅一样盖在那儿。她脸色苍白,浑身透着疲惫,是睡眠不足带起的生理特征。
她将沈昭逼成了抑郁症。
反抗由轰轰烈烈的争吵,变成了无声的顺从,而这种顺从,其实比前者要更可怕。
宋泠忽然慢慢开口:“阿昭,我带你去汀城,好不好?”
宋泠看着闭眼靠在墙上的沈昭,眼见着她的睫毛在听见自己这句话后微微抖动了下,可随后又是无声的沉默。
她可以接受沈昭的谩骂、争吵、怒意,却唯独害怕这样的沉默。
她也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沈昭,是一个正常的沈昭。
一个会哭会笑,会爱她的沈昭。
而这一次,这场无声的战争依旧是以她妥协而结束。
宋泠睨着眼前的人,想伸手碰触她,可却在半空中停住,她怔怔缩回手,再次问她:“阿昭,我带你去找芮思尔,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进入正式情感纠葛之前,还需要再拉扯下,思尔这条线马上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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