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幅员辽阔,又与兵强马壮的南蛮互通多年,楼曳影想攻进来自然不是易事。只楼曳影的骁勇也在藩王的意料之外,两军交锋,己方竟节节败退。藩王手下的悍将几次请战,却都被藩王拒绝,今日战败的消息又传了回来,几个悍将再也坐不住,一齐起身——
“我蜀地兵多将广,岂能让那楼姓小儿放肆——还请大人下令,让我等率精锐之兵迎战!”
“请大人下令!”
失了爱子的藩王也不若从前那般精神隽烁,坐在高位上双目微闭,“他这一路战无不胜,也只打到了七郡城外。再让他胜几场——等到了到了益州城外,我让他有来无回。”
几个悍将一下会意。
藩王睁开双眼,他膝下子嗣众多,自然不担心后继无人,只推恩令一出,让他子嗣离心,唯一得他看中的儿子,又死在了接驾的路上。他早就雄踞一方,只差称王,如今自然不怕背负什么叛国的骂名。
他要让那楼家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吴将军带一万精兵,前去狼谷伏击。”
“汤家父子前去益州城坐镇——我已命人在城中布三千弓箭手,城外方圆三里隔十步设一流沙陷坑,到时残兵败将,就交由你们父子来处置。”
“是!”
布好层层凶险的杀阵,只等着楼曳影来投的藩王,想到再过几日就是自己爱子下葬的日子,为让爱子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藩王不光请了七位得到高僧为他日夜诵经超度,还杀了他府上一十三位侧妃通房为他陪葬。如今只等时限一到,就能下葬了。
……
“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应知佛与心,体心皆无尽。”
香烛之中,七位高僧围坐在棺椁前,齐声诵念经文。藩王走了进来,几人便停下诵经,起身向他行礼。
“公子已在香火中供沐七七四十九日,凡秽皆洗,可以早日入土为安了。”
听着高僧所说,藩王并不回答,走到棺椁旁边,看了一眼棺柩中胸腔干瘪,脸色蜡黄泛青的爱子的尸首——他从京城送还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藩王费尽心机也只能让他保持这副残缺模样。
“还请诸位大师再为我爱子诵经三日。”
七位高僧也只当藩王爱子心切,不舍安葬,虽停放太久有扰逝者安宁,但他们也没有开口劝阻。
藩王还在端视爱子仪容时,身后忽然有人又抬着几口漆黑棺椁进来,放在灵堂前。几个高僧一时惊诧,都不明所以。
“大人,侧妃金氏,安氏甘愿殉葬。”两个侧妃自愿殉葬,可这里的棺椁不止两具。
“段氏张氏——还在缉拿中。”
藩王道,“世子三日之后就要下葬。”
“明日之前,属下一定将她们二人带回!”
如此,藩王脸色才好转一些。身旁仁慈的高僧,则各个脸色难看——藩王竟逼着活人为死人殉葬!只他们也畏惧藩王权势,虽心中愤懑,却也不敢说什么。
“吾儿,你再等几日,为父让那楼家的血脉去黄泉路上同你赔罪。”
这天下,还有何人敢姓楼?敢说出此话,真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同爱子说完这句话后,藩王扶着棺沿起身,“诸位高僧,继续吧。”
……
两壁岩石有如交错狼牙一般,堆着积雪的枝桠掩映,更添几分肃杀之意,坐在马上的楼曳影勒住骏马,观察起四面的地势。
“狼谷。”楼曳影喃喃。
蜀地地势险要,天堑众多,早在来之前他便已经通过细致地图将这里的地形摸的一清二楚。
楼曳影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枝桠震颤了一下,薄兵积雪簌簌掉了下来。
“将军——”
“不过狼谷,我们绕行。”楼曳影下了命令,正要回返之际,身后已经经过的山崖峭壁上,忽然站起一排人影。
“杀!”
“杀!”
震天嘶喊声,瞬间打破了狼谷的宁静。
楼曳影举兵迎战,正在与借着箭矢扑杀来的蜀军酣战时,忽听身旁副将一声,“将军小心!”副将以身相互,挡下了手持长刀从山崖上跳下来的蜀军搏命的一刀。
副将手臂被斩断,楼曳影拉他疾退,躲开了几支暗箭。可他也是因为如此露了破绽,被人一箭射穿了肩胛。楼曳影吃痛,将手中的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同时有条不紊的下令身后士兵举盾,挡住山崖上源源不断射来的箭矢掩护后面的士兵撤退。
也是在那楼曳影率军冲杀时,两个不速之客随着藩王三子一路畅行进了益城。
对方推出两口棺椁,对二人道,“这就是为我大哥殉葬的棺椁。”说罢,他将上面的棺盖推开。
翟临与宋案垂眼一看,牙关便紧紧咬住——棺椁里躺着两个女子,只她们死相凄惨,从脖颈上深深的勒痕来看,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她们脸上妆容也不整齐,像是死前痛苦挣扎与落泪过。
藩王三子倒是没有二人的心肠,掩着鼻子命人将这两个浑身血腥气的女人从棺椁里扯出来,“就委屈二位暂时躲藏在这里,我好命人将你们送去祠堂。”
翟临也知此处是龙潭虎穴,不是他可以打抱不平的提防,所以他沉着脸色,跨进棺椁中躺下。
宋案在另一具棺椁中躺下。
因为马上便要被人抬走,他们不便交谈。两人躺在漆黑的棺椁中,闻着里面浓郁的血腥气,似乎能感受到先前躺在这里的女子的哀怨。但在二人痛恨藩王逼活人殉葬的手段时,又忍不住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楼西胧。
一个是远在边陲,却常常听翟将军赞许其仁厚。一个是因为不满楼西胧对自己的偏见与无视,负气躲来了边陲。二人都心思不同,却在此刻同时觉得——能让楼西胧治理天下,即便不能开拓盛世伟业,也应当是百姓的福祉。
……
“撕拉——”
伏在床榻上的楼曳影听着这一声裂帛声,宽阔的背脊紧绷了几分。
他肩胛上的箭已经削去了前端末尾,只留下了嵌在他肉里的那一截。随行的军医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处,一时不知道怎么动手。
因为是严寒天气,又要除去衣物,帐中的篝火都堆到了楼曳影面前。也是因此,楼曳影的身上被火光照的出了层热汗与绯意。
“将军——”
面对紧张的军医,楼曳影却沉稳至极,“拔。”
军医这才动手。因为已经深入蜀地,没有止痛的药草,他只能将手指伸进去,拽着断箭生生的□□。
楼曳影一瞬咬紧了牙关。
随着沾血的断箭丢在地上,身旁众人都松一口气。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楼曳影竟起身坐了起来,自己伸手拿起了绷带,缠勒在了伤处。
“将军,您如今受了伤,我们还是先行撤到七郡城外,等您养好伤势,再——”
“不必。”楼曳影低着头,鼻尖正是叫篝火烘烤的掉下一滴热汗来,他是威仪俊美的长相,这一滴汗淌落下来,却平白生出几分好战的野性,“稍作休整,便随我直取益城。”
他要尽早抓住藩王,这样他才能早些回到楼西胧身旁。
……
棺椁落地,躺在里面的翟临马上警觉的扶住了棺沿。
看来他已经跟宋案一起,混进了戒备森严的益城,这或是他们能与毫无防备的藩王离的最近的一次。
就如翟临所想,藩王如今刚刚与搬他们进入祠堂的人擦肩而过。只藩王决计想不到,自己调遣兵将,将这益城把守的固若金汤,只等着与来势汹汹的楼曳影来自投罗网,却不想自己的三子,竟会这样‘孝顺’的把两个要他命的大胆凶徒,送到他的身边来。
藩王的三子也极是紧张,他怕事情败露,他怕二人行刺不成,失手被捉。
只当初买通他的赵息玄,早已为他想好了退路——也是为此,他才有胆这样冒险。
听着棺椁外的诵经声,翟临也渐渐收回了按在棺沿上的手。如今他已经在这里了,实在急迫不得,只能慢慢的等——等一个时机。
但事情总有意外,二人在棺椁中躲了两天两夜,虽藏匿的很好,没有露出马脚,却还是被为死者整理仪容的下人察觉。棺盖一推开,怕暴露踪迹的翟临就一手刀劈昏了对方,拉着昏过去的下人躺进了棺椁中。也是在此时,他与一直在祠堂里诵念经文的高僧目光相对。
糟了!
就在翟临以为踪迹就要暴露时,看见他的高僧忽然收回了目光。翟临合上棺盖,等到夜深人静时,知道自己露了马脚,藏身也无益,遂从里面走了出来。
七个高僧坐在蒲团上,对他视若无睹。
翟临单手行礼,“多谢诸位大师。”
高僧这才回,“施主不必多礼。”
另一口棺材里的宋案也坐起身来。
“二位义士藏在棺椁之中,躲避重重眼目来到这里,应该是为藩王而来吧。”一个高僧看见他们二人后道。
翟临自知他们要告发自己早便告发了,没必要拖到现在,遂也没有隐瞒,“我们是奉翟将军之命前来——藩王与南蛮同谋,已是社稷大患。”
这些庙中诵经的得到高僧虽已超脱凡尘之外,却也听闻过藩王诸多蔑视王权的行径,加上他逼杀无辜,为自己的儿子殉葬,种种恶行,他们都看在眼中。
“既是翟将军之令——我们愿意相助二位义士。”
没想到自己生父的威名,在此地还有用的翟临面上一喜,同时感激向他们行礼,“多谢诸位高僧。此事能成,我一定去庙堂中为诸位供奉佛像塑造金身。”
……
远在京城的楼西胧也在今夜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楼曳影死在蜀地,尸身送到京城时,已经是惨不忍睹。
他哭着扑上去,连叫了三声‘皇兄’。正在他悲痛欲绝之际,楼曳影忽然动了,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惨惨一笑——
“西胧,皇兄今日为你而死,可曾证明了对你的真心?”
“只可惜皇兄死了,都没有得到你的回应。”
楼西胧泪眼朦胧,“只要皇兄活着回来,什么我都给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