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禁来到迟家的数月后,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在迟遇的悉心照顾和林医生的帮助下,逐渐能自己走路了。
能自己行走,说明没有残疾,自然是件好事。
可自她能够走路之后,迟遇似乎放心了不少,减少了过来探望她的次数,有时候甚至一周都见不上一面。
这让冉禁对她暗自的思念情绪倍增。
只能用繁杂的工作来填补内心的思念和空虚。
她的确自己能走了,或许是太着急下地,稍微走的时间长一些的话腰腿还是会酸痛难忍,时不时需要停下来,用手背敲一敲不舒服的地方,为自己缓解。
“小冉姐姐,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老太太。”
冉禁突然听到清脆的声音,蓦然回头,对她说话的真的是迟遇。
迟遇从夜色深处走来,穿过迟家小院子里茂密的绿植,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冉禁面前的路灯下。
这张昨晚猝不及防出现在冉禁梦里的脸,将她的心搅得一整日都没能缓过来的人,如今就在她眼前。
迟遇将两鬓的头发扎在脑后,瀑布一般的黑色长发散在肩头。
今天是休息日,她没穿校服,套了件和她年龄很不相符,非常成熟的黑色双排扣风衣。
风衣很长,下摆时不时被风卷起,显得她更加高挑而迷人,小牛皮的环扣意外的有些硬气,和她今天的气质非常合衬。
迟遇头发上、身上带着些雨水的气息,手里拎着个包,没带伞。
“外面下雨了吗?”冉禁很快调整了捶腰背的姿势,转移了话题。
“嗯,下着呢。”迟遇不以为意,她这个年纪的人没人喜欢带伞,太麻烦。
冉禁正想说“你快去洗澡,不然要生病了”,迟遇却将包随手挂在路灯的妆饰角上,对冉禁伸手说:
“今天是不是又累着了?早上我刚起床看你就出门了,我今天还是特意早起的。不会这个点钟你才刚回来吧?忙了一整天可不得旧伤发作?来,我给你揉揉。”
冉禁还怔在原地,迟遇已经心无城府地上来单臂环住她的腰,按在她的后腰上:“这儿是不是?又是这里疼?”
冉禁复健的日子里,迟遇看她实在可怜,时常挤出时间来照顾她,从林医生那儿学了不少缓解伤处的方法,也实践过很多次。
冉禁哪里最痛,怎么按过之后缓解的效果好,迟遇都知道。
冉禁被迟遇迎面抱在怀里,双臂环到自己的后腰上有力地按了两下,正好按在最酸最疼的地方,痛得她头晕目眩。
迟遇按的位置很准确,力道也恰如其分,痛过之后的确缓解了一些,很舒服,冉禁腰有些发软,差点发出奇怪的低吟。
生怕场面尴尬,冉禁将声音吞了回去,硬忍着。
今天一整天迟理交给她很多工作,还处于初步消化的她已经被迟理拖着迅速往前走,她不想让迟理觉得她很没用,不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所以一整天都紧绷着神经撑着。
在各部门之间跑,一转眼就到夜里,回来的路上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腰腿的伤处又开始发作。
本想着忍忍就好,或许睡一觉就没事了,没想到会碰到迟遇……
而迟遇,居然还会记得如何缓解她的伤处。
冉禁在暗暗拉开和迟遇的距离,在她怀里轻微地挣扎,又不敢挣扎太用力,怕会弄痛迟遇。
冉禁被她抱着感觉很不适。
并不是讨厌的不适,而是几乎要控制不住声调的她,怕这么近距离下,会被迟遇发现自己难堪的心思。
迟遇身上的香水味快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和她相贴的胸口柔软的触感让她脸庞上红晕浮得飞快,后颈都开始发僵了。
还有一种更不妙的感觉在侵扰她的意识。
之前她下不了床,迟遇帮忙照顾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每次迟遇只要靠近她,跟她有一些较为紧密的肢体动作时,她就会不可克制地产生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一开始她还觉得是不是自己鼻子有点儿过敏,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冉禁很认真地自我对话过,剖析自己的内心,她发现迟遇给予她的温暖让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爱慕的念头,甚至是生理性的变化和冲动。
迟遇对她无条件的好,加上迟遇本身优越的外貌和几近天才的智商,对冉禁而言都是非常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对迟遇心动的感觉。
冉禁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算没脸宣之于口,在内心深处面对自己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避。
她喜欢迟遇,仰慕迟遇,只要迟遇靠近她,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心动。
一旦心动,奇怪的体质就会催起她想要打喷嚏。
这是在以往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也对……毕竟以前她有过感激的人,有过愿意用命来报答的人,却没有产生过对迟遇一样的心境——
感激、珍惜,又不知廉耻地暗自爱慕。
因为迟遇一点点不设防的亲近而欢喜。
迟遇越是对她心无城府地靠近,察觉到内心欢愉欣喜的冉禁,就越是觉得自己卑劣。
冉禁暗暗咬破了内唇,终于用疼痛将想要打喷嚏的感觉压了下去。
“不用了二小姐,不用费心思帮我按摩,我不痛了。你累了一天快去洗澡休息吧。”
冉禁总算能控制好自己的声音,顺利地说出拒绝迟遇的话。
“你又叫我二小姐。我叫你小冉姐姐,你叫我二小姐,不觉得很奇怪吗?”迟遇轻叹了一声,将她放开。
“那……”
“叫我小遇啊,多亲切啊。”
冉禁将这个称呼在嘴边过了一遍,太亲昵了,没好意思说出口。
冉禁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迟遇的眼睛里,逗得她笑出声。
“小冉姐姐真的好好逗。好啦,就是一个称呼而已,知道你脸皮薄,想叫什么叫什么吧。”
“唔……”
“怎么老低着头呢?”迟遇相当没大没小地点了点她的下巴,“自信点好不好,你不知道你长得特别漂亮吗?”
冉禁很少照镜子,对自己的脸一向厌恶。
以前也有听过类似的夸奖,她听完就忘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没想到……迟遇也这么觉得么?
迟遇借着路灯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说:“怎么又瘦了?最近太累了吧?我姐怎么回事啊,就这么磋磨你?她人呢?和谁约会去了?居然把公司的事都丢给你。”
还没等冉禁回答,就听一个悠扬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怎么回事啊小遇,我人还没到,就听见你偷偷说我坏话。”
迟遇回头看了一眼,哼了声说:“我说你坏话哪需要偷偷说。你自己看小冉姐姐,是不是又瘦了?”
高挑的迟理踏着碎石路,几乎将夜色劈开,顶着夜风而来。
她一边摘去墨镜一边捋了一把散在眼前的长发,将左边的头发顺到了头顶,露出一双含笑却又锋芒毕露的眼睛。
“我看看。”迟理捏住冉禁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她的脸。
冉禁平静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落在不远处的灯上。没有躲闪也没有要和她交流自己是否真的瘦了这件事,任她摆弄。
“是瘦了点,抱歉啦,最近真的太忙了。”迟理揽住冉禁的肩头,转过身对迟遇笑道,“不过我没有去约会哦,我是出差去了,小遇你真是冤枉我。”
迟遇的心思没放在她姐的回应上,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迟理搂着冉禁肩膀的那只手,意味深长地浮起一边的眉毛。
迟理很乐意向妹妹解释现在的情况,“小禁,你还没跟小遇说吗?”
冉禁漆黑的双瞳落了点灯火,看向迟遇的时候,即便眸中的情绪被克制着没有动荡,却依旧带了点儿希冀似的,匆匆看向迟遇,随后视线很快无力地落下去,砸在地面上,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我和小禁在一起了哦。”迟理眯起眼睛,像只猫,“以后你要改口叫大嫂了。”
“真的啊?”迟遇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都没听你们说过,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我到现在?”
迟理看着怀里的人,“就是最近的事啊,对不对,小禁。”
冉禁嘴角被迟理的话和肩头不动声色的施力牵扯起来,挂上没有感情的笑容,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嗯,你姐姐说得对。”
.
迟遇洗完澡感觉有点闷,站在阳台上一边跟齐瞳发语音说八卦,一边喝桃汁。
“哎你知不知道,之前被我姐带来我们家的那个小冉姐姐,现在成我大嫂了。我姐什么时候下的手我都不知道,服气。”
迟遇一松手指,语音嗖地发出去。
一口气将桃汁喝完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个人影。
迟遇仔细看着那人影,见那人缓着步子穿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靠在最角落的一棵树干之后,不知道在做什么。
院子里太黑了,那人又躲得太角落,迟遇沉下五官,轻声下楼,靠近那人影。
就要上去捉对方的时候,突然一个照面。
“小冉姐姐?你干嘛呢,乌漆墨黑躲在这里。”迟遇见是冉禁,长叹一声之后,想了想,改口道,“哦,现在该叫大嫂了。你这是睡不着,跑到出来喂蚊子?”
迟遇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在冉禁压着右臂的左手上。
冉禁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快将手松开了。
“嗯,白天学了太多东西,这会儿反而睡不着,想出来头透透气。”
冉禁自认这句话没有透露任何情感,每个字都冷静得几乎冷淡。
但迟遇凝视着她,似乎没有相信。
“有心事?”
迟遇靠在冉禁对面的那棵树前,没有离开,并且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很认真地问。
冉禁没想到迟遇能察觉出她心境微妙的变化,心上的隐痛开始矫情地发作。
“没有。”
冉禁看她保持了两步远的距离,以及那一声“大嫂”,心里就有数了。
她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但她的恋爱永远不会开始,也永远不可能开始了。
得到这么冰冷的两个字,迟遇点了点头,打算识趣地离开。
冉禁看向黑暗深处,习惯性地咬住嘴唇里的伤口,自虐般用真实的疼痛让自己清醒。
迟遇走了吧。
走了就好,如果她能讨厌我,是不是就更好了……
口腔里充满浓郁的血腥味,冉禁就要再施力的时候,肩头被轻轻地点了点。
她有点惊讶地回眸。
迟遇脑袋从她后背的树后伸出来,甜甜地笑:“大嫂要是有什么心事不方便跟别人说,也是可以跟我说的嘛。你是我姐的女朋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是你妹妹啊。我可以当你倾诉的垃圾桶,你倒给我,然后我帮你丢到太平洋里去,保证谁都不知道。要是我姐欺负你,你更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去揍她。”
失落至极的冉禁,居然被她逗得莞尔。
“我……真的,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迟遇是真心关心她,冉禁泥泞的心里被照进一道光,不可避免地有点开心。
迟遇点点头,说:“我就当是这样吧。很晚了,早点睡哦。”
冉禁看着迟遇远去的身影,一种被救赎的感觉让她终于能够喘口气。
尽管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将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迟遇从她的生命中离去。
右臂被撕扯开的疼痛应该蔓延才对,可是此刻的她,在痛苦中寻找到了一丝隐秘的快乐。
为了能再次看见迟遇的笑容,她又不那么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