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影没有见过修罗王, 她对于吸血鬼所有的了解都是从身边的三位入手的。
花百柔和左蝶对于修罗王的恐惧,已经刻入骨子里了,别说是议论修罗王了, 就是提, 她们都不会轻易的提及。
而颜楚虞,她生性冷淡, 除了宋念影, 别说是言语了, 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别人。
所以, 宋念影对于修罗王的认知空白一片。
在她面前的女人,就只是一个清隽瘦弱眼里满是疲惫的女人。
在认识颜楚虞之后,宋念影就已经自我认知了颜狗的身份, 如今,看到这样的一身黑衣出现的陌生吸血鬼,她不仅没有害怕,眼里反而多了一丝好奇。
十八:……
修罗王略带些讶然地看着宋念影, 她竟然不怕自己?
多少年了。
高高在上的站在臣服于她的一切子民面前,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残酷屠戮的手段,都已经让她习惯了每一个见到她的或是吸血鬼或是他族战战兢兢。
可眼前的女人, 不仅没有害怕, 反而是带着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谁?”
宋念影语气平淡, 之前,她对于吸血鬼这样的冰冷的生物还是有着很浓的排斥心的,可因为颜楚虞, 她对于整个种族都有着好感。
修罗王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总感觉她身上有着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颜楚虞说:“我叫靳枝。”
十八不可思议地看着修罗王。
修罗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念影,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别人。
宋念影听了点了点头,“你是什么官吗?”
她身上散发的气场,和十八对她的态度,都不大一样。
十八感觉后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从没有见过谁敢这样与修罗王说话,怕是不要命了?
修罗王微微蹙了蹙眉头,盯着宋念影的眼睛看。
她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眸,纤细勾人的眼线,长长的睫毛,眨眼间,桃花好似在其中盈盈绽放。
修罗王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说:“我是族中修罗王。”
修罗王???
宋念影听了,随手抓起一缕头发把玩,似笑非笑地问十八:“你们吸血鬼中,王很多么?”
十八:……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宋念影靠着墙壁问,她打了个哈欠,并没有从结界中走出,一脸闲聊的云淡风轻。
修罗王盯着她看,缓缓地说:“圣王的喜事,我还没有来道贺。”
十八:……
这是她在修罗王身边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撒谎。
她的脾气,是那种想要什么就要立刻得到,得不到就要毁掉。
可如今,她竟然与一个人类如此平静的对话。
这样的日常不仅仅让十八吃惊,修罗王自己又何尝不意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一丝姐姐的气息,气场也完全比拟不了,可就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眷恋,让她神魂颠倒了,有了一刻的向往。
宋念影虽然没有吸血鬼的什么读人心术的异能,但是看着修罗王的眼睛,她也察觉出她内心的波澜。
她皱了皱眉头。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眼神她不会在意,可如今去了冰雕城堡之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特别烦别人明明是在看自己,可想要看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样替身的感觉并不好。
“今天太晚了,我和楚虞没有办法招待你,她不在,我也不方便带你上楼。”
多年来持续受到的伤害让宋念影警觉心满格,修罗王看着她,勾了勾唇角,她的两个手一抬,声音突然变得空洞空灵。
——不用上楼。
那一刻,她的两双手像是拨开了平静的水面,点点涟漪之下,沼泽一般俩人跟着一起陷了进去。
宋念影站在一片青草地上,看着远处一派恢弘的古代建筑,以及周围走过的吆喝着的或者是疾行的穿着古代袍子的人,满目惊讶。
“这是梦?”
她曾经听楚虞说过,她能够入梦。
她是圣王,而靳枝是修罗王,该也会这样的异能吧?
靳枝抬了抬眼,两手背在身后,四处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怨恨:“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故乡,我带你来的是我记忆深处,全都是虚妄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她的故乡???
宋念影四处看了看,山清水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忙碌,她们直接到来的是一条热闹的巷子口,小贩们正叫嚷着,还有孩子偷偷的跑出来,手里摇着拨浪鼓,大人们在后面追。
靳枝缓慢前行,她的眼睛泛起了一丝红,“我出生在这里,前面就是我的家。”
宋念影跟着她往前走,只见靳枝停留在巷子深处,一个还算气派的府邸前,门口两墩石狮子威武神气,还有门卫在门口把手,正中央的大匾上,挥斥方遒的——靳府两个字尽显霸气。
宋念影:“你出身富贵。”
靳枝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花百柔、左蝶、十八先后对这个弱小的人类会产生好感了,她身上的确散发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很吸引人。
一般人,被她骤然拖入了虚妄之地,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可是她不仅一脸淡然,还云淡风轻的看起了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娃娃跑了出来,她的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佣人追着,小娃娃边跑边哭,她的胳膊上,新旧交错的紫色、红色伤痕累累。
宋念影看着那小娃娃的面孔,错愕地看向靳枝。
这的确就是修罗王小时候。
靳枝望着最终被抓住,一把按在地上,拍打屁股哭个不停的小小的自己,眼神怔怔的。
“要不是生了你这么个赔钱东西,凤英她怎么会难产而死,你还有脸跑?给我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一抬轿子到了,侍卫们停止了身子,低下头齐声喊着:“老爷。”
靳老爷掀开轿帘从上面缓缓地走了下来,一看见她,小靳枝吓得哆嗦了一下,瑟瑟发抖站在旁边。
明明靳府里,从老爷到下人,各个锦衣玉食,气质斐然的。
偏偏他自己的千金活的像是个小野种,一身脏兮兮,哪怕是在他眼皮底下挨打,靳老爷看都不看一眼,经过的时候,还好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挥了挥衣袖。
“我的天啊,这是后爹吗???”
宋念影满眼的不可思议,一般父亲见到自己的孩子被佣人追打,不该暴跳如雷么?他如何能做到这样发指的程度?
靳枝看着自己的父亲,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拳。
看老爷走了,佣人骂骂咧咧地打着小靳枝,一脚踢的她一个踉跄,她哭的小脸灰花的,抽泣着用脏兮兮的手去擦眼角,都已经难过伤心成这样了,她的眼睛还追着往里看爹爹。
正门对着的厢房里,一个穿着一身紫色袍子,金冠玉带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爹爹。”
靳老爷生怕他摔倒,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起,举高在头。
小男孩笑的嘎嘎的,两手搂着爹爹的脖颈,发现了站在身后偷偷看着他们的小靳枝,皱着眉,“野种。”
靳老爷扭头看了一眼靳枝,淡漠地转过身,抱着儿子进了厢房。
宋念影三观都要被震碎了,她盯着修罗王看,修罗王淡淡地说:“他本出身贫苦卑贱,考了几次连一个乡举人都中不了,后来看中了我母亲家的威望,绞尽脑汁的接近我的母亲。”
凤家虽然高贵,但家风颇好,有气节,不会因为对方是寒门出身就看不上,只要女儿愿意,她们也会同意,只是祖母那说什么也不同意,“婚嫁要讲究门户,他是个什么东西?能配的上我的孙儿?”
那时候的靳老爷可不是现在这样威武,他陪着笑,对于祖母的挖苦毫不在意,反而更加的对母亲好。
为了早日娶得妻,他绞尽脑汁,使劲了手段,甚至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肮脏手段。
很多事情,从最初在一起结合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剧。
之后,靳老爷凭借凤家的能力,像是开挂,不仅考中了举人,后又遇到了贵人,一路被举荐,官做的越来越大,相反的,凤家因为无意间得罪了皇室,整个家族被牵连,就连靳枝的母亲都成了罪臣之女。
她郁郁寡欢。
要命的是在即将临盆之际,靳老爷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听到了闲言碎语。
她们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野种,不是靳老爷的,说她当年之所以下嫁也是急于找下家,脱手而已。
那个年代,女人未婚先孕,使家族蒙羞,被人所不齿的事情。
靳老爷早已不是往日那温和的性子,忘了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喝的酩酊大醉的他回到家,对着怀胎九月的妻子大打出手,导致她难产血崩,九个月就生下了靳枝,撒手人寰,她临死时,握着曾经靳老爷给她的玉佩,哀怨地望着他:“女儿……女儿……”
那时候古人没有什么dna检测,不足十个月出生的靳枝,更是印证了外面的说法。
若不是小靳枝母亲临死前幽怨的眼神,触动了靳老爷心底的一点点人性,他也不会这么多年给她一口饭,把她当做狗养在身边。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宋念影听着靳枝说的种种,与她一同往前走。
下一个画面,街角的场景重组,依旧是那样的喧嚣繁华,可靳府上高高悬挂的牌匾正被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往下摘,曾经的奢华早已不见,冷清萧瑟。
靳老爷子功成名就之后,虚荣心让他日渐嚣张,无法无天,除了朝中亲王,谁都敢得罪,却不知无意间为后期埋下了祸笔。
他常年来贪赃枉法,欺压管辖百姓,强抢民女,罪行累累。
被新上任的曾经与他有过过节的官员直接参奏到了皇上面前。
……
家破人亡,本就不受待见的小靳枝辗转被卖了几波,后来被一户猎人夫妻买走了,本来说妻子常年无所出,买了她是想要当女儿养的。
可或许是命薄吧。
宋念影与靳枝站在乡间小路上,看着被篱笆包围的小木屋里,猎人夫妻喜极而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而蹲在外面,为养母熬药的小靳枝眼里满是恐惧,她不求父母的疼爱,只想要吃饱喝暖,不挨打,有一个容身之地,可是……
小孩子有时候第六感出奇的灵验。
宋念影看着猎人妻子怀孕之后,越是看小靳枝越是不满意,小小年龄,不仅扛下了家里全部的家务活,还要经常受到辱骂。
小靳枝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她要先去几公里外的水井里,将水缸的水都打满。
宋念影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被压得抬不起来,再去看现在眼前的靳枝,有一点点理解为什么十八看她的时候,总像是在看母老虎了。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身心怕是早就不健全了吧。
踏着太阳升起的光辉,小靳枝擦了擦头上的汗,开始擦着凳子去做一家人的吃食。
等猎人养父母起来的时候,饭菜做好了,房子后面的野猪也喂好了,家里养的鸡鸭鹅全都吃饱了。
小靳枝就蹲在一边,看着养父母吃饭。
她是不被允许一起上桌的,要一直看她们吃完,剩下的才是她能用的。
可能剩下些什么?
偶尔的有半个馍馍对于小靳枝来说都像是过节一般,她会沾着菜汤吃的一点不剩,还会用舌头去舔干净。
养母在旁边晒太阳,看着年龄虽然小,却出落的愈发漂亮的靳枝,怎么都不顺眼,“看你那下贱样,去把门外晒得萝卜干拿进来腌上。”
那时候的靳枝太小了,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漂泊流浪也不安全。
她之前曾经偷跑出去过,被养父抓回来,用捆动物的绳子,将她的左右两个手的大拇指捆了起来,吊在家里活活打断了几根柳条,被放下来的时候,两个胳膊不过血都凉了,再晚一点,怕是就保不住了。
在他们看来,靳枝是她们买来的,就像是家里养的动物一样,是她们的私属品。
那个年代,哪儿有什么人权与王法。
就这样在人间地狱中过了两年,还是出意外了。
小靳枝在照看弟弟的时候,因为太过疲惫,睡着了,等养父母回来之后,发现弟弟跑了出去,几个巴掌打在脸上,她的耳朵轰轰的,差点被打的耳膜穿孔,养父母慌忙跑出去找弟弟。
找了大半天,总算是在河边找到了弟弟。
他跟小伙伴偷跑出去玩耍,差点溺水,是被邻居救起来的,发了高热,怎么都不退。
等郎中姗姗来迟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虽然救了回来,可是嗓子高烧烧坏了,说不出来话。
在养父母的嚎啕大哭中,小靳枝想到了逃跑,却被堵在了门口。
修罗往转头看着宋念影,手里变化出一个修罗面具,她淡淡地问:“你可知,我在生前的最后一天经历了什么?”
宋念影望着她,修罗王的手一挥,她的面容有了变化,原本红润的唇,可怕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缝在了一起,参差不齐,整个脸都变得扭曲可怖。
修罗王就这样看着宋念影,用那扭曲可怕的唇说:“一针一针,很疼呢。”
宋念影:……
内心的波涛已经无法掩盖。
接下来的画面,宋念影都不敢去看,这人间,怎么会有如此的恶魔屠夫?
在小靳枝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在她的一声一声的求饶声中,左邻右里都听到了,却都只是漠然地在旁边围观,好似宰杀动物那样,无动于衷。
她的嘴被猎人夫妻拿着粗粗的针,像是缝补兽皮一样,一下一下的残忍地给缝上了。
血,一滴滴流了一地……
她疼的昏死了过去,眼泪与冷汗打湿了衣襟,满身是血,人不人鬼不鬼的被扔到了山谷里。
甚至有村民看到了,嫌晦气,又将她丢的更远了。
是经过的吸血鬼嗅到了味道。
靳枝看着眼前那个丑陋的吸血鬼,喃喃地:“如果让我选择,我是想死的。”
人人都怕死,好人怕死,舍不得人间温暖;
坏人怕死,怕堕入十八层地狱。
可对于靳枝,人间没有温暖,她从出生就身陷地狱之中,看不到尽头。
或许十八层地狱也要比现在活着好很多吧。
下一个画面,随着村口人门的尖叫声与惊恐的大喊“怪物”的声音之中,靳枝穿着一身红衣,她血洗了屠夫家。
她吸干了养父母的血,一滴都没有流,而她那个哑巴弟弟,看着狰狞的鬼魅一样的姐姐直接吓死了。
“报仇了又如何?”
靳枝似笑似哭,她摸着自己参差不齐被的脸颊以及嘴,“即使是身为吸血鬼,我也是最不受待见,被欺凌的那个。”
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异能。
年龄又不大,长成那个鬼样子,经常被路过的吸血鬼欺辱不说,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们说她这幅模样,丢了吸血鬼的脸。
她这幅模样……
人间不留,吸血鬼族不收。
就连想要解决自己都无能为力。
下一个画面。
是一片深蓝的海,靳枝一步步的走向海底,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流浪时曾经听说深海有各种怪物,或许能够将她撕咬成碎片,结束残生。
海水的力量如此强大,一波又一波,她被什么东西推倒了岸边,在她眼角落下一行泪,失去知觉的时候,脸颊被温暖的手轻轻的抚摸,有谁站在她的对面望着她,将她抱了起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温暖的床褥间,习惯了睡柴火垛的她很不适应,一下子坐了起来,警觉地看着门外。
一直淡漠的看着一切残忍的修罗王,突然身子颤抖,她紧紧地咬着唇,目光贪恋地望着前方,看了那么多残酷过往都没有多大动容的她,一瞬间的泪流满面。
被修罗王影响,宋念影跟她一起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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