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城守尉大人如何想,比试的两人都无从得知。
陆一鸣和郝永世虽是同一组,但不在同一个场地,只不过是同一时段进行考试。
他对陆一鸣的不屑在田氏兄弟马射侥幸九中三后达到了顶峰,无言中带着一丝讥讽,像是在说“不过如此”。
郝永世扬了扬手里的契书,仿佛已经胜利在望:“到时候输了可别耍赖。”
陆一鸣挑眉,对他得意的笑不置可否,据他所知,这帮世家公子的钱怕是也没这么多吧,可别到时候是横着来还钱。
“幸好最后一轮中了一箭,我都怕我第一项就无法及格。”
田爱武第一圈中两箭,原本以为稳了,但是到第二圈时却一箭未中,旁观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至于田爱文倒是稳定发挥,一圈一箭,比平时九中五略差,但相比那些私学的,已经好了很多,今日绝大数人都无法发挥最佳水平,而未达标的人当中,私学的占大多数。
早晨的雾气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去,反倒是愈来愈重,可见度比之前更低一些,排在后面的考生都在唉声叹气,但却毫无办法。
“啧,这个天气是真的碍事。”
栗元震是目前他们这成绩最好的,九中六,不过与他平时的成绩相比可差远了。
他从马场下来手还没拍到陆一鸣的肩膀,士兵开始报下一组的人选。
“贰佰壹拾壹,贰佰壹拾贰……”
陆一鸣朝他对拳,后者没有多说:“按照平时的来就行。”
面对突发情况,对手的实力普遍降低,此时心态则格外重要。
进场后,士兵将准备好的标准弓、箭袋和马交给他,再次检查和核验考生信息,考核才正式开始。
刚翻上马背,陆一鸣察觉后背有人注视着他,他回头看过去,是同样在马背上的郝永世。
对方朝他咧嘴一笑,还比了一个手势,虽然他没见过,但估摸着不是加油的意思。
出于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陆一鸣沉思过后,觉得他也不能落了礼数,伸手回敬了对方一个,生怕对方看不见,他两只手都做了。
这下,只要没瞎,对方应该能收到他的礼貌问候吧?
“呜呼——”
一声号响,马射考核开始。
陆一鸣进入状态,单手勒马,右手朝身后抽箭,在距离箭靶不远处,他稳住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瞄准。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围观的人一阵倒吸,不是没见过第一圈百发百中的人,但这么干净利落的,确实少见。
这要是放平时,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惊讶,这鬼天气,他们眯着眼仔细看才能看清最远处的靶,然而陆一鸣在途径第一个靶时,已经射完两箭,并且将最后一箭搭在弓上。
“太厉害了!”
又是一箭正中靶心,原本屏息凝视的人忍不住发出惊呼。
另一头射完三箭的郝永世听到这边的喝彩声,偏了些视线看过来,正好看到正中靶心的一幕,瞳孔一缩。
就算是他,三箭全中,最后一箭还是偏离中心了一些!
这人怎么回事?!
他收回心神,现在万不能被对方的一时领先影响心态,还有两圈,胜负未定,他得收起原先的轻视,调整心态全力应对。
想想那一千五百两,如果被他爹知道……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又是全中!”
不管郝永世如何专心致志,隔壁围观的声音还是会渗透进他的耳朵,他一分神,第二圈的最后一箭,竟然从箭靶边上擦过。
完了,他丢了一箭!
容不得他停顿,三圈马射是有时间的,并不是慢慢悠悠定点射击,而他刚才第一圈结束后休息片刻,现在所剩时间不多。
他心中慌乱不已,不复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要是输了,要是他输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抖了抖身子,眼神坚定下来,他一定会赢!
郝永世一咬牙,踢着马肚子开始最后一圈射击。
不愧是官学的尖子生,陆一鸣转头见对方坚毅地脸庞,倒是对官学的那些人有所改观。
他这一次没有用小苗的恢复力,全靠自己的本事,倒不是说他觉得胜之不武,只是很久没有这种被紧追的压迫感,有些期待。
“陆哥!陆哥!陆哥!”
“郝哥!郝哥!郝哥!”
别看陆一鸣暂时领先,围观的人多,但是认识他的人其实并不多,押郝永世赢的人反而更多,光听这这鼓舞声就知道,喊“陆哥”队的声音一直被对面压一头,只有细细听才能辨别出来。
第二圈结束他缓了一口气,身心高度集中的感觉并不好受,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他也懂,所以他没有让自己休息太久,定了定神,直接进入最后一圈。
“嘶——”
冯廷玑倒吸一口气,陆一鸣的第一箭射偏了,而对面的郝永世却再次命中,他稍有些着急。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在边上说风凉话:“不行就是不行,再怎么蹦跶,这该输的比试还是得输。”
“乡下来的果然没见过世面,这心态不行啊,郝哥一追上来,就无法平衡,失误了。”
另一人见缝插针:“之前不过是这小子运气好,郝哥这会儿已经调整过来,这五百两必是囊中之物。”
周遭的声音从他耳边掠过,却没有进入陆一鸣的耳朵,他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就不会轻易被外界影响。
身体中的血液在沸腾,陆一鸣感受吹在脸颊上的自由之风,很是享受马背上的飞驰电掣。
刚才那一箭偏了,倒不是因为他心态问题,只是那一支离弦的箭好似有些问题,他从箭袋里抽出时就觉得它箭身有些弯,射出后果然在无风的情况下,往下偏了偏。
他射剩下两支箭矢时更为小心,如若有损坏他就得往上偏一些。
然而与他想象的不同,原本他怀疑是否有人暗自动了手脚,但剩下的两支并没有问题。
陆一鸣皱着眉沉思,难道是他的错觉?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震耳欲聋的声音穿透马场传入他的耳朵:“陆哥赢了!!”
陆一鸣还没看郝永世的最后结果,冯廷玑的大嗓门已经传来,见对方兴奋的模样,他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同样是九中八,陆一鸣更胜一筹。”
“郝永世最后一圈力挽狂澜,三次全中,但是对比陆一鸣的八发正中靶心,他其中两发有些偏离,所以最后的评分陆一鸣高一些。”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郝永世最后关头能够克服自己心境,光凭这一点,可不见得比陆一鸣差,老夫倒是有些期待下午的步射情况如何。”
总督大人顺着把花花的胡须在一旁点评道,这番话也敲定了这盘赌局的赢家。
应离在边上见他收钱的手速可不慢,暗自腹诽:呵,当真是老狐狸,如果下午不押他门生,他就信人三分。光说这控股能力,这人不当庄主可惜了。
周围一圈原本押了郝永世但输钱的人,听了总督大人一席话,茅塞顿开。
是啊,这大概只是陆一鸣运气好,郝永世第二圈状态差而已,这不是马上就调整回来了?谁没个失误了,他们就不相信那小子能把把赢!
就这么定了,下午继续押郝永世,信他!相信总督!
……
人都有侥幸心理,古人也逃不出。
上午马射他们对郝永世有多信任,初六那一日的技勇就有多痛恨。
步射和举重连续两场持平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一边倒的现象却少了,但押郝永世的人都杀红了眼,这一场技勇,可是郝永世的拿手绝活,他们可是把全部的身家都押上去了!
城守尉之子,自小习武,从军十载,素有将星之称,是江州府最看好的武生之一,再输那就非常不应该了!
往年的技勇在武举考试中算是附加分,如若获胜则在同分段考生中排名更高一些,它允许武生自由挑选挑战对象,当然被选择者也有权不应。
这项考试的意义不大,但在挑选侍卫官时,会优先考虑技勇出色者,总的来说,是专门为皇家侍卫设置的。
不过历史上也有不少皇帝开设武科时,取消这一比试,直接取殿前前几位任命为侍卫官,近几年倒是又重视起来。
“一鸣倒是有几分斤两,不知巡抚大人从哪里挖来的人?”
总督抿了一口茶,与应老一起关注不远处的擂台,装作不经意说起。
“半路捡来的,是他哭着央求我收他为徒,我掐指一算,觉得我们有师徒缘分,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恳求,也没教几天,只能说天赋不错。”
吹牛这种事情,应离向来不需要打草稿,至于对方信不信,就是对方的事情。
总督笑着摇头,应离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天赋不错大概是真的,哭着央求大概率只能存在对方的幻想之中,陆一鸣他虽然接触的不多,但人的性格体现在细微之处,他还是有这个辨别能力。
原本总督还有些觊觎陆一鸣的才能,想把人收到自己的麾下,一听应离这老狐狸这么护犊子,打消了念头。
“郝平今日晚上大概要暴跳如雷了,这一千五百两可不少,要是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来,巡抚大人是否会去郝府走一圈?”
郝平可不像陆一鸣一样有发家致富的酒肆和分红,他自诩是一个拿着朝廷俸禄的清关,除了他正妻带来的嫁妆外,没有其他发财的来源。
一千五百两可是整个家三五年的开销,他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加上养廉银,一年确实有这么多俸禄,但府上的开销也多,自然存下来的钱少了。
为了儿子一次打赌,花一年的俸禄,怎么看都得先把儿子暴打一顿。
应离淡定放下茶杯:“那也是巡按御史的事情,与我无关。”
总督笑了笑,没再说话,这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谁不知道这次代巡按御史的人是你二徒弟顾焕?虽说官级只能让他成为代巡按御史,但这权利可是实打实的督查官。
与观台上你来我往的氛围不同,擂台上可以称得上一边倒。
连四分之一注香的时间就都没有,郝永世从被陆一鸣压着打,到后来丢盔卸甲,周围的人看了也唏嘘不已。
更有愤怒者,将口中的利剑直接对向大势已去的郝永世。
“什么狗屁城守尉的儿子,还我赌输的一百两银子!”
“平日里看着有横扫千军的霸王之气,结果全他娘的是花拳绣腿,我看哪里是什么霸王之气,就一王八之气。”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可不就是嘛,瞧瞧这模样,当真是丧家之犬,我呸!”
郝永世一拳砸在地面上,抬起猩红的眼看着这一群人模狗样的官学子弟,平日里这群人在他身后尽献殷勤,如今不过是一场赌局,便暴露的真面目。
众人被他凶恶的眼神一吓,差点被喉间的话噎住,回过神又低声暗骂:“神气什么,我看你这将星之名徒有其表,叫什么‘好勇士’,改名叫‘好窝囊’得了。”
官学之中与城守尉同级的官员之子不少,平时都是郝永世和宋胖子带头,他们起哄,反正要烧也是烧那些高个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现在倒戈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做起来毫不心虚。
官学领袖?走了两个,再推选两个不就得了。
陆一鸣对此无动于衷,原本还对这人的坚韧有些动容,但一想到那箭上动手脚的人是谁,他回望郝永世的眼神便不再有多余的情绪。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罢了。
……
“夫君今日很累。”
裴星第一眼看见陆一鸣就知道对方今日的心情不佳。
陆一鸣将人抱在怀中,一时没说话,裴星便将手贴在他的后背,耐心等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他学小星星亲昵地在对方脖颈处蹭了蹭,才开口将今日的事情说与他听。
“原本以为我自己能够看开,没想到还是忆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今日这么多人背叛郝永世的场景多么熟悉,当年他不也是如此?
内忧外患下唯一的一次战败,让受到他庇护的整个基地的人瞬间动摇,甚至连身边一直跟随的亲信朋友也是,选择的不是共渡难关而是取而代之。
千好万好也抵不过一次失败。
他是人,是血肉之躯,不是神,他也有心也会痛。
这些事情夫君没有同他细说,但他能感受到夫君现在的心情。
他看着这人第一次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些无措,只能将人圈紧,轻柔地吻在对方的眼角,一遍遍说道:“夫君,我在。”
看着怀中人温柔的眉目,陆一鸣轻轻抚上对方透亮的双眸。
上一世的事情他该释怀了,珍惜眼前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陆一鸣抱着裴星往卧房走去,化言语为行动:“家中有些冷清,是该热闹一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老:没错,是他求我的,不是我倒贴
听到这话的陆哥:祭出我那把传承剑
(凌晨还有一更,但不定时间,码完就发,友友们早点睡~别像我一样,大油头,呜呜呜呜)
注:养廉银是清朝的加薪制度,有很多很多很多钱!!!是年俸的10-100倍,看当地的经济情况和税收所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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