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酒杯触碰在一块儿发出轻盈的脆响。
迟遇将手里的酒喝完,暗睨冉禁。
冉禁从脖子红到了额头,耳朵更是鲜红欲滴,一贯防备森严的双眼此时已经被酒精浸得迷离,蒙上了一层水光,反应有点迟缓地看着酒杯中浓稠的酒液。
迟遇说:“冉姐,你怎么没喝。”
“抱歉,我酒量不太好。”
冉禁看上去已经有八分醉了,从她硬撑着一字一顿不想暴露破绽的语调,更能看出此时的状态已经超越了微醺,接近醉酒。
“那算了,只能我自己喝了。”迟遇随口说道。
冉禁纤细的手指捏着酒杯的高脚,轻轻晃动了一番。
没等挂壁的红酒重新往下回流,她就抬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迟遇有点意外。
“我喝慢点,行吗?”冉禁温吞地征求迟遇的意见。
看冉禁努力睁开眼睛,强打精神的模样,迟遇将酒杯从冉禁的手里移开。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迟遇只想让她喝多一些,头脑发晕放松警惕。
可不想她喝到不省人事,那可真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看冉禁微垂脑袋的样子,迟遇有些分不清,她是依旧对自己百依百顺,还是将计就计,想用另一种极端的方法顺利逃过这场不可避免的暗涌。
“冉姐?”迟遇握住冉禁的手说,“你还好吗?”
冉禁抬起眸,眼睛里一片雪亮,看了迟遇一会儿,声音有些飘,但很克制:“我没事。”
“咱们回去吧,我叫陈管家来开车。”
迟遇的手机放在右边口袋,她的右手正握着冉禁,就要松开时,冉禁好像才发现自己正被握着,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即将手抽了回来。
迟遇觉得她有点奇怪,笑道:“我有毒啊?这么怕我。”
冉禁被她说得局促,双手交叠在胸前的桌面上,坐得笔直,活像认真听讲的三好学生。
袖扣规整地将袖口严严实实地扣在一起,雪白的手背因为酒精的原因也有点儿泛桃红。
迟遇和陈管家打电话的过程中暗暗观察她。
冉禁好像清醒了一些,微微蹙起眉,有点儿生气。
……
陈管家很快来了。
迟遇将外套抱在怀里,跟冉禁说一块儿去停车场。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发现冉禁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冉禁还在桌边,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缓慢地往外挪一步,高跟鞋的鞋尖轻轻地摩擦在地板上,就像是蒙眼走钢索一般小心。
她是真的醉了,不是在生气,只是硬撑,不想露出破绽罢了。
迟遇走回来,一手抱着外套,一手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起来。
一点儿都不想碰这个女人,但现下是个让她说真话的好时机。
迟遇打算直接将她带回迟家。
面对住了六年的旧宅,或许能让醉酒的她触景生情。
“走吧,靠着我。”迟遇在她耳边细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又温柔。
迟遇并不知道冉禁的耳朵非常敏感,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已经被晕眩感占据的冉禁猛地被热气卷中了耳朵,心也似乎落到迟遇的手中,被大力揉搓了一把,脚下发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迟遇的怀里倒。
“小心。”
迟遇本能地揽住冉禁,将她稳稳地抱了个满怀。
外套落在了地上。
迟遇身上的冷香冲入冉禁的嗅觉,冉禁挣扎了一下,很快从她怀里挣出来,站稳了。
迟遇说了一句什么,有可能在笑话她酒量差,冉禁没太听清,迟遇低低的笑声距离很近,直往她心里钻。
冉禁努力绷起神经,去帮迟遇捡外套,同时拉开距离。
“你也不怕摔倒。”迟遇接过她递来的外套。
“走吧。”冉禁又睁了睁眼,让迟遇先走。
“真的可以自己走?”
“可以。”冉禁说得简短又坚定。
迟遇就没去扶她,往门口去了。
陈管家站在车边,看冉禁走路有些不稳,坐进车里的时候更是扶着车门歪着挪进来的,陈管家担心地问道:“冉小姐怎么了?”
“喝了点酒。”迟遇坐到冉禁身边,将车门关上,“走吧。”
坐到驾驶位的陈管家问:“二小姐,咱们去哪儿?”
迟遇知道这段时间冉禁都没有在家里住,她和姐姐分手之后就住到公寓去了。
“回家,迟家。”
“是。”
陈管家开车一向很稳,但今晚路况有点儿糟糕,上了高架之后就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地堵住了。
打开车窗吹了会儿冷风,冉禁的胃和脑子刚有点缓和,又被晃荡得翻江倒海,面色开始发白。
“冉姐,不舒服么?”迟遇问她,“想吐?”
“嗯……”冉禁双拳紧攥,蜷着身子闭起眼,脸色白如纸,这一声不像是肯定的回答,而是在凝着一口气。
迟遇从车斗里拿出口袋:“想吐的话吐这儿。”
“谢谢……”冉禁捏着口袋,还是在忍。
迟遇心想,不愧是你,可真能忍耐。
好不容易回到迟家别墅,陈管家打开车门时冉禁立即下车,扶着石阶边的小石狮子干呕。
陈管家担忧道:“这,冉小姐喝了很多酒么?我找人过来扶她。”
“不用了。”迟遇单手拉着冉禁的胳膊,以防她栽下去,眼神没从她身上移开,“你停车去吧。”
“是。”陈管家走了。
迟遇见她干呕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知道这比干脆地吐出来还难受。
“吐不出来就进去吧。”迟遇冷淡地将她拉起来,往屋子里送。
冉禁昏昏沉沉没法自己行走,只能依靠在迟遇的身上。
迟遇带着她走了几步,走到沙发边上就将她丢了上去。
冉禁半坐半倒紧闭着眼睛,慢慢向扶手倾倒,枕着扶手蜷起身子,侧躺在沙发上,努力消化着天旋地转的难受,以及胃里的恶心感。
因为姿势的关系,手机从她的裤子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毯上。
迟遇将她的手机捡起来。
“咦,二小姐?”苏阿姨听到动静出来,目光在带着夜晚寒气的迟遇以及缩在沙发上的冉禁之间来回穿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冉小姐也来了?”
“苏阿姨,早点睡吧。”迟遇对苏阿姨甜甜一笑,“让其他的阿姨和姐姐们也都休息吧。”
苏阿姨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二小姐的笑中带刀,弄得她心里发慌,回了一句“二小姐你们也早点睡”,随后立即离开,跟别墅里其他两个佣人说,赶紧回房,别到处跑了。
空荡荡的别墅客厅里,只剩下迟遇和冉禁。
迟遇握着冉禁的手机,按下侧键,屏幕亮了,全都是各种商业app的推送,以及成堆的微信提示。
但因为锁着屏,看不到具体的内容。
迟遇面无表情地输入了姐姐的生日,密码错误。
果不其然。
她蹲到沙发前,拍了拍冉禁的脸。
“冉禁。”
冉禁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神发虚,也没有聚焦,随后很快闭上了。
看来睡得挺沉,那就行。
迟遇扶着她的肩膀,再喊了她一声。
她再次睁开眼睛,手机被顺利解锁。
冉禁什么也没察觉到,重新合上眼,眉头紧拧,将脸往屈起的胳膊里又埋了几分。
迟遇站起身来,喊了冉禁几下,确定她没有反应之后站到一边,迅速点开微信。
一大堆的红点呈现在微信列表里,迟遇快速扫了一眼,除了十多个工作相关的群之外,和她单聊的人也不少。
都不用点进去,从预览就能看出来,大部分的单聊都是在说迟氏集团的合作相关,只有一个人发的是语音。
这个人头像迟遇很陌生,微信名叫“revolutionary road”,头像是一把枪。
road,路。
路司勍?是那个警察。
迟遇走进卫生间,将路司勍和她的对话点开。
她并不怕明早冉禁会发现语音已经被读过,她自有打算。
和路司勍的聊天记录里,有六条未读语音。
再往上,除了通话的时长记录之外,没有任何语音和聊天的痕迹。
很明显,已读过的消息都被冉禁删掉了。
这更让迟遇好奇,她和路司勍的对话中藏了多少秘密。
点开未读语音。
【反正现在你也不爱听我的,哼。】
【不过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得有数,因为你,我最近忙的要命,再生病我可没时间照顾你。】
相隔十分钟,又发:
【怎么不回我了?生气了?】
【我才是要生气好吗?这几天因为你的事,跟你同款的黑眼圈都挂我脸上了。】
【好吧好吧,别生气,我知道我最近啰嗦了点,还不是因为我关心你么?明天我就回来了,开不开心?】
最后一条是:【还不理我?】
迟遇虽然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可这语音里的娇嗔和惦记,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会有的状态。
冉禁果然在外面有别人了,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和姐姐分手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
姐姐临终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她,她一定知道真相,却跟我说身中十二刀的姐姐是割腕自杀。
冉禁一直在欺骗我。
迟遇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盛怒之下,心口在剧烈地发痛。
姓路的这几条恶心的语音,彻底点燃了迟遇一直忍耐的怒火。
快步走回客厅,冉禁还侧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但也不太踏实。
迟遇直接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这里杀掉冉禁,为姐姐报仇,这是最直接最痛快的方法,何须再与她虚与委蛇。
迟遇的脑子里、心里,已经被仇恨填满。
她要让冉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冉禁咳嗽了一下,依旧被酒精控制的她痛苦不堪,闭合的双眼渐渐有些眼泪,沾湿了她的睫毛。
要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迟遇是没办法这么轻松地全面压制冉禁,让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如今还处于昏迷中的冉禁,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曾经那些护送她上学放学的过往,那些风霜雨雪里的等待,拼命往迟遇的脑海里钻,企图让她停手。
迟遇将这些虚情假意从意识里挤出去。
她就要在这里杀了冉禁,杀掉她。
可是……
现在的冉禁根本不是嫌疑犯,在这里手刃她,迟遇也不可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她会一命偿一命。
等她与冉禁同归于尽,失去领航人的迟氏将会彻底溃裂。
而姐姐之死的真相,也将因为她的一时冲动,永远埋于地底。
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迟遇渐渐松了手。
不行,不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
迟遇单膝跪在沙发面上,低低地喘气。
我要夺回属于迟家的一切,让冉禁身败名裂,心怀愧疚而死。
这才是她最值得的下场。
迟遇从过激的情绪里慢慢醒转,想明白之后,便要松开手。
就在这时,冉禁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迟遇也没有逃避,和她对视着。
冉禁轻微地咳嗽,刚才恐怖的梦境已经记不清了,感受到有一双手握着她的脖子,纤细的手指推着她的下颚,延伸至她的耳后。
当迟遇的脸庞落入她微微睁开的眼底时,她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似醒非醒地笑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笑容中带着媚意,是迟遇从未见过的样子。
更让迟遇想不到的是,冉禁抬起手,握住了迟遇的手腕,用滚烫又光滑的脸庞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蹭着,小心翼翼,又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