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演唱会开得极潦草又极认真。
潦草在于他们从没经历过没有彩排的演出, 别说彩排了,就是这场演唱会本身就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事儿。
至于认真,只要看过独白演出的, 就是不明音乐的垂髫小儿也能看出来五人对舞台的尊重, 即使是简单搭出来的台子, 伴奏灯光牵强, 也能放足了十分的心力在这上面。
台子是空心木板, 方方正正的两米乘两米, 还没他们在徐爷爷家时睡的床大, 不敢蹦也蹦跶不开, 所以他们五人全都默契地选择了站桩唱歌。
唯一一个比较嗨的就是艾斯,他虽然特意换了首全中文的说唱,但奈何观众席耳力跟不上他的嘴皮子, 一个个听的一脸问号,鼓掌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鼓。
艾斯全然不顾这些, 一股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唱到兴头上时屈膝借力往下一蹦, 把台子边边踩碎了一道, 还把最靠近舞台的老大爷, 也就是村长, 吓得差点仰倒下去。
这场极小型的田野演唱会进行到中途时, 秦喧上台主持串场, 活跃气氛地问有没有人要上来唱一首,没想到还真有人举手回应了。
准确来说, 是被人举手的。
于婶胳膊被另一个婶子拉扯着高高扬起,一边说着“我不行我不行”,一边身体很正直地往台上走, 导演按着于婶的要求给了个伴奏,一嗓子唱出来的时候,把舞台边上的司南都震惊了一跳。
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100》的选址团队十分下功夫了,这不足百户人家的小山村简直是卧虎藏龙。
于婶唱的还是山歌调子,嗓子一亮就是技巧和经验都取代不了的纯净声音。一曲毕,于婶拿着话筒开始自来熟的唠起嗑来,说自己从前出门子(出嫁)前就爱唱几嗓子,和丈夫也是因为山歌认识的,好多年不唱,这再次唱起来让她想起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
说着对着独白五人鞠了个躬,又说:“千言万语还是感谢,感谢你们能来,能给我们这么多帮助,玉树村的乡亲们都会想念你们,希望你们能唱出更多好听的歌,演戏的能演出更好的戏,有空的时候,还能回来看看我们。”
秦喧拿着另一个话筒上了台,他先是代表独白回应了于婶的感谢,然后道:“能在玉树村度过这四天也是我们的荣幸,希望我们来日方长。”
于婶下台的时候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一首歌是五人合唱,他们昨晚商议出来决定唱的曲目——《迟来》。
出道专辑里的非主打歌。
觉得这首歌拿来作为今晚的结束曲十分合适。
「不谓披荆斩棘刀山火海荣光
只为你一身红妆粗布衣裳」
「为你卸下盔甲然后摘遍世间的花
再和功名一同换成油盐和柴米」
「柴门犬吠夜 此处是归人」
「虽我迟迟来
但我已来」
满身的功勋也抵不过家里的一粥一饭、一素一荤。
玉树村世代生存在这里,虽然不是常规认知中的巅峰人生,但伴随着每一棵草木缓慢生长,在柴米油盐中度过一生,恐怕也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平静。
演唱会结束,人群散去时,五个人留下来帮忙收拾残余。
村民来时每人手里抓着的一把零嘴,散去时竟没有几人留下痕迹。虎子也走过来帮忙收拾,本来徐爷爷也要过来的,被秦喧严肃地劝回去休息了。
见虎子在旁边帮着道具组拾电线,司南问他:“你觉得我们今晚唱的好听吗?”
虎子埋头扯电线,轻轻“嗯”了一声。
司南又问他:“那你觉得谁唱的最好听?”
虎子动作滞了一下,眼睛飞快地扫了下周围的几人,说:“都好听。”
“最好听的那个呢?”司南偏跟听不出来语气似的继续逗他。
虎子满脸的为难,踌躇许久说:“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司南在想最后一个是谁,忽然又反应过来,最后不是合唱么,他笑着拿着狗尾草轻轻挠了下虎子的刺头脑袋,“真会说话。谁都不得罪啊。”
这时候,莫听白从他身边拎着一把转椅经过,撂下一句:“最后一个是我。”
司南:……
还真是,最后一个单曲solo是他,就连最后一首合唱的最后一句收尾词也是他的。
司南摇头笑了下,就是在小孩子面前,莫听白也得争个第一啊。
……
回到徐爷爷家后,已经九点过半,他们房间里的灯却被打开着。
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谁临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吧,那这一天得浪费多少电,造孽啊。
司南立马冲进大门,却看到徐爷爷坐在门槛上借着光拿着个木头在那里雕雕刻刻的。
见到人回来,徐爷爷扶着门框起身,对着他们笑盈盈道:“回来啦。”
司南站在最前面,看着房间里的灯一脸愧疚,但又低头看着徐爷爷手里的木雕,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马上去把灯关掉。
司南:“爷爷,抱歉可能是我们白天回来一趟忘记关灯了,这个月您家里的电费我们会——”
不及司南讲完,徐爷爷就笑呵呵打断他说:“是我给打开的,你们唱歌辛苦了吧,回来一片黑怎么行。”
贺深见瞧见徐爷爷手里初步成形的木雕形状问徐爷爷:“您手里雕的是一个话筒吗?”
徐爷爷把虽未来得及修缮细节但精巧已经初见雏形的木雕拿出来道:“是嘞,我想着你们明天要走了,也不知道送你们个什么东西,看你们拿着的那个话筒稀奇,就照着刻了一个。”
说着又哈哈笑了声:“唱是没法唱,不过啊,能当个纪念品摆着。”
艾斯冲过来拿起木话筒:“哇!调试键都有,爷爷您眼睛够厉害的啊。”
徐爷爷颇为骄傲:“我这辈子不说别的,眼睛绝对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我。”
话筒被传送着递到了莫听白手里,莫听白看了下这木话筒的构造,说:“其实如果里面镂空,再放上内芯,应该也可以做成一个可以使用的话筒。”
徐爷爷从前做木鸟做的再像,也没见过鸟能飞起来的,一听这木头话筒竟然可能可以发声了,立刻感兴趣起来:“你说的这个是真的?”
莫听白语气淡淡地说:“应该不难,等我回去把我之前定制麦的牟老师联系方——”说到一半又忽然意识到徐爷爷没有手机,“我让牟老师联系您,他还认识一些艺术展馆的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作品给他们看看。”
徐爷爷心里自然是高兴,不过忧虑也是有的:“我的这些小玩意儿,哪能谈得上作品喲,到时候让人家老师笑话了。”
莫听白面色如常:“你做的比很多专家都好。”
这话私下说可以,当着上千万的观众说就很有争议了,何况这还是个实时的怼脸直播。
秦喧见况不好,立马救场说:“一些艺术馆里大部分是玉雕石雕,很少有您这种手作的木雕,如果协商顺利的话,您的作品也可以给展馆带来一些不同的色彩。”
言下之意就是,莫听白的话没有捧一踩一的意思,因为在同一类别里没有其他的“专家”进行对比,自然也就没有贬低谁这么一说了。
两人这么一说,徐爷爷又惊又喜地答应了下来。
……
早上起床时刚刚好七点钟,他们已经在这个节目或者说在这个村庄里度过了整整四天的时间。
一大早于婶就端着盆豆腐送了过来,说是连夜磨出来的,今早新鲜出炉,热乎的正是时候。没过多一会儿,村长又送了盘鸡肉过来,并且特意说了是鸡肉,不是其他的鸟啊蛇啊什么的。
秦喧留着于婶和村长一起吃,两人却端着空盘子和空盆就跑了,腿脚一直不怎么利索的村长忽然间跟练了百米跑似的。
然后他们十分“奢侈”地吃完了在玉树村的最后一顿早饭。
吃完饭,距离结束还剩三个多小时,五人步行着在这个不大的村庄再次转悠。
村子其实不到十分钟就能完全转完,但昨天分发的小礼品极大的拉近了他们和村民之间的距离,再加上秦喧在串场时候的互动,叫前一天还觉得他们是遥不可及的大明星的众村民隔了一夜感觉对方就像在身边长大要出门了的小孩似的。
一路上不停有人和他们打招呼聊天,从他们有没有对象啊问到了他们明星公司还招不招人,还有些热情的知道他们今天就走后,硬是塞了两颗鸡蛋到他们手里让路上吃。
花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才走到目的地——村后建的村里一所小学。
说是小学,其实也就是三间不大的屋子,一间是校长以及唯一一个老师的办公室,另两间是学生教室。
两间教室按照年级分的话分别是1-3年级和4-6年级。
一间教室里坐三个年级的孩子,里面两块涂黑的墙,一个年级的学,另一个年级的做作业,再另外的一个年级就去课间休息。
课程就是这么安排的,三个年级轮换着来,上课的时间和下课的时间一样长,但学生也不知道这种方式有多宽松,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45 10的课间制。
不过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因为通常情况下是凑不齐这六个年级的,整个学校多的时候8个学生,少的时候也就只有6个,光二年级的就有三个,所以怎么也满不了轮换制的排班。
司南他们到的时候,校长在给3年级的教数学,墙上写着公式:1公里=1千米=1000米。
唯一的一个三年级学生小明举手问他:“为什么1千米等于1000米?1怎么能等于1000?”
二年级的一个剃了秃头的小男孩笑话他:“单位不一样好吧,我都学会了。”
这就是串年级上课的好处,稍微分心一点,二年级就能学到三年级的知识。
三年级的小明被臊得满脸通红,盼着抓紧下课他好出去找四年级的磊子玩。
这么一想又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要是当时早几个月过来跟周校长说来上学,就能和磊子一起在二班教室上课了。
可惜他当时得帮爷爷收水稻,没时间过来上课。
外面磊子在和六年级的女孩跳皮筋,这皮筋也不怎么筋道,都是用麻绳做的,他听着这个声音把眼睛转向了窗外,就看到站在窗口的司南五人。
看见小明上课出小差,周校长气得刚要用还剩两毫米不到的粉笔头扔他,又觉得心疼没舍得扔出去,紧接着顺着他的目光就也看到了司南几人,连忙把粉笔头小心翼翼放在见底的粉笔盒里,让小明把公式先抄10遍然后自己预习一下下一页,走出门和几人打招呼。
“周校长您好。”打招呼的话被秦喧抢了先。
周校长便笑着说:“你们好你们好,我听说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这几天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秦喧说:“在这里住的很好,空气比我们那里好太多了,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么亮的夜空了。”
周校长说:“是吧?我们这里别的不说,空气是很养人滴,你们再住一段时间,身体保准比现在还得健康很多嘞。”
秦喧遗憾道:“可惜回去还有很多工作,不然真想就在这里定居了。”
周校长听了很是开心,又问:“你们来这里是来看学生的么?”他看见虎子也跟在不远处过来了,还以为几人是虎子带着要来找谁的。
“不是,我们是找您的。”贺深见开口道。
周校长:“找我?”
然后贺深见向周校长说明了此行来意。
也是看到虎子差点供起来似的书包才有的想法,他们打听了下,知道在玉树村还有一所玉树小学,除了五十多岁的周校长外,另外一个老师也是村里的村民,早些年出去打了十几年的工,后来又回来这里当了老师,并且把这十几年攒下来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买教材和教学用品了。
暑假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些大学生志愿者过来,这时候他们的办公室也会被拿出来当做教室,一个房间里有时候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
他们也是问了才知道,虎子的爸妈在外面打工,两个月会寄一次钱回来,徐爷爷就会留下一部分用来生活,剩下的全部捐给学校。
“领袖告诉我们,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这是徐爷爷的话。
所以他们才打算过来。
“赞助我们学校?”周校长先是一惊,随后说:“这我们不能无端接受,国家每年都会给我们玉树小学发补贴,怎么能好意思再要你们的钱。再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其实一共就这么几个学生,条件要是稍微好一点的,都去镇上上学了,不好的好几个都是我敲门让过来上学的。这个小学我也能尽量办着,能有一个学生还来我就办一天。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接受你们的赞助。”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秦喧笑着和周校长说,“我们的意思是先赞助一批钱把教室和教材用品翻新一遍,后续您能办多久我们就赞助多久。这里的情况这几天我们也看的差不多,孩子们虽然没说,但看得出来还是很喜欢上学的。”
小明这个时候目光正飘在窗外他们的身上,司南冲他扮了个鬼脸,把小明吓得抓紧埋头继续写:1公里=1千米……然后心里又疑问:怎么公里还能等于千米呢?
贺深见又接着秦喧的话说:“其他的需求您也可以随时和我们提,这是我们的一个联系方式,您可以打这个电话过来。”他递了一个名片过去,是贺深见助理杜岩的。
“您就不必推辞啦!”司南把名片拿过来一把放进周校长不好意思伸出的手里,“我们也不会白给您这些的,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艺人做公益也会对我们的事业有帮助呢。”
周校长倒是没想到司南会这么说,犹豫了两下把名片珍而重之的放进了口袋里,说:“那我就替学生们谢谢你们!”
周校长向他们鞠了个躬,几人立马回了个。
辞别周校长后,回去的路上几人又聊起来可以做些什么,艾斯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掌:“修路啊!这里一直没办法发展不就是路不好走么!修条路不就好了?”
秦喧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挺机智。”
艾斯得意道:“那可不是么,也不看看我是谁。”
然后就被莫听白泼了盆冷水上去:“你知道从玉树村修一条路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艾斯问。
莫听白说:“这里离最近的高速至少30公里,不说高速了,就单说可以顺利行车的路就离这里接近十公里,还不算上需要绕开的不能通行修路的地方,这些折算下来,你知道修一条十公里的路要多少钱吗?”
秦喧在旁边应和:“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的经费。”帮助玉树村纯属他们个人的想法,执行上可能有些部分会和节目组配合,但经费后期都会是他们五人分摊,想都不用想,麦娱肯定不会出钱。
然后艾斯说:“经费?什么经费?”
司南在旁边看着轻轻笑出来。
这熟悉的语气,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经费?不要说经费,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艾斯又道:“修条路嘛,如果可以做的话,和当地政府协商一下,这周边很多东西肯定都可以利用起来,再加上玉树村山上土壤其实挺好的,只种桃子也很可惜,旁边的荒山开辟一下种些经济价值高的果树会更好,路通了还可以做旅游业,旅游业兴起来周边小型商圈就会形成了。如果能在前期规划好,这个投资回本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为艾斯在第一层,没想到人家在大气层。
莫听白给他点了个赞:“没想到你还有带脑子的时候,不愧是天生资本家。”然后又一转话头,“不过你回头看看。”
艾斯一回头,正对上跟着他们的摄像大哥温柔的小眼睛。
艾斯心里一靠,完了,说嗨了忘了现在还在直播了。
他对着镜头牵强解释:“我刚才瞎说的,大家别当真。”
但很显然大家都十分不买账,弹幕已经疯狂刷起来:
「求ice包.养」
「也许你有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流落在外么?」
「艾哥这被说唱耽误的商业大佬人生」
「每当我想起来这么可爱的ice还同时这么有钱的时候,我都感觉,我更爱他了」
也有在说莫听白的。
不知道从谁那起的头,这一句话被复制了一百多遍,有几个瞬间差点盖了整个屏。
「人是人,莫听白是莫听白」
千万别混淆一谈。
……
直播到最后半小时的时候,五人拉着行李箱站在到来时的那个小山丘上。
来的时候,村长就站在整个小山丘上等着他们。
现在要走了,几乎整个村庄都赶来送他们了。
几十口子人有的站在这个小山丘下,有的就在自家的田里,但都在这个时间不约而同选择了目送他们。
“徐爷爷您保重身体,希望看到您的作品可以在艺术展里展出。”司南两手握着徐爷爷的手和他告别,徐爷爷“诶、诶”地连点头,眼眶里水晶晶的。
“这些天给您添麻烦了。”秦喧也过来道。
徐爷爷又摇头:“没有,没有。”
于婶早上告了别,现在还是过来了,仍旧拎了一筐的桃子:“带回去分给你们同事吃。”然后又补充:“筐子就不用还给我嘞。”
看着一双双眼睛,司南打从心里的觉得感动非常。
也许是人心就是如此,你对别人好,别人就能迅速感知到。
也许是山里的风把他们的心吹得很干净,每一个善举都能亮晶晶在在他们那里停留许久。
导演助理举着一个牌子提醒他们马上到结束时间了,车子已经驶过来停在了他们旁边。
“再见。”
“我们有缘再见。”
虎子咬着牙把眼泪逼回去,躲在爷爷身后看着他们几个人上车。
等到几人全部进了车,虎子才从爷爷背后跑出来,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上面映着他已经淌出泪水的眼睛。
车子发动,引起了人群的一小波攒动。
虎子仍旧盯着车窗不说话。
几秒钟后,车子该驶走的时候,车窗却被慢慢摇了下来。
莫听白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一个东西扔到了虎子手里:“有喜欢的事就努力去做,有梦想不丢人。”
是那个飞机模型。
然后,车子驶离。带走了一股烟尘和虎子难以言说的自卑。
他望着手里的飞机模型想,总有一天,他也会飞到天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腥草 1个;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