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各派之中。夺取真传弟子头名,已经是一件光耀门户的大事。注定会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大肆庆贺。
归无咎铨道会纵横不败,善始善终,成就一段佳话,照说也当是震动万古的奇闻。可是自从和荀申比试完的那一刻起,他便呆在此地,静观这名为“渡明开元”的合盟小界的诞生。
此后陆续搬入开元界的,除却自家洞府清莱台外,便只有各门派天玄上真和承载厚望的真传弟子,计其总数,尚不及诸宗规模全体的十分之一。
在归无咎那些云中派“同门”看来,这半年时间,除了“十二峰”中瀛水、青睐二峰莫名消失外,兀自不知隐宗发生了这么一件开天辟地之事。
而归无咎在洞府之中修行如故,清简幽寂一如寻常。转念间,竟不免生出“锦衣夜行”的感慨。
但是,如芈道尊所言,“合盟大会”并非仅是一场形式。
除却立十二职分,著名于“平钧玉叶书”,定下诸隐宗互通有无、明正功勋的保障外。其余开花结果、落到实处的所得,也一桩桩,一件件彰显出来。
擎天气柱之中。清莱台等三峰之上,“万镜池”下,又多出一青一紫、一方一圆两座殿宇,若沉若浮,隐没于云雾之中。
自数日前见过芈道尊分身后,归无咎是第一个进入那青色方形大殿之人。
按照芈道尊的吩咐,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安坐于一只歪歪斜斜的阵图之中,静心打坐十二个时辰便可。
待他出殿门时,陆乘文已在殿外等候,显然是准备做同样的工作。至于荀申,其人在甘堂宗内早就完成此事,如今不过是把已成之物搬取过来,进一步炼化,却不必劳动他再来一次。
据殿内催动法阵的八位离合境长老言道,通过一道奇阵,三日三夜便可初步成功。只是最近三载,每隔四十九日,都要烦请归无咎再来一趟,如法炮制,方能将所制之物彻底稳固。
此殿之用途,是汇合甘棠宗、江离宗等六家宗门的秘法,为归无咎等人各自炮制一具分身;此分身在法阵催动之下,足以发动与本人相等的战力。
大体上看,似乎与圣教祖庭“景行殿”道理接近。
只是此殿所藏分身之用,比之“景行殿”随时可以供后辈弟子切磋比试,磨炼道术的效用,到底逊色一些。
若有他派真传寻归无咎等人的分身比试,用过一次,足足需要三年时间小心祭炼,才能修复如初。
事实上,此殿实际上是作为一道锚准人才的保险措施。
若其余各宗出了杰出天骄,不可以常理成法度量。大可以与归无咎等人化身试过深浅,知晓了自家器量。再做决定,是否要一试宗门大印窥破铭文。以免白白送了性命,折损了上乘人才。
故而此殿与道宗祖庭“景行殿”本是南辕北辙,似是而非。并非着意于精英弟子磨炼之用;究其本质,乃是一种维系诸宗机会公平的手段,与“平钧玉叶书”道理相同。
若有人通过考核,得以放心大胆的尝试神意观照自家“宗门大印”成功。即便无法和归无咎等三人相比,也将作为绝代道种的备选,取得相当优渥的待遇。
在归无咎“铨道会”中交过手的对手,臻至此等层次的,以代螺宗“岚”为代表,也有三四人之多。
至于那紫色圆坛一般殿宇,气通幽明,望之不凡。
此殿乃是又一处道尊大能以**力成就,牢笼空间的小界秘地。只是这方小界,论空间大小远不能与“万镜池”相比,约莫只与半个“开元界”差相仿佛。
这处圆坛小界,就是为了诸宗合盟之后,诸位隐宗天玄境大能切磋道法之用。落眼点已非制度之维系,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力提升。
圣教祖庭之所以能够执掌大势,归根结底在于显道、应元二位不世出的人劫道尊,以震古烁今之能镇压一切。
三十六万载以来,圣教后于显道应元二人出世、崛起、得道,乃至驻世数万载后,最终陨落在天地劫力之下的道尊,也有五六位之多。
却不知那两位何以能够做到,既不化同此界,也不飞升而去,一意存世如此之久。
单单以天玄上真的数目而论,圣教祖庭两家,总数也不过是数十人上下,无论如何抵不过七十七家隐宗之和。
若非开元界有存续时间的限制,如此百家合流,数百上真切磋琢磨,若能持续个十余万、二十万载,恐怕群策群力之下,道法高明昌盛,绝不亚于圣教祖庭。
……
清莱台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的光华忽明忽暗,气机时而高扬,时而潜回,显然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应姜敏仪所求,归无咎与她又斗了一场。
这一回,双方是以仙家道术比拼。姜敏仪所持,乃是元门固有之传承,并未动用“武道元域”中的手段。
此战强弱分明,归无咎胜的容易。单以仙家法门而论,姜敏仪虽不亚于代螺宗“岚”等第一流的天才,但比之“圆满之境”的境界尚有一至二筹的差距,还不足以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但是姜敏仪似乎并无心于胜负,一场斗战,只是着意于自家全力发挥,心无旁骛。好似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独舞,只为了激发全力,酣畅淋漓的一战。
战罢。
姜敏仪解下外衫,精瓷一般的裸背正对着光华的石壁,以此为镜,仔细观察她背上早已缩水了许多的“白虎”印记。
对于她这有些玄虚的举动,归无咎不明所以,也并未开口去问,只隐隐感到姜敏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姜敏仪仔细查看之后,从容披上白色华服,迎上前道:“归无咎。你我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归无咎讶然。沉默数息,询问其故。
姜敏仪明媚一笑,洒然道:“之所以借居尊府一年有余,不为其他。只是需要得到一个准确的时间。方才这一场比斗,印证道法是小,更重要的是活络筋骨气血,体察一年来武魂印记的精确变化,以便推算。”
“现在,敏仪已经心中有数了。”
以三次打斗的方法来约束武魂印记的成长,此法粗粗说来,每两次比斗之间,是相隔百载之久。
但是这百年之期只是虚数。具体到每一人,因为体质不同,天资各异,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姜敏仪在清莱台住了年许,顺便助归无咎抚育几个外门弟子,正是为了锚定这个尺度,推算日期。
归无咎低声问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姜敏仪淡然道:“八十九年后。”
归无咎沉吟道:“八十九年之后……恐怕归某将要云游四方,寻找道中机缘。你若往此处来寻,恐怕未必能找到我。”
姜敏仪嫣然一笑,似百炼钢化绕指柔。一伸手,自胸口襟囊内摸出二物,似乎是两枚半寸大小的青玉扇坠,交到归无咎手上,言道:“不妨。捏碎此物,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自会寻来。”
此时姜敏仪说话时一反惯常的质直爽利,音声异常轻柔。再加上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暧昧的歧义,归无咎不免一怔。
抬头一看,姜敏仪眸中色彩变化,似有千种滋味。
姜敏仪初见归无咎的那一次,压抑过久,动作有些过火。觉察的不妥之后,立即收敛。
这年许以来,二人一直是君子之交,淡雅如菊。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又恍惚感受到,似乎有一种如火山迸发的力量,藏在她百折千回的面容之下。
但只一瞬间,姜敏仪面上颜色尽皆收起,重归翠玉鸣泉一般的干净畅快,笑言道:“有此扇缀为凭,无论你在何地,我都能寻来。但是此种秘法,毕竟不是虚空挪移一流的神通。”
“若那时你果真身在极远的异域,你要提前一十二年——也就是七十七年之后——便要捏碎印信,万万不可忘记。敏仪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
归无咎郑重点头应下,许诺必定不会忘却。
姜敏仪忽地一闪身,已立在归无咎身后,双手环腰轻轻一抱。
这一抱如蜻蜓点水,一触及分。归无咎刚刚感到背后一片柔软,一点馨香,姜敏仪已翩然退出三四丈外。
前前后后,不足一息时间。
下一个瞬间,姜敏仪的身躯已在洞府之外,不见踪影。唯余轻音袅袅,悠然不绝:“后会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