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字眼陌生却极具冲击力。
宋景瞳孔地震。
他放下舒思又去拿第二个药瓶,输入‘lithiumcarbonatetablets’的时候,他呼吸都要凝固了。
[药品名称:碳酸锂片]
[药品类型:处方药、基本药物、医保工伤用]
[适应症:主要治疗躁狂症,对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的双相情感性精神障碍有很好的治疗和预防复发作用,对反复发作的抑郁症也有预防发作作用。也用于治疗分裂-情感性精神病。1]
呼吸顿时收紧,手上也随之收紧,肌肤摩擦着药瓶发出闷响。
宋景承认,他此刻又慌又乱。
他的表现落在一旁张晟的眼底,张晟被宋景的表情吓到,愣了好久才说:“不会是毒/品吧?”
说出这句话,张晟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我这张嘴,我……我乱说的。”
宋景大脑一片空白。
店面内的光影投在他身上,虽然光影昏黄不属于冷色调范畴,但仍旧没能柔和一些他过度紧绷而显得冷硬的面部轮廓。
张晟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直到他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故意’。
“你说。”宋景撕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问:“什么?”
张晟:“啊?什么?”
“你上一句说了什么?”宋景语速急促,浑身充斥着焦躁气息,脸上是吓人的黑,眼眶更是布满了红血丝。
张晟被宋景盯得心底发毛,声线颤了下:“我……我说,这个药箱像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是了,宋景要的就是这句。
江宁派来的人把什么都砸了,唯独没有碰药箱,明明药箱就一直摆在她那张办公桌上。
而且江宁每次吃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避讳他。
最关键的一点,这些药瓶原本的标签被摘了,如果是有意隐瞒根本没必要再用英文重新标注出来。
所以,就是故意的。
宋景还没得及喘息,紧接着又有更沉重的问题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汹涌而来。
故意什么呢?
故意留下这些东西让他胡思乱想让他痛苦,还是说,故意让他知道江宁有精神类疾病。
毕竟他亲口说了,江宁,你真的是疯子。
张晟还在说些什么,宋景一把将药箱里的药全部抓起。
转身就往外走。
“诶诶诶。”张晟跟了几步:“你去哪?”
诊所就距离修车铺500米,宋景的到来让同样狭小的诊所的气压瞬间低沉。看病的病患拿了药匆匆就走了,曹大夫也被宋景身上裹挟的压迫感惊骇到,好半天才问了句:“换……换药?”
这些药瓶被宋景一骨碌地放在药柜上,焦躁的眼神落在曹大夫身上,声音重重地:“这些是什么药?”
曹大夫狐疑又小心地看了宋景一眼,随后去拧这些药瓶。
宋景浑身绷紧,漆黑的瞳孔射出的锋利视线再次落向药瓶。
只见曹大夫拧开药瓶的瓶盖,每个药瓶挨个嗅了嗅。
抗精神病药物并不常见,曹大夫嗅完了也没有找到答案。不过他把氯/硝/西/泮单独拎了出来:“我只知道这个。”
“是什么?”宋景听到自己的声线尾调颤了下。
“氯/硝/西/泮,吃一片就能昏睡。”
曹大夫说:“这药太强劲了,被很多人当成迷/药。国家管控得很严,只有大医院才有这个药,市面上明令禁止售卖。”
宋景眉头一点点缩紧,他听到‘昏睡’二字。
好半响哑着嗓子避重就轻地问:“安眠药?”
曹大夫摇了摇头说:“安眠药一般是唑吡坦、扎来普隆和佐匹克隆,这些药安全性和治疗指数都比氯/硝/西/泮高,很少有人用氯/硝/西/泮来当安眠药使用。像癫痫啊,肌肉痉挛啊,特别狂躁的精神病才会用氯/硝/西/泮来安定。”
轰——
宋景心底的海啸,把他筑起的心墙撞碎出一个大口。
他看见了的,江宁从这个写着数字‘2’的药瓶里拿过药。
曹大夫说完后抽了口凉气:“你哪里搞到的氯/硝/西/泮?这药赶紧扔了吧,这要是被举报保准一举报一个准儿。”
宋景闭了闭眼:“其他药呢?可以查吗?”
曹大夫从每个药瓶里倒出一个药片,不是常规用药,曹大夫也陌生的很:“看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正常的药。你要是非要知道,只能送去专业的地方去检验。”
宋景睁开了眼:“你有途径吗?多少钱都可以。”
曹大夫想了想:“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宋景压着心底的情绪:“谢谢。”
曹大夫去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宋景的视线一直粘着曹大夫,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目光有多焦急。
曹大夫犹豫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可能要花点钱。”
宋景:“好。”
他连多少钱都没有问,只要能查,他怎么都可以。
曹大夫说:“那我明天给他送去。”
“麻烦了。”宋景说:“几天能有结果?”
曹大夫说:“你很急吗?你要着急再加点钱应该明天晚上就能有结果。”
宋景:“好,我明晚就要结果。”
回去修车铺,宋景看着差不多已经恢复原貌的店面。
一点儿江宁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张晟把卷帘门拉到一半,看到宋景回来,想问他干什么去了。问了几句,宋景都没有回答。
张晟没办法,只能又嘱托了几句:“我先回去了,你……你,哎。”
宋景回到隔间,隔间很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唯一能坐的就是江宁睡过的窄床,他坐在床边,手肘置在膝盖上,手指插进发间,脑袋自然垂着,凝视着眼前一团虚空。
过了很久,宋景才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他翻出江宁的微信号。
上一条消息是七年前——‘同学聚会,来?’
后来知道江宁已经没用这个号了,宋大公子骄傲地是想删好友的,可最终还是没舍得。
那个时候,宋景才明白过来,他是喜欢江宁的啊。
可笑的骄傲,让宋大公子拉不下脸在做错事后去向江宁道歉。甚至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耳边提到江宁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够欲盖弥彰地掩饰滋生在心底的情愫。
这些被刻意遮掩的感情被放任搁浅,但生命力仍在。终于有一天,它野蛮生长到宋景再也不能忽略,于是在之后很多个黑夜里,宋大公子在床上转辗反侧时,就拿出手机,调出江宁的微信。
继而生出一种还好的庆幸。
江宁喜欢在朋友圈分享她的生活,也没有设置时间限制。
还好他还留着江宁的微信,可以在无人知晓的夜晚里,偷觑江宁以前的动态。
[盛宁成立啦~许愿爸爸事业一帆风顺]
[我要转学了,很舍不得大家]
[哇,新学校也太美了,分享几张秋天的校园]
宋景又从头看起,目光停在了这几张照片上。
江宁分享的新校园里九宫格照片里,有他的出镜。
是江宁不小心拍到的,所以江宁的下一条朋友是:
[啊啊啊,上条朋友圈图二里的男生是不小心拍到的啦,我不认识,但是你们说得对,他真的好帅!]
隔间里,宋景笑了下。
他继续往后看。
[天呐,被我侵犯肖像权的男生是校草啊,果然!]
[哎,怎么感觉新同学都不太喜欢我呢]
[有点不喜欢上学了,周末快到吧,乞求乞求乞求]
[终于到暑假了]
[暑假去盛宁打暑假工,打工人加油!]
[暑假为什么这么快……又要上学了么]
[给妈妈说想要转学,妈妈生气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提转学了]
[原来上一条朋友圈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么]
[今天很糟糕]
[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和之前一样,宋景每次看到这里心里都闷闷的。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江宁被排挤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赌约开始了。
[他说,要成为我的朋友?]
[哦豁,他逃课被抓住了]
[我和他正式成为朋友了!!!我有朋友了!]
[他说他要保护我,他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英雄吗?!]
[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希望我的朋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逃课不要再被抓住了!]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自此,宋景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慌忙想把手机熄屏,却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发出去了一个‘。’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句号,想要撤回消息又收了手。
没必要了,这个号已经没有再使用了,江宁永远看不到他的消息。
蓉城另一边,snn大厦。
“小江总。”
俞子言把理把重新做好的公关方案交给江宁过目。
江宁一边查阅,一边问俞子言:“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导出来了吗?”
俞子言说:“已经导出来了,用得上的画面也做了清晰处理。”
江宁说:“正滨江呢,拍到了粉丝上门的照片没?”
俞子言说:“拍到了。”
江宁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下。
她瞥了一眼。
【宋景】:。
她的脸色霎时沉下去,抬眸看向俞子言:“东西都处理完了?”
俞子言面上滴水不漏:“是的。”
江宁明显不相信,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俞子言让其他人离开,等只剩下他和江宁两个人的时候,江宁才说:“药呢?处理掉没?”
俞子言说:“都处理了。”
江宁:“俞子言,你最好别擅作主张。”她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让我发现就连你也骗了我,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俞子言仍旧滴水不漏地答:“是。”
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江宁凝视着他,许久后才问:“陈什么曼的赔偿谈妥没?”
俞子言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答道:“谈妥了。”
“她要了多少?”
“一分没要。”
江宁有些意外:“一分没要?”
现在的她的想法永远是往最坏的方面靠,她冷冰冰地问:“那她想要什么?你们查过了吗?”
“查过了,她确实是不打算和盛宁有牵扯。”俞子言顿了顿:“大概是因为宋景替她订了一辆新车。”
听到这个消息,江宁嗤了声,轻蔑又不屑。
……
第二天。
宋景坐立难安地等待检验结果,从白天等到傍晚,终于接到了电话。
曹大夫在电话那边说:“查到了查到了。”
宋景心脏募地缩紧,不等他问结果,曹大夫主动开始回答了。
“舒思,碳酸锂片,拉莫三嗪片,剩下的两种药是奥氮平片和氯/硝/西/泮。”怕宋景不懂,曹大夫特意加了一句:“都是抗精神病药物。”
宋景脸色从来没有一天犹如此刻,灰败死寂。
松立破产没有,他贬卖股权也没有。
记忆里江宁的异样一帧帧拼接起来,最后组合成一段无声的视频在他颅内播放:
弹着钢琴的江宁,揭露自己是prudence的江宁,在雨中失神的江宁,不肯去医院的江宁,吃着药的江宁……
一旁的张晟被宋景的脸色吓到,嗫嚅着问了句:“宋景你……你怎么了?你他妈别吓我。”
宋景心底千万缕情绪炸开,脸上只剩晦涩。
他根本听不见张晟在说什么,只是冲向某个柜子边。噼里啪啦一阵翻找,手上刚换的纱布浸了血,终于,他找到了俞子言留下的名片。
俞子言带走江宁的那天扔下了这张名片。
他用复杂又忍着怒气的语气对宋景说,你迟早会带着万分悔恨的心情打给我,你会求着我接电话。
当时宋景只看了看俞子言怀里昏睡的江宁,随后毫无眷恋地撤走了眼神。
俞子言的预言来得很快。
宋景给俞子言拨了电话,按下数字的时候他拇指都在颤抖。
在等待俞子言接听的过程中,宋景密密麻麻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他无所谓俞子言是在故意报复他,就像故意写下这些英文等待他去查询一样。他甚至希望俞子言就是在耍他,至少这样……
嘟嘟嘟——
被挂断。
宋景再打,被挂断。
再打,被挂断。
再打,被挂断。
他像个机器人,大脑传达的唯一指令就是拨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复打了多少次,终于,俞子言接了他的电话。
宋景沉默着拨号,他沉默了太久。
开口的时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用舌头说话。
反倒是俞子言先说了。
俞子言说:“比我想象中的早很多。”
俞子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诮:“看在这点,我给你一个地址,我只等你20分钟。”
这通电话打下来,宋景一个字都没说。
挂了电话后,宋景就去开车,张晟追出去问:“这么晚了你去哪?”
哈雷摩托在夜色里疾速,街景飞快被他甩在身后,模糊成五彩斑斓的色块。
到了俞子言提供的地址,宋景把车堪堪停好就冲了进去。
这里是一家夜总会。
俞子言刚陪完客户,将就着这个环境等着宋景的到来。
门猛地被大力推开,人声飘入静谧的包厢内。
两个侍应生拦着来势汹汹的宋景:“先生……”
宋景逼视着俞子言,俞子言则站起身对侍应生说:“是我的客人。”
侍应生这才松了口气,俞子言说:“我点的酒,尽快准备。”
侍应生忙去准备了,宋景看着俞子言:“江宁她……”
俞子言说:“你现在来找我,不就是有答案了吗?还想问什么呢?”
宋景心里募地收紧。
他确确实实有了答案,就像七年前回避错事一样,他懦弱地不敢去正面心底的答案。
整个人当即石化,连心跳都停止了。
侍应生在这个时候送来了酒,俞子言看着宋景,他应该是猜到了宋景有很多问题要问,于是按照计划,他指了指桌上的酒:“一杯一个问题。”
听到这里,宋景才回过神。
毕竟以前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他看了眼桌上的酒,纵然酒杯上置着薄荷片,他还是认出了酒的品种。
斯皮亚图斯,原产波兰的蒸馏伏特加,是世界上酒精度数最高的酒,也是世界上最烈的酒。
宋景酒量不差,两杯斯皮亚图斯下肚也醉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四杯下肚直接不省人事。
俞子言是有意让他出丑。
宋景走到桌边。
规则说清楚了,宋景径直端着一杯闷了。
酒很烈,还没有入口就感觉到了灼烧,可纵然如此也难掩他口齿间的涩意。
“什么病?”像是吞了一团火,他嗓子眼都灼烧起来,音色又沙又哑。
俞子言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躁狂症。”
迎头被巨大的棒槌打中,宋景被打得头破血流头晕眼花。
他没听过什么‘躁狂症’,但这个直白的病名足够诠释一切。
宋景紧咬牙关,来不及收敛情绪,端起第二杯没有一丝犹豫地喝了。
嗓子眼火上浇油,烫得他说话都在颤抖:“多久了?”
这个问题俞子言答得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时,脸上写满了嘲弄:“七年。”
俞子言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第三杯也被宋景一饮而尽。
“因为我。”他这句不是问题,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他偏偏要问,他看着俞子言,哪怕俞子言脸上已经写上了‘你还好意思问’六个大字,他还是要问。
他用一种残忍的手法,逼着自己直面答案。
“说啊!”宋景捏紧杯子:“是不是他妈的因为我!”
俞子言可悲地看着宋景:“是。”
宋景笑了声,他知道的,这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心口拉扯得生疼,宋景在这一天这一个时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人心痛到极点是会窒息的。
他让江宁别伤害自己,其实他伤害江宁最多。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破碎的心脏,疼得宋景满头大汗。
他把桌上的斯皮亚图斯全喝了,一杯接一杯没有歇一口气。
他没问题问了。
他该死啊啊啊啊。
他凭什么觉得松立破产就能抵消江宁对他的恨啊?
宋景,你凭什么啊!
或许是不解气,或许是因为宋景一口气喝完了桌上所有的酒,俞子言慢慢把重头戏牵出来。
“我是在美国认识江宁的。”俞子言瞅着宋景,等宋景抬头看过来,他这才继续讲述:“在一家精神病院里。”
听到这里,宋景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摸出兜里的烟,点上。
点烟的时候,双手在颤抖。
疼。
宋景只有这一个感觉。
他心疼得要疯了。
可他不敢再逃避,也不敢错过有关于江宁一星半点的消息。
“然后?”宋景厉声喝问,声音里仿佛都透着几星血气:“然后呢!”
之后俞子言的讲述继续。
宋景一字一句听着。
“我当时就读宾夕法尼亚大学,课业之余会做一些兼职。之所以能认识江宁,是我看到了一则兼职:陪护。要求很多,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三点,性别是男生,身高要求184左右,连长相都有要求,不过报酬很优渥,所以我尝试着面试了。”
俞子言说:“很幸运的,我因为眉眼和你相似通过了面试。”
宋景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过来,确确实实,俞子言的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像。
他痛苦地闭上眼,他猜到了苛刻条件下的原因。
俞子言继续说:“是江伯母亲自面试的我,她告诉我,我需要做的就是冒充一个叫‘宋景’的人,然后劝被关在病房里的某位精神病人配合治疗。”
“我第一次见到江宁的时候,说实话我被吓到了。”俞子言用了很多词汇描述当时的江宁,类似,形销骨立,委靡不振,毫无生气……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瘦到没有一丁点肉。”描述完江宁,俞子言又开始描述他看见的病房。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很黑,不是没有灯,是因为江宁怕吓到我。”俞子言说着:“我第一次进去病房的时候摔了一跤,她就看着我说‘有门槛,小心点’。”
俞子言声音募地冷了许多:“我当时很疑惑,因为医生明确地告诉我,江宁的攻击性很强,所以她被双手双脚被固定在床上,可江宁给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注意着万分痛苦的宋景,俞子言冷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江宁少有的清醒时间,她知道伯母经常找你的替代品来安慰她来向她道歉,她知道我也是被找来的替代品,她告诉我,没有用的,她被神明抛弃了。”
俞子言语言里描述的江宁就是宋景记忆里的阿宁。
那个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扎着两个马尾辫善良的阿宁啊,哪怕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还会担心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别人。
宋景紧咬着牙关。
烟灰掉下来,烫在了他手指上,这点痛比不上此时他灵魂都要变形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脑海里根据俞子言的描述,宋景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而他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庆祝毕业,买了辆全球限量款的豪车,和三五个狐朋狗友相约飙车。
速度带来的刺激,把他脑中对江宁的愧疚冲散。
耳畔俞子言言语中的江宁和宋大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俞子言说:“之后,只要我一有空就会去精神病院看她,她慢慢开始配合治疗,情况看起来是在好转。其实不然,江宁只是学会了让别人觉得她在慢慢好起来,躁狂症一直跟着她。”
“哦对了。”俞子言用几乎是报复的口吻说:“你知道现在江宁犯病是什么样的吗?”
宋景骤然睁眼。
空气突然被撕裂,他重重地喘息。
事态越来越往最糟糕的地步发展,某种不安的猜测在他心底叩响。
果然。
俞子言说:“江宁会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去伤害别人,其实她也不想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为了不伤害到亲人朋友,她把所有人往外推。你害她变成这样样,现在她三言两语你是不是就受不了了?宋景,你是不是觉得江宁变了,是不是在心底感慨,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江宁去了哪里。”
“除此之外,她会有很多冲动行为。哦,你见过的,上次她犯病撞了车。可你让她滚。”
俞子言近乎残忍地说:“真棒啊宋景。”
宋景喉中溢出破碎的声响。
他想到自己这些天做过的事,他对江宁说,你真是一个疯子。他问江宁,闹够了没有。他质问江宁,要不要一起死。
一种巨大的悲恸如暴风雨骤然降临,他无力地沉默下来。
而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俞子言。
俞子言一拳朝着宋景打了过去:“松立破产前,你但凡找人查一查呢?查江宁的去向对于当时的你应该就是动动手指就能办到的事吧?你没有!你他妈现在才来问,过了七年你他妈才来问!”
宋景硬生生挨了俞子言一拳,包厢里‘哐’得一声,酒水尽撒一片狼藉。
他没有还手,挨了俞子言一拳又一拳。
直到俞子言打累了,宋景才用拇指拭去唇边的血迹,沉沉地看着俞子言:“打够了?”
随后一把推开俞子言,撑着墙壁站起身。
站稳后,宋景一点点打直背脊。
“说吧。”宋景沉甸甸地说:“你的目的。”
药上的英文是俞子言故意写下的,他就是故意向宋景透露蛛丝马迹,以及找人收拾江宁痕迹时,药箱也是故意留下的。
俞子言看不得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宋景,他偏要宋景痛苦。
不等俞子言答话,宋景自嘲地笑了下。
“让我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带着痛苦和悔恨离开这座城市是吗?”
被宋景猜中心思,俞子言没有任何窘迫也没有矢口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的出现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就算是对江宁好,滚吧,带着你廉价的愧疚滚得越远越好。”
宋景睨了眼俞子言,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然后要拉门离开。
宋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俞子言在他身后说:“你要是离开蓉城,我会给你一笔钱。”
宋景停顿下来,俞子言又说:“两百万,足够你在任何城市重新立足。”
宋景收回手,然后一拳抡在了俞子言脸上。
他和俞子言身高差不多,俞子言是智商型人才,论打架俞子言从来不是宋景的对手。
不等俞子言踉跄后退,宋景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并且狠狠地用手肘抵在他脖子上,他恶狠狠地看着被自己摁住的俞子言,一字一句道:“我会滚,但不是因为你。”
“你是江宁的人,我能忍。但有限。”
松开俞子言,宋景带着他心口的疮痍拖着他颓唐的身子落寞地走了。
外边的风让他胀痛的头脑清晰了不少,而思绪越清楚心底的疼痛也随之加剧。
他推着哈雷摩托一步一步吹着风往回走。
任凭疼痛啃噬自己的五脏六腑,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可以走,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今晚就可以走。
宋景拿出手机订了一张车票,目的地是哪儿他都没有看。
如果不是身份证还在修车铺,他可能会直接掉头去车站。
到了修车铺,宋景停好车。
他看了看这辆无论辗转到哪座城市都要带着的摩托,一边点着烟一边给张晟打电话。
“我今晚要离开蓉城。”宋景掸了掸烟灰:“车和店就留给你了。”
张晟的声音同时在手机听筒和身后响起:“……去哪啊?”
宋景挂了电话,给张晟散了一根烟,随后才拿着手机查看了自己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哦,云南。”
张晟没有接他的烟,表情十分复杂:“我现在暂时来不及问你跑这么远是要做什么,我现在只小江总要怎么解决。”
宋景怔愣片刻,声音发哑:“什么?”
张晟抬了抬头,目光落向紧闭的隔间门。
宋景心跳一下就漏了几拍。
烟灰都忘记了掸。
张晟小心翼翼地说:“小江总在里面呢。”他表情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像是来找麻烦的,那个气场……特别是当小江总看到她那个药箱,那个眼神,兄弟我当场吓尿。”
张晟这句话其实有点求安慰的意思,但他没有收到宋景的任何安慰。
因为宋景已经三五两步走到了隔间门边。
张晟说:“阿门。”
他估计宋景今晚不会走了,发了条‘兄弟先走了’的消息给宋景后,拉上了卷帘门,开溜。
这边,宋景站在门边。
他正要推门,隔间的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然后兜头被大红钞票打了一脸,钞票飞扬下,江宁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二十万现金放在一个20寸的拉杆箱里,江宁一把一把地朝宋景脸上砸去。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二十万现金,足足花了七、八分钟江宁才全部砸完。
地上全是钱,江宁皮笑肉不笑:“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你来帮我赔车?”
宋景脸上被刮地生疼,动了动嘴皮,但最终什么解释都没有。
江宁砸完了钱,再说第二件事。
“知道我是神经病了?”江宁看着宋景,他脸上的表情,他眸中酝酿的情绪都让她觉得恶心:“所以现在闷不做声是愧疚?是怜悯?是可怜?”
她把屋里的凳子朝着宋景狠狠地掷过去。
宋景没躲。
凳子砸在他胸膛上,然后重重落在地,四分五裂。
犹如他现在的心情。
“江宁,我……”
啪——
清脆的一声,江宁这一耳光打得宋景偏过头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耳光声中支离破碎。
江宁看着他:“你是最没有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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