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名叫释迦摩尼的人,他苦行历练,修行极深。有一天,鹏妖和凤凰在天上争斗,斗败后掉落在他的面前,说来也巧,这只落难的鹏妖正是在释迦摩尼小的时候,屠戮了全村,害得他被迫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罪魁祸首。
鹏妖本以为仇人见面自己死定了,可没想到释迦摩尼非但不杀它,反而抽出刀割下自己的肉喂给它吃,鹏妖不明白,就追问释迦摩尼这样做的目的,结果释迦摩尼回答:“往事已矣,命由天定,我自慈悲普度众生。”鹏妖就此拜服,跪求释迦摩尼为师。”
方白羽深扶于地,道“割肉喂鹰,这是佛祖的故事。”
“故事还没讲完。”李易之摆摆手:“若干年后,鹏妖恶习不改在昆仑山脚下吃人,惊扰了正在地穴中闭关修炼的上官无情。上官无情大怒之下,携地火出关威势凛凛,鹏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之后,便落败了。
上官无情恼他扰己修行,用八荒刺将鹏妖一身的羽毛从血肉里一根根的挑出来,之后挖去双眼,削去尖喙,剥掉鹰爪上的指甲,丢在山间任其自生自灭。
然,鹏妖毕竟是千世巨妖,生命力极强,忍痛飞出山谷找到了释迦摩尼,如它所料,慈悲为怀的释迦摩尼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割破手腕喂了自己的血给它。
此刻的释迦摩尼已然成圣是不死之身,鹏妖喝了他的血也成了不死之身,因此,虽然身上痛苦无比,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
方白羽微微颤抖,动容道:“上官无情是魔教最出名的一位教主,在他手上,魔教开疆拓土杀人无数,成了名符其实的邪恶教派。”
李易之淡淡一笑,“彼时,上官无情还只是位道行高深的长老,尚未继任教主之位。”
“魔教之恶千古传承,从他们狠辣的手段中便可辨知一二,师父教诲徒儿明白了。”
“故事没讲完,莫急。”李易之笑着安慰他,语气中略有责怪之意,“鹏妖想死不能死,身上的伤势又丝毫未有减少,痛苦到了极点。释迦摩尼努力为它疗伤,可惜上官无情手段太毒,居然提早在疮口上抹上了毒药。
释迦摩尼束手无策,鹏妖虽然保全了一条性命,但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它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人类的身上,认为这是一场双簧,是释迦摩尼和上官无情合伙坑害自己。于是,鹏妖更加嗜血,利用自己千载的修为下山屠杀,残害百姓。
要说,它也确实是有缘之妖,刚刚下山便遇到了准备上山找释迦摩尼切磋技艺的无涯师祖,师祖观其惨状,恐其会危及苍生,遂一剑将其斩杀。”
方白羽惊叹:“这鹏妖和三派祖师都有渊源,真是有缘之物。”
“若无缘也不会修出那样惊世的神通了。”李易之转眼望他,“我的意思你可懂了。”
“不全懂。”
“说说看。”
“佛者兼爱,看似普度众生,实则助纣为虐画蛇添足,甚至适得其反迂腐至极。”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完全就是胡说八道。”李易之点点头,添油加醋地说道,“还有呢。”
“魔教心狠手辣,凡挡路者一概除之,灭绝人性惨无人道,乃是人间最大之恶,是世人公敌。”
“说得不错,魔道妖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仙人务必与之划清界限。”李易之笑了笑,“还有呢。”
“还有……”方白羽咬了咬唇,“无涯师祖的例子,弟子不太懂。”
“你是不是觉得,无涯道人一剑斩了鹏妖除魔卫道,和你斩杀李宏源的行为很像,所以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了。”
“徒儿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故事讲到这里,从逻辑上看确实如此,你这样理解并没有错。”
“徒儿不敢。”
“呵呵呵,承认本心是我们道家和佛家最大的区别,人心本就有善恶,人言本就有出入,承认便罢有何不可,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徒儿不敢。”
“抬起头。”
方白羽微微颤抖,施施然地离开了地面,露出红肿渗血的额头和那双没有了瞳仁的眼睛。他第一次正眼观瞧掌教,自己的师尊。发现他白鬓、稀髯,长相平平,一身灰色的袍子下埋着枯井一般沉沉地压抑,如果不是那双炯炯有神至锋利的狭长眼睛的话,真容易被人错认为是个平凡无奇的小老头了。
“这就是正道的捍卫者,当今天下第一人吗。”方白羽心中隐隐兴奋,“大道至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自己跪地认师。”
李易之盯着他的眼睛,大有深意地说道:“要在道术上有所成就,先要做的便是直面本心,就如你明知云烈的性格刚烈,也会当着他的面呐喊前路有峰阻绕着走一样。”
不可思议的,在掌教的目光下,方白羽感受到了一丝疼惜,他非常震惊,兴奋得发抖。
李易之一手搭在他的头上,慈爱的摸了摸,“故事还没有结束,无涯师祖在释迦摩尼成佛的圣地杀死了鹏妖,引起佛门震动,十八罗汉倾巢而出兴师问罪,无涯师祖自是不惧,以逆转乾坤之道术(此处不做解释,详见卷一)将他们一一击败,然后踏破山门寻至佛祖静修之地,与佛祖对天论道,难分胜负,之后开坛比法,小战上风,大笑佛家功法不外如是,兀自下山去了。
他来佛门圣地本就是为了切磋技艺,不想先是看到了生不生,死不死的鹏妖,接着又被十八罗汉围攻,找到佛祖斗法时已然带了斗气,出手毫不留情。一番比试搞的圣山凋敝,惨不忍睹,以至于往后整整一百年的时间,佛门与道教互相仇视争斗不休,直到魔教做大做强,方化解恩怨,携起手来共抗魔徒。”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从旁听故事的叶飞,小声地嘀咕。
李易之听见了,很是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只一眼,非常快,转而又望向白羽:“无涯始祖,是蜀山的奠基人,惊才绝艳万古无一,行事桀骜随性而为,他便如你这般睚眦必报,恩怨分明,结交了许多至交,也留下了更多的敌人,最后触发天谴,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他死后,生前结下的仇人一拥而上险些灭蜀,幸而青山祖师拨乱反正,力挽狂澜,才保得山上太平。”
方白羽微微动容,断断续续地道:“您,您的意思是,无涯始祖的做法……是……错的?”
掌教拍拍他,道:“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吞吞吐吐的。”
“您是在说无涯师祖的做法是错误的?”
“逆转乾坤之道术,是逆天之举为天道不容,自然是错的,这从无涯师祖遭天谴惨死,众仇家登门险些断送蜀山前途便可看出。”李易之毫不避讳,“青山道祖作为他的徒弟,正是看到了老师做法的错误,所以在无涯师祖惨死后,参悟顺应乾坤之道术,从此顺天而为,替天行道,斩妖除魔,扬名天下,蜀山剑派由此兴盛一千年,成为统领正道的最大教派。”
瞧着方白羽愕然无语,张大了嘴巴的样子,掌教笑了笑道:“青山师祖以顺立“教”,以容养“教”,在捍卫天道正义的大是大非面前,毫无私情决不手软;在私人恩怨方面,则能忍则忍,能容则容,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是因为他此种行事风格,所以越来越多有正义感的人聚集在他身边,越来越多被他气度感染的人,也聚集在他的身边,蜀山声威赫赫,得以繁荣昌盛至今。
现在,你可明白了?”
方白羽听得入迷,缓过神来:“师尊您是让我修养肚量。”
李易之道:“睚眦必报,快意恩仇,看似恣意爽快,却也会结下许多的粱子,留下更多的麻烦。须知,人并非单独的个体,他的身后有父母,他的膝下有儿女,他的身边有朋友,冤冤相报何时了,协商能解决的问题绝不要动武;示威能解决的问题绝不要杀人。玄青殿上,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与你二人为敌,你觉得这是谁的问题;李宏源趁机崛起,“杀死”了叶飞,你再亲手杀死他,一命换一命,看起来立了威,但是也失了人心,人们对你的心中只有畏,见面都会绕行,不愿意与你亲近,当所有人都不愿意与你亲近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如何堪当大任,如何为我重用。是想最后一刻,不是叶飞阻拦而是你自己停手,那将是番怎样的境况。在场那些人,那些和你相同辈分的人,几乎全部会被你大义凛然的举动感染,将李宏源视作失败者,将你捧为胜利者,奉为英雄,他们在看你的时候,不再只有畏惧,更多的是羡慕和敬佩,你觉得两相比较,哪种选择更好。”
“可徒儿与叶飞亲如兄弟,兄弟惨死,徒儿怎能无动于衷……”方白羽再度叩拜下去。
李易之道:“所以,这便是你需要修炼的地方,蜀山剑派,先修心,后修道,当你看破恩怨,努力追求大仁大义的时候,巍巍仙道将信手拈来。”
“徒儿知错了。”
“你没有错,不必害怕。我说的都是道理,若只听了一遍就感激涕零地全部接纳了,我反而要怀疑其真实性了。没关系,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为师只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见到你的大彻大悟。”
“徒儿定不负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