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
冉禁站在门口, 难得在她的表情里读出了明显的慌张。
大概是洗完澡在沐浴的时候,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冲了出来。
迟遇的注意力很难不被她因热水而泛出桃红色的肌肤吸引过去, 精致的锁骨上残留着发亮的水痕。
“要不是姑姑让我给你送点水果,我也不会进来。我倒是想问问你。”迟遇半环视周围,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和姐姐的卧室里会有这样的一间房间?你睡在这?”
冉禁回头, 从衣帽间里随意拽了一件迟理的外套披上。
突然看到奇异的房间,即便表面上依旧保持镇定的迟遇,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刚才冉禁在情急之下难得露出了手腕,她却没来得及观察。
现在外套一披, 看不到了。
“这儿适合冥想。”冉禁很快收起了慌张, 说, “而且我在这里可以静下心, 睡得更好。”
即便冉禁说得不慌不忙, 也的确勉强能说得过去,可眼前看到的实在太诡异。
骗小孩的话也就骗过去了,迟遇没法相信。
上次冉禁从迟家离开之后, 迟遇也到这间卧室来看过, 想要寻找姐姐的气息。
那时沉浸在刚刚失去姐姐的悲伤之中,没注意观察细节。
结合今天所见,迟遇回忆起当时进卧室的时候, 外面那张宽敞的双人床被褥极其整齐, 就像是一整夜都没人睡过一样。
迟遇没被她的话迷惑,问她:“你和我姐很早前就分开睡了么?”
冉禁正用浴巾将头发沾干的动作略有一顿,但很快又动了起来, 没回答她的话, 将浴巾放好, 去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不算大,也足以占满整个安静的卧室。
当冉禁将头发吹干的时候,抬起头,见迟遇将迟理的相册捧在手里,一页页地翻开:“为什么这里面没有你的照片?一张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凌乱又有点毛躁,让一贯一丝不苟又板正的冉禁,带上了一种野蛮的威胁性。
“我和你姐分手的时候全部拿走了。”简简单单一句话。
“然后你还整理了相册?”迟遇说,“还是我姐整理的?你那个冥想的小房间里的相册又是怎么回事?”
冉禁回答时声线平稳:“是我整理的,将一部分我想带走的照片整理出来,放到了那个小相册里。这件事是我跟你姐姐商量过的,她同意我带走。本来小房间里的东西我早就该收拾好,搬到公寓去,可是你姐姐过世得太突然,这段日子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没能来得及。”
又是一段合情合理的解释。
就像是同时出现在凶案现场的监控视频和十万人直播间里,那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和否定了珍藏那朵白玫瑰是因为迟遇的关系时,一模一样。
“你整理出来的相册里全都是我和我姐的照片。还有一张我的单人照,并没有你自己的照片。”
冉禁听完她的话,笑得完全是一位和蔼的长辈:“小遇,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我的确很在意你和你姐,我不否认。因为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你姐姐将我救回来,而你……在我艰难康复的那段时间里,你姐姐很忙,是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那时候我情绪和身体状况都很不稳定,但你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记在心上。”
冉禁这是在认真说,迟遇见她眼角渐渐变红,忍不住捏紧了相册,咬紧腮帮。
“我要离开……迟家了,虽然在你们身边只有很短的时光,我还是想要留一点念想。我自己是不爱照相的,所以从来没有洗过照片,挑选出来的都是你和你姐姐的。抱歉,当初决定带走这些照片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还给你。”
呼吸似乎有些困难,迟遇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将相册放下了,没有接冉禁的话,转而看向衣帽间:
“那间房间看上去很早就有了。”
冉禁道:“你姐会梦游,而我睡眠状况一直都不太好,有时候我好不容易快要入睡了,还会被她吓醒。所以才将衣帽间里隔出这么一个小房间。”
冉禁总是能把一切令人无法全然信服的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迟遇坐到了转角的小沙发上,那儿是以前迟理读书的地方。
“昨天,我翻到了一个月前的一则新闻,我姐姐在外面和别人约会被拍到了。这件事闹了一阵子,各方对她口诛笔伐,然后你就出面澄清,说在此之前你们俩就分手了,只是没对外公布,所以我姐有权和任何人约会。”
对于迟遇能查到这则新闻,冉禁一点都不惊讶。
只要在互联网上搜索“迟理”的名字,翻过铺天盖地的死亡报道之后,很快就能查到。
但也仅限于新闻本身。
迟遇自嘲地笑:“我已经分不清你和我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究竟是她先背叛的你,还是你先背叛的她。”
“不用分清。”冉禁说,“这是我和你姐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出去吧,我困了,要睡了。”
迟遇火辣又不甘的目光在起身去梳头的冉禁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离开了。
第二天冉禁又是一大早就离开了迟家别墅,迟遇醒得已经很早了,依旧没能和冉禁碰到面。
和苏阿姨一起给姑姑姑父做了早餐,从陈管家那边拿了姐姐的车钥匙,亲自送他俩去车站。
姑姑姑父上车前还在嘱咐,让她多念着点别人的好,别与人结仇。
看来昨天演的那场戏,他们似乎还是没相信。
“放心吧。”迟遇说,“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送走了二老,迟遇给齐瞳打了个电话,去她的工作室。
接下来的几日,迟遇借用fpiu项目组成员的身份,多次想要联系周宇,约他见面。
而他的秘书回复的永远都是“周先生预约已满,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会主动来联系您的”。
迟遇和齐瞳一块儿扒周宇的资料,看看能不能扒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只要有点儿名气的人都会在网络上留下痕迹。
迟遇和齐瞳几乎将周宇所有的相关访谈都看了,也查到周宇在上海出差的时候被卷入了一起交通事故。
当时出事时的车牌号到手,一查,正是周宇在上海分公司的车,当天他就在车上。
奇怪的是,上海所有的公立医院都查不到他的踪迹。
“像他这样的人为了不暴露**,有可能去自己的私人医院。”齐瞳躺在沙发上,一条腿很没形象地耷拉在外面,“如果去的是私人医院的话,像周宇这样的人消息会被保护得很好,那就更难查到了。”
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优雅的迟遇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看搁置在腿上的平板:
“楚维说他从上海回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估计楚维并不知道他在上海出了事故。周宇的变化应该和这事故有直接的联系。而且我发现一点……”
迟遇招呼齐瞳过来看平板:“你看,这是一年前周宇在大学里的演讲,讲得挺不错的,都不需要看稿子,现场掌声雷动。还有这个视频,半年前的采访,这个采访的主持人嘴毒,问了不少敏感问题,他回答得都很得体。”
“可不么。”齐瞳说,“张口就是老资本家了。”
“在上海发生事故之前,他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很多。但是近三个月来明显减少了。我对比了一下,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再看这个,这是两周前他参加的一档财经节目,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画面里的周宇面色严肃紧绷,全然没有先前在大学演讲时的从容、谈笑风生。主持人抛给他的问题,他只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概括。
“是有点奇怪啊。”齐瞳打开手机里的另一个视频,“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这个视频里他怪在什么地方了。这是的采访,比你这段更早,是两个月前的了。他说一句话就要往一个地方看一眼,看上去很不确定,生怕自己说错话似的。”
“他在看什么地方?”
齐瞳将视频时间轴往后滑,视频转换了角度,转向另外一位嘉宾,正好拍到了刚才周宇视线的方向:“喏,他看的是他的助理。”
迟遇和齐瞳同时陷入了沉思。
“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助理?”
“这助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人没什么啊。”齐瞳说,“我已经查过了,他的助理已经跟了他五年,男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和周宇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迟遇的思绪有点乱,随意翻了翻网上周宇的相关搜索结果,看到不少他和楚维的合影。
合影里的两个人看上去分外恩爱,周宇总是揽着楚维的腰,楚维也都微笑着将脑袋偏向他的方向。
完完全全是甜蜜的伴侣。
这些合影都是以前的了,最近三个月的合影一张都找不到。
……
“你有双胞胎姐妹吗?”
路司勍一开口的问题就让冉禁一愣。
路司勍最近在陪她异地恋的男朋友,两人又因为结婚的事情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男朋友前两天走了,今天中午她约了冉禁吃饭。
菜都还没上来,路司勍就迫不及待地问她。
“没有啊。”冉禁回答,“怎么?”
“那天我在停车场拦下了小混蛋,小混蛋说她在迟理被害的现场监控视频里看到你。怎么可能!”路司勍喝了一大口水之后说,“迟理死的那天你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她死的时候我亲自送你去的直播大厦。你怎么可能出现在监控视频里?”
冉禁笑了笑,没打算解释。
“我看迟遇说得特别笃定,她肯定也在调查你。所以你真的没有双胞胎姐妹?”
冉禁说:“真的没有。当年……贺枝是在妇幼保健院生的孩子,很容易就能查到,去查一下出生记录就知道了。”
冉禁对自己亲妈直呼大名这件事,路司勍已经见怪不怪了。
其实在来之前,路司勍已经查过了冉禁的出生记录,当初贺枝的确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
她父亲是非常有名的制造集团领航人冉铭。
冉家曾经在制造行业呼风唤雨,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迟理的案子她在避嫌,但想要调查冉禁的户籍,还是有合法的手段。
路司勍知道这几年冉禁从未回过冉家。
她与家族的关系是个谜。
“嗯,我已经查过了。”路司勍坦白,“的确,冉家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查了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冉禁摇摇头,没说话,看上去谈话的兴致不高。
路司勍有点着急:“还不是因为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么。我一直觉得咱俩是最好的朋友,过命的交情。有时候我觉得咱们走得很近,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小禁,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冉禁低头吃饭,不言不语。
路司勍这个行走的炸-药桶已经快被她治得没脾气了。
路司勍也跟着她猛吃了几口饭,将火压一压之后,用余生所有的耐心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
“如果你真的没有双胞胎姐妹的话,出现在监控视频里的人是谁?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假扮你出现在那儿,企图陷害你?”
冉禁“嗯”了一声,说:“有可能。司勍,他们家的糖醋小排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的么?多吃点。”
路司勍:“……”
行吧,又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路司勍打算将一整盘的糖醋小排吃完,不给冉禁留半块。
自从跟冉禁认识之后,路司勍就知道,冉禁一直走在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上。
她亲眼看见过迟理是如何对待她的,也知道冉禁一直独自在世间艰难行走。
爱对于她,就像食物对于饥肠辘辘的旅人,只要施舍一点,都会让她发狂。即便爱里藏刀,她也会甘之如饴。
所以即便她是个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路司勍也从未舍得将她放下。
……
送路司勍回家,一路上冉禁都在努力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企图安抚路司勍。
确定路司勍安全进屋后,冉禁没立即开走。
她从车斗里拿出那本从迟家带出来的小小相册,慢慢翻看着。
看到迟遇和迟理的合照,即便照片里没有她,她也都能想起拍摄这些照片时发生的点点滴滴,每个细节都还栩栩如生。
想起曾经拥有一个家时的快乐和满满的归宿感,冉禁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