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棋盘上厮杀,显然黑子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汤皖不懂围棋,但是也能看得个七七八八,无他尔,棋盘上黑子越来越少,白子越来越多。
大概是启瑞这个臭棋篓子,平时输的多,输棋已经成了习惯,故平淡依旧,时而杵眉,时而深思,搞得这一局棋拖拖拉拉,一直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秉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实则汤皖根本就不会围棋,索性闭口不言,当个“难熬”的看客,位于一旁,开始打量起房内的设置。
这一间房子一眼看去,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朴素”,没什么闪光的地方,连汤皖这个没眼力劲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那种普通,可见就真的是普通了。
忽然间,听到了“啪”的一声,原来是启瑞把黑子扔到了棋盘上发出的声响,并且秉着臭棋篓子一贯的通病,拒绝输棋。
“晚上有事,乱了心智,才让你赢了一局,他日定讨回来!”
吴先生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了,只得掩口失笑,收拾着棋局,回应道:
“静待他日!”
启瑞是行伍出身,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待吴先生收拾好棋盘出去后,才看向了一旁正襟危坐的汤皖,笑道:
“皖之先生,可知我俩还是老乡呢,我出身庐州,说起来庐州与鸠兹不过数百里之遥,理应同乡同源才对。”
这一番话,倒是让汤皖对历史书上的那个被定为霸道总裁的启瑞,产生了质疑,全然没有了那一丝王霸之气。
这是汤皖与启瑞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开局启瑞就先用老乡来套近乎,属实出乎了汤皖的意料,实在不符合霸道总裁的人设。
不过,倒也不显得尴尬,汤皖答道:
“我祖籍鸠兹,不过却是南洋长大,难免对家乡习俗有几分生疏。”
“倒是与我差不多。”启瑞伸手示意汤皖坐到茶桌前,倒了一杯茶递来过来,而后才徜徉道:
“我七岁离开庐州,随祖父去了苏省宿迁,上了8年私塾,后家中巨变,上了李中堂办的‘平津武备学堂,去了得国几年,才回来的。’”
其实两者经历除了共同祖籍是徽州,亦或者同是“家中巨变”,断没有差不多的经历。
不过,启瑞硬要这么说,汤皖总不能当面反驳吧,那也显得太不会做人,只好应承道:
“原来段总还有这一出,倒是巧合。”
这杯茶,色泽苍绿,茶香四溢,即使汤皖再不懂茶,眼睛和鼻子还是好的,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小口抿了一口之后,口齿留香,直通心尖,当得是好茶,倒是与之前在菊长那里喝到的“毛峰”差不多。
汤皖不明白,这位与历史书上貌似不相符的段总,叫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能帮的了他什么忙。
只能强忍着心里的疑问,和秉持着文人一贯的矜持,围绕着老乡这个话题,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换言之,一位目前毫无疑问的民国第一人启瑞与国际关系大师汤皖,平生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不扯局势,不扯国际关系,反而扯起了淡!
扯淡就扯淡吧,汤皖正乐此不疲,反正扯淡不花钱,只是眼角余光中,瞧见了启瑞有意无意的朝着门口看了几次。
汤皖判断,启瑞应该在等着人来,好借这个人的由头,转而到真正的目的上去。
那么到底会有谁,能插入到这场谈话中来呢,汤皖冷静的想了一番,却是始终没能抓住关键点。
在这一番不长不短的扯淡中,汤皖倒是又发现了启瑞的不凡之处,至少在当前国内一帮大大小小的老虎中,论谈吐和文采,绝对是排得上前的。
启瑞在苏省宿迁上了八年的私塾,后家道中落,不得已承担起一家之重,转而参军入伍。
刚好那是,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风潮下,李氏在平津建立了第一个现代化西式学堂,“平津武备学堂”,从原淮军中招纳有文化的学员,造成了北洋龙,虎,狗第一次的会面。
启瑞当时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的,后去了得国留学,还去了现代化极为先进的“克虏伯”工厂实习过。
学成归来的启瑞,本想意气风发的干一番大事业,却是遭遇了怀才不遇的尴尬境地,恰逢甲午之战,海军没了,新建陆军被提上日程。
袁老大被派到平津的小站练兵,下辖六正,受过新式文化熏陶的启瑞才算是正式踏上了这一段“光荣之旅”。
而另一位黎总,也是谈吐和文采皆具,而且学的还是炮兵专业,参加过甲午大东沟海战,当时在“广甲”舰上负责火炮。
“广甲”舰触礁之后,黎总与一众官兵跳入海中,靠着娴熟的水性,泅渡而归,实乃命运中的“必然”,否则哪有后来的“府院之争,”不得不说命运的奇特。
启瑞为人清瘦,身板挺得很值,从与汤皖说话到现在,无论是说话还是喝茶,就没弯腰过,大概是行伍风气所致。
汤皖与启瑞谈话的越多,就越发现自己好像是把对启瑞的印象固有化了,霸道总裁似乎并不霸道,只是有这种感觉,但是没有证据证明。
好在,时间不长,门口终于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了菊长的声音传来了。
“梁先生来了!”
汤皖心中一愣,不由得想到,莫非菊长口中的梁先生是自己认为的“任公”么?
门打开后,进来一人,杵着拐杖,气质不凡,正式汤皖有过数次渊源的那位梁任公先生。
只是不甚明白,梁任公不是已经对政坛不抱有希望,转而于家中教习家中子女么,怎的来此呢?
不过,想来,很快就会知道,今日启瑞和梁任公邀自己前来的原因,所以汤皖不着急,继续等着说辞。
互相行礼后,梁任公坐在了茶桌的一侧,四边留有一侧空位,先是品了一番茶后,梁任公才说道:
“皖之先生,今日来于此,是因我力荐之缘故,还望勿怪!”
“是有什么事情么?”汤皖疑问道。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不过时间不允许,今日只好劳烦先生来此一趟,是为大计!”梁任公斩钉截铁道。
汤皖心中没法平静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来了,当即推脱道:
“纸上谈兵者,古往今来数不胜数,更何况我不过一教书匠,怎可与孔明相提并论,谢任公抬爱。”
“哈哈哈.....”任公笑出声来,忽而说道:
“皖之啊,你不必自谦,我是知道你的,这可敷衍不了我。”
“我读过先生全部文章,深知先生才学。”启瑞突然发声,然后又拿出一份《京报》,摆到了汤皖面前,道:
“这篇文章,先生可看过!”
汤皖接过《京报》,经过菊长那么一出,此时脸不红,心不跳,淡定自如,只瞥了一眼,确定道:
“看过!”
“可是先生所著?”启瑞又问道,只是语气平和,听不出有生气的语气来。
“不是!”汤皖再次答道。
似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启瑞毫不意外,又发问:
“先生对于文章中,所表达观点,也是如此认为?”
“总体来说,大差不多,细微之处有待商议,不尽全然相信!”汤皖给启瑞留了一点面子,只差没有直接说是了。
“哈哈,皖之啊,你可是误会启瑞了!”任公接过话来,忙着解释道:
“皖之对如今的共和,可以什么想法?”
“呼!”汤皖悄悄吸了一口气,本着不想参与的原则,直接答道:
“不甚熟悉,也不予置评。”
“先生对皒国局势预判之精准,以及对欧洲之局势洞察之准确,全国无人能出左右,何以独缺华夏呢?”启瑞适时插话,言语无不敲打之意。
汤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启瑞话里的意思,只是实在不想参与其中,硬着头皮,婉拒道:
“只是闲暇时,粗浅的研究过,不敢出来献丑!”
“那就是有咯,皖之你不妨说说!”任公在一旁劝解,又说道:“文化大成者,其最终目的乃是为国为民,既以高薪,当为之效力!”
汤皖实在不明白,任公为什么要把自己拖进这个泥沼,但是眼观启瑞大有不罢休之意,一时难办,踌躇不定。
“先生尽可言说,一为同乡之情谊,二为国家之社稷。”启瑞再次说道。
汤皖已然明白,今晚怕是无法善了了,启瑞的态度很明显了,恐怕自己要是再拒绝,等会迎接的便是王霸之气了。
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尽是苦味,无奈道:
“任公不妨起个头,我细细思量!”
“皖之,你曾游历诸国,遍观欧洲历史,可曾见过独自上班之总里。”任公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戳启瑞的伤疤,反观启瑞似乎并不在意。
这件事的大概,汤皖倒是知道了,便是启瑞在平津小别野与副总冯国璋达成了复职条件,雄心壮志回首都准备干一番大事情。
哪知,关键时候,私下向曰本借款一事被知情人士捅出来了,引起了全国上下的一片声讨。
黎黄陂顺水推舟,趁机撸了启瑞的职位,但是依据《民元约法》,黎总只是个吉祥物,是没有权利直接撸启瑞的职位。
和后世的五常有一票否决权类似,因此启瑞以自己不同意为由,拒绝接受被撸,这是在《民元约法》的允许的范围之内的。
但是,此时启瑞的阁子成员为国抿党籍伍廷芳、陈锦涛、程避光,分任外务总长、财政总长、海军总长,竟然齐齐辞职不干了,因此启瑞顿时成了孤家寡人,才有一人上班的尴尬事件。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纵观同时期全世界,唯有华夏而已,究其原因,还得追溯到宋教主给袁老大下套子。
当年,南北议和,逸仙先生让位,袁老大上台,为了限制袁老大,宋教主苦思冥想一夜,写出了《民元约法》,通篇解释下来的一个重要点便是,实权在总里,老总只是个吉祥物。
当时,参照的是霉国的老总制,但是霉国的老总被选出后,施政的乃是整个党派的证见,其施政团队都是从党派内提拔的。
宋教主在这里摆了袁老大一道,搞定了国抿党内部,有惊无险成了国会第一大党,妄图要架空袁老大,成为总里,结果招来了杀身之祸。
历史遗留的问题就到了启瑞这里,国抿党依旧是国会第一大党,选出的阁子成员自然也就是国抿党成员。
这就导致了一个奇葩现象,总里制约老总,阁子成员制约总里。
所以,一出闹剧接着一出闹剧的出,总里实在是被气的够呛,其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傅良佐便出了个馊主意。
为了能使《对得宣战》议案顺利通过,竟然组织“公民团”把国会包围了,实质上“公民团”的成员不过是小混混,流氓,妓女,乞丐等,大约一千人。
这彻底惹怒了国会议员,纷纷要求罢免启瑞,这才给了黎黄陂底气,在启瑞拒绝辞职之后,依旧强势无比的撸了启瑞职务,强行重组内阁,启用李经曦,也就是建议张勋调解的那个人。
这么一番理下来,汤皖还得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如实说道:
“未曾见过!”
“所以,皖之以为,此情此景之下,如何行之,才最好!”任公继续问道。
卧槽,汤皖差点吐了,这不是给自己挖坑跳么,而且,事实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么。
启瑞吃一堑,长一智,肯定借着张勋复辟的热潮,解散的老国会,定然是不同意再次启用的。
而且,还要借此次机会,重新组建一个完全听命于启瑞的新国会,也就是安福俱乐部。
前有安福俱乐部在国会占据主导权,后有皖系、直系和奉系的支持,启瑞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后顾无忧。”
汤皖不想直接回答,装傻充愣又过不去,只好饮茶,一杯过后,房内空气越发的凝固了。
无形给了汤皖巨大的压力,索性直接摊牌,大不了喝茶而已,反正是肯定不掺和的。
“段总,任公,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们,已经在实施了,只是我对此不感兴趣,只愿当一个教书匠而已。”
汤皖已经做好了去喝茶的心理准备,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后,没有等来启瑞的发怒,而是重新续满茶水的茶杯。
“先生,可是认为既不为我所有,便会引来我的迁怒?”启瑞蓦的问道。
“不知!”汤皖坦然道,反正已经亮明了态度,自己一个文弱书生,还不是别人想怎么样就怎样,索性端起茶杯,安心的品尝起来。
“任公,看来我启瑞在世人的眼中,坐实了坏名头了!”启瑞哈哈笑道,似是有些委屈,道:
“连皖之先生,大概也是如此认为呢!”
“他与你接触的少而已!”任公和起了稀泥,稍稍思索,道:“皖之,你老乡非你所想一般,世人狭隘了!”
“愿闻其详!”汤皖道,倒要看看世人是如何狭隘的。
启瑞饮下了一杯茶,平静的说道:
“辛亥那年,我领第一军疾驰武昌,于阵前严令不发一枪,后袁公罪责于我,而我反劝袁公共和,除非撤职,绝不拥护清廷。”
“后清帝退,袁公于大公子鼓吹起帝心,我又劝之,五次无果,以至生嫌,徒增奈何。”
“袁公去,留有遗名,其一黎黄陂,其二徐卜五,其三本为大公子,后改为我。当晚,众人皆举荐我为老总,我未接收,亲自派人去请黎黄陂,助其上位。”
“张勋复辟,我一无权无职之人,临时授命,组‘讨逆军’,至今而已,得不到一个好名。”
这番话,忽悠的了别人,但是忽悠不了汤皖,十之有五为真,一半不可求证,但是“三造共和”却是实打实的历史功绩。
汤皖不语,继续品茶,但是任公似乎感触颇深,这不由得让汤皖想起“讨逆军”挥师之前的那篇气势雄壮的檄文,也是任公亲手写的。
而在那篇檄文历数了康师的几大罪状,看来,任公就从来没有对仕途灰心过,显然自己当初天真了。
“段总无需如此,后世人终究会有个公正的评价!”任公宽心道。
“历史选择了我,那我便要担起我的责任,华夏从来只有一个华夏,永远没有单干这个选项,这就是我的理念!”霸道总裁强势说道。
只是,汤皖想不明白,启瑞为何偏偏要对自己强调,自己明明绝无可能放下身段,掺和这一摊浑水的。
先不论404在一旁虎视眈眈,历史不容更改,但就稍微分析一下启瑞目前的形势,就可以轻易的判别,从而得出一个结论:现阶段梧桐全国,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最可惜的便要属袁老大,本可青史留名的,奈何糊涂了一把,也就落下了终生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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