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了当时开死亡证明的那个乡下医生的住址,俩人往他家里走去。医生的住址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地方所谓的医院其实根本不大,因为距离城市好几站,所以这边的村民看病都很难,后来几个从附近村子里出去的有钱人,回头投资建了一家私人小医院,请了几个城镇的医生在这附近工作。
这医生家里和普通北方农家的格局相同,房檐深又长。胡凌和仇宇在大门前停下脚步,只见门上挂着一块写着“烈士遗属”的木牌。
仇宇开始叫门,立即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出来应门,她的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听到俞夏是仇宇他们来的,她有些惊讶,然后让他们俩人进门。
没想到她就是那位医生,姓吴,颇为健谈,说起自己的工作便滔滔不绝,但当仇宇一提到刘群的婆家,她立刻缄默下来。
之后,不论仇宇问什么,她都不愿回答,原本亲切和蔼的面孔,突然面无表情。
“大姐,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四年前刘群的流产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不会追究她向警方报案,因为我们也管不着这个。纯粹是因为个人原因想知道。”仇宇又说道。
然而,吴医生的表情依然冷漠,对仇宇的话毫无反应默不吭声。仇宇无奈之下看了看胡凌。胡凌对他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从医生家出来,仇宇叹了口气:“怎么办?”
胡凌说道:“那就不如直接去找刘群问问了。”
“直接找她?她会说么?”仇宇迟疑道。
“妹妹都被抓了,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胡凌说着,和仇宇再度去往刘群的家里。
俞夏一进入庭院,便瞧见一个女人站在走廊哄小孩。那是个身穿家居服,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是刘群。胡凌仔细望着她的背影,果然是照片中的女人没错了。
胡凌和仇宇一走过去,庭院里拴着的土狗便吠了起来,狗叫声让刘群转过头来。她的容貌与刘爽其实很相似,和那个男孩子当然更是酷似。
“是你们。”刘群愣了愣,“还要继续查么?”
“不是,你知道俞夏这个人吗?”仇宇问道。
“不认识,他是?”刘群茫然地问道。
“他是刘爽小姐在海川市的朋友。”仇宇说道。
“刘爽的朋友——?”刘群的表情似乎变得僵硬起来。此时,她抱在她怀里的小女娃突然哭了起来。刘群忙一边哄小孩一边对仇宇和胡凌说:“请进吧。”
他们俩被带进客厅。面对面坐下时,胡凌再度注意到了她的手指残缺问题。
“我们今天来访是为了你妹妹的事。”仇宇说道。
刘群一听,脸色霎时苍白,但没有吭声。
仇宇继续说道:“刘爽小姐涉嫌杀害蔡月明而遭到警方逮捕,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事。她自称是为了了断与蔡月明的关系才下手,但我们认为那是谎言。刘爽小姐不是那种乱交的女人,所以我们做了调查,后来看到这张照片。”
说着,仇宇将带来的照片放在刘群面前。刘群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照片中的女人是你吧。你在大概四年前生了一个男孩,但发现婴儿有残疾后,便请吴医生开出死亡证明书,谎称是流产,然后将直称已经夭折的小孩寄养在第六疗养院。将小孩带到海川市去的人,大概就是刘爽吧,所以那才是她突然上京的理由。”胡凌说道。
“然而,虽然你抛弃了孩子,却还是为孩子担忧,所以悄悄地到海川市那边探视小孩,不幸却被蔡月明拍了照,就是这张照片。蔡月明发现这个秘密后向你勒索,刘爽得知此事便想帮你,对吧?我的一个同事是你妹妹的朋友。他听你妹妹说过。说,她的命是姐姐救回来的。当我看到你的手之后,我大概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可能你们遇到狼或什么猛兽袭击之际,你救了妹妹的性命。所以这次换刘爽小姐救你。她代替你交付了二十万给蔡月明,在上野汇完钱之后,我想她又去了蔡月明的公寓,目的是要讨回这张照片的底片。然而,食髓知味的蔡月明却不肯答应,因为只要有底片,想加洗多少张都没问题,也就可以继续向你勒索下去。而且可能他对刘爽小姐还提出了某种过分的要求,所以她才杀了蔡月明。她这么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胡凌继续说道。
“刘爽小姐或许曾经多次前往疗养院探视,或许是因为你让她去的,所以她对那附近的无名山知道的很详细,而因为无名山靠近疗养院,所以蔡月明掉以轻心,被引诱了过去。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刘爽为了你而犯下杀人罪。所以,你良心能安吗?”胡凌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刘群。
刘群低着头一言不发,依然保持缄默。
“喂喂,你说话啊。”仇宇说道,“你妹妹都为了保护你杀人了,如果她就此被判刑,或许你的秘密不至于曝光,那么你这个家也不会被指指点点,但是刘爽呢?这样下去,她必然会被判重刑,因为这成了一桩没办法酌情减刑的案件。但是如果法庭知道了真相,觉得情有可原,那么法官或许就会从轻量刑。”
然而刘群似乎还是不想说,继续沉默。
仇宇一看她这态度,顿时怒了:“喂,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的好么?当时,如果你有勇气亲自养育那个孩子,也不至于后头酿成大错!因为你的无能导致刘爽杀了两个人,而你现在又袖手旁观,你他妈算哪门子的姐姐?!”
然而刘群还是低着头不哼声,让仇宇气的不行,很想知道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此时,胡凌端详着她,也没说话。仇宇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但看到刘群仍然坐着不动,便很是火大。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揍她。仇宇气愤地走到走廊上,正好看到一个老人站在走廊的角落里。这是上次见到的老妇人,她显然是站在外面偷听他们刚才的谈话。
仇宇沉默地看了看她,正想回屋里的时候,就听到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叫住了他。
仇宇回头一看,是刘群的丈夫,似乎是叫洪磊。
“刚才我听到了你说的话。”洪磊说道,“关于此事我来告诉你。”
洪磊竖着,回去叫上胡凌,带着俩人出了家门到了房子后头的一片野地里。四下无人,安静一片。
“在这里就不怕被人听见了。”洪磊四下看了看,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刘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仇宇斜睨着他,冷哼道。
“可是,就算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洪磊说道。
“你说的这叫人话吗?!”仇宇说着,提高了嗓门,“难道你打算装作不知情,让刘爽担下全部的责任吗?归根结底,这次的事是因为你和你老婆的破事儿引起的,不是吗?倘若你是个男,有勇气照顾那孩子,那么就不会出现这种悲剧,不是!?”
“说的轻巧,你不是当事人,身为旁观者,当然什么话都说得轻松。”洪磊冷哼道,“这件事对我们整个家族而言,是大事。倘若真相被发现,那么我们家便无法在这个村子立足了。”
“先不说你这说法有多可笑,就算是这样,你认为牺牲刘爽是情有可原?!”
“我没这么说,但事到如今,必须有人牺牲以保护我们家族,刘爽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你他妈真是人渣!”仇宇骂道。
“我也这么认为。”洪磊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你觉得这事儿不对,那么又为什么这么做呢?”仇宇忍不住问。
“这件事说起来的话——要提到我们这里的风俗和背景。”洪磊叹道,“是个很长的故事。”
洪磊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太知道我们这个村子的来历。我们不是汉族人,而是彝族某一个部落的后代。其实村子不算富裕,还是这些年开发了旅游业,才慢慢好了些。但由于我的家庭比较富裕,所以才供我上大学,我在这里也算是所谓的知识份子。在我回乡之初,曾不自量力地试图改变村子的陈规陋习,所以召集了村里的年轻人,倡导计划生育的必要性等等。我起初乐观地认为一定能改变这里男尊女卑,不断生娃,还用民间邪术虐待残障儿童的陋习。然而,我想得太天真了。村民之所以来参加集会,只不过是因为我是村长的儿子,他们认为在情理上应该来,而附和我的想法不过就是敷衍而已,农民根本不理解我的主张。”
“我明白了。”胡凌说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有一处山路是封着的,似乎是你们村的后山。那地方不对外开放,而且,我隐约看到一些墓地。所以我想起了一个关于彝族某部落的古老传说。”
仇宇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传说?”
“说是彝族有一些部族认为先天残障儿是灾星,只能祭祀而用。在古代,这些孩子会直接丢到马车驴车下被踩死。现在是好些了,可是也没好多少吧,基本等于自生自灭。有些人将这些孩子放在山林的笼子里养育,由于笼子置于山洞的阴暗之处,所以据说能造成佝偻病。这些孩子呢被关起来养,多数人受不到好的照顾,没成年就夭折了。而成年的,基本也被赶走,不在家里呆着了。”胡凌说道。
“居然有这种事,所以——那孩子被送走了?”仇宇皱眉道。
“六年前,我和刘群结婚。但是婚后一年,刘群企图自杀。”洪磊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