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二小姐,大小姐她……过世了。”
二十个小时之前,人在海外的迟遇接到了陈管家的电话。
正在电脑前熬夜演算的迟遇,一开始没听懂陈管家在说什么,一时沉默了。
陈管家没得到迟遇的回应,便问了一句:“二小姐?”
迟遇这才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叹息的气流声。
“二小姐,节哀。”
迟遇在接到这个电话的最初,脑海中冒出来的就四个字——莫名其妙。
昨天姐姐一如既往准时跟她视频,说最近有点儿上火,牙疼。
嘱咐她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迟遇一边在演算一边抽空怼她:“姐姐你是不是老了?还不到四十就开启了老年人的唠叨模式。”
“我就你一个妹妹,我不唠叨你我唠叨谁?”
视频里的迟理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你偏偏还跑得那么远,想要唠叨你还找不到人,非得通过视频才能念到你。”
“你就不能不念我。行了,我不和你啰嗦了,我这边一堆事呢。等我忙完再跟你聊。”
迟遇的确很忙,新轨道的事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偏偏项目组的新人特别喜欢自己出主意,想一出是一出,被迟遇当面冷脸训了之后还没老实。
而姐姐视频来得很不是时候,她正满网找可用的付费程序时,姐姐视频进来了。
还是聊这么没营养的话题……
迟遇挂得很果断,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们姐妹俩就是这样吵吵闹闹长大的,感情反而一直都很好。
没想到这居然是她和姐姐最后一次通话。
姐姐过世了?
迟遇将手机握在手中,在屋子里站了半晌之后,回拨回去。
“死因。”
陈管家说:“暂时,还不知道……”
迟遇怒不可遏,低沉着声音说:“还不去查?”
陈管家很明显被她的怒火灼得心中一颤,匆忙地应道:“是!”
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任何东西,迟遇只将护照和几件随身物品塞到双肩包里,在路上买了最近一趟回国的机票,火速回国。
飞机还没起飞的时候,她接到了冉禁的电话。
“小遇,节哀。”
听到冉禁熟悉的声音,迟遇终于忍不住了,她知道姐姐真的不在了。
心口猛烈一痛,她紧握着手机低着头,无声地砸下一连串眼泪。
好一阵子之后迟遇才艰难地整理好情绪,平稳了声音道:
“冉姐,保重。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很快回来。”
“你这就要回来?”冉禁的反问出乎迟遇的意料。
“我当然要回来,和你一块儿送姐姐最后一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将航班信息发给我,我去接你。”
那时候并不知道姐姐已经和冉禁分手的迟遇,理所当然地说:“不用了,家里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你拿主意,我到的时候应该是深夜了,自己回去就好。”
冉禁坚持要来接她,迟遇只好告知她。
得到了迟遇航班信息的冉禁,此刻已经连续二十六小时没睡。
迟理意外过世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月区开采权的争夺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整个迟氏集团的人都在卯足劲争取,谁知车头在这个时候忽然断裂。
迟理死了,但月区开采权的争夺不能停。
这是迟氏集团近五年来最重要的项目,他们为此准备了多年,孤注一掷想要拿下。
如今只差临门一脚,要是乱了阵脚的话,只会前功尽弃。
迟理不在了,迟氏集团内部多少有人会恐慌,生怕这是竞争对手不择手段,为了争夺这块巨大的蛋糕不惜痛下杀手。
而迟理的死因尚不可知,迟家人似乎也没有想要对外界公布的意思。
如此一来,大家的猜测和恐惧骤增。
就在迟氏即将陷入一团乱局之时,新任董事长冉禁主持了董事会,干脆利落地做了几大重要决定。
果断地拨款、调派人手、竞拍对月轨道。
也是通过这次的董事会让大家明白,迟氏集团已经改名换姓了。
迟理死了,被她一手栽培起来,这个姓“冉”的女人,已经是迟氏集团的一把手。
冉禁在购买航道这件本该非常谨慎的事情上,大刀阔斧,不惜重金争得了三条价格最高昂,也是最便捷的航道,一买就是十年。
这十年是对月开采最黄金的十年,谁能在十年中于月球上站稳脚,谁就拥有未来的话语权。
这事谁都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有魄力直接着手去办又是一回事。
毕竟每一条航道每年的价格,要算起来的话得用上两只手。
竞争者无数,有了私人航道才有可能在开采权的争夺上拥有优势,拔得头筹。
航道便是底气,是能够强占市场最有力武器。
道理大家都懂,可要是终究没能将开采权握在手中呢?
迟氏的确可以再转手倒卖航道,可对月轨道是以按照年限拍卖,每过一天便会贬值一分,到时候贬值贱卖也得找得到愿意接盘的买家。
对月轨道虽有最便捷的三条大道,可若是弯弯绕绕走其他的通路也不是不行。
能够亲眼见证迟氏手握航道无法脱手的惨状,绕个远路又算什么呢?
要是没争取到对月开采权,且三大航道找不到下家,砸在手里,迟氏只怕会大伤元气。
面对质疑,冉禁只有一句话:
“你们无需有任何犹豫,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听我的决策。”
先前迟理还在的时候都没能迅速拍板决定的事,没想到新皇帝一上台就义无反顾地发号施令,而且迟理曾经的那些跟班们,转眼之间迅速站到了新皇帝这边。
决策立即施行。
整个迟氏从高层到底层,几万人都为自己的饭碗心惊胆战。
在迟氏帝国的掌门人死亡的第二天,冉禁就将迟氏推到了悬崖边,也将自己吊在高空。
稍有不慎,便会被万箭贯心。
有人觉得冉禁有绝世的魄力,也有人觉得她实在她过冒进。
可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胆大。
有人反对也有人唱衰,在这个信息高速传播的年代,冉禁的决定很快就被爆料到互联网上,引起整个能源圈子一片哗然。
【嚯,一买就是三条?这是要垄断?】
【迟氏还是有钱啊。】
【到底不是自己拼出来的家产,出手就是阔绰,丝毫不心疼。】
【这么鲁莽行事,不怕最后被截胡,赔得底裤都不剩么?】
“啪。”
将质疑声关在门外,连续开了三场会议的冉禁还未吃饭,让助理帮她拿个三明治外加一杯黑咖啡。
坐到椅子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开采权的进度和各方的消息之后,冉禁感觉到眼睛干涩得发痛。
从抽屉里摸出医生开给她的人工泪液,滴了几滴到眼睛里,合眼靠在椅背上歇息一会儿。
等到眼睛没那么难受了,她重新睁开,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液,打开抽屉,拿出一朵被封存在圆形透明树脂球里的永生花。
这朵白玫瑰被锁定在了怒放的那一刻,多年来依旧美丽如初……
一阵敲门声,助理进来了:“冉总,三明治和咖啡给您放桌上了。”
“嗯。”冉禁已经将永生花放了回去,“谢谢。”
等助理离开,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刚才端详花端详得太过认真,忽略了时间。
她需要去找路司勍一趟,然后赶去机场接迟遇。
她拿起手包乘坐专用直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人已经离开了,助理再次进屋的时候,发现冉总的三明治和黑咖啡根本没有动一口。
在路家待了很久,直到进入后半夜,快到迟遇航班落地的时间,冉禁立即结束了对话。
她站在电梯边等着电梯的时候,路司勍穿着睡袍站在她身后。
路司勍头发还沾着水汽,一缕缕地搭在肩头,双臂插在粉色浴袍的口袋里,仔细看着冉禁的脸。
“嗯?”冉禁眯着难受的眼睛,发现路司勍正在观察自己,松了松眉心,发出一声疑问。
路司勍笑了起来:“大家知道怼天怼地的冉总,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孩儿吗?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难受成什么样了,也还戴着吗?”
路司勍将冉禁拉到面前,挨近她的脸庞,仔细观察她的瞳孔。
冉禁往后挪了挪脚步,下意识地去按电梯:“没办法,必须要谨慎。”
“你不会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摘吧?”
“不摘。”
“你真是疯了……眼睛是不想要了么?”
冉禁没说话。
“哎,算了,懒得说你,说你也不听。小禁啊什么都好,就这臭脾气可烦死人了。赶紧回去睡觉吧,今晚还要守灵么?”
“我先去一趟机场。”
“这点钟去机场?去机场做什么?”路司勍一机灵,很快明白了,“迟遇回来了?”
“她姐姐过世,怎么可能不回来。”
“也对,她回来挺好,灵就让她守吧,你累这么多天就别管了,迟家人也不待见你。不过,她回来你接什么劲儿啊,迟家没人了还是机场没车?反正你已经和迟理分手了不是吗?你直接回去美美地睡一觉成么?明天还得跟全世界打架呢!”
冉禁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没应路司勍。
路司勍还想再说什么,电梯门打开,冉禁走了进去,回头说了句“晚安”,将她千言万语都堵了回去。
电梯门合上,连带着路司勍生气的脸也一并挡在了外面。
轿厢带着冉禁缓缓下沉,电梯里热闹的广告冷光一片片地铺在她的脸上,已经数日不见笑容的脸庞,不知想到了什么事,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冉禁的车停在停车场近一个小时,迟遇所乘的航班延误,依旧没有降落。
冉禁坐在驾驶位上,双臂交叉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垂着头,额头几乎抵在方向盘上。
她本来撑着精神,在等待迟遇的微信,但疲惫感和车内舒服的温度,让这几日连轴转,早就疲惫不堪的她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到睡眠状态。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下雨天。
瑟缩在巷子里的她浑身都是血污,破烂的躯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她听见了一阵雨滴拍打在伞面上的闷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陌生女人站到她身边,身后的人为其撑着伞。
那个女人蹲下来,握住了她无力的手腕,翻看着。
“你好啊,小冉。”那个女人抬起她的脸,欣赏了一会儿,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
她又被带到了一间大房子里,这里温暖明亮,每个角落都能闻到好闻的香味。
她不敢坐在柔软的姜黄色沙发上,生怕肮脏的自己将其弄脏。
直到那位爱笑的少女握着一杯桃汁靠近她,拉着她坐下。
“我让人去给你拿睡衣了,你喝点桃汁就去洗澡吧。外面这么冷,你怎么淋成这样,得冻坏了。看你,手这么凉。”
十六岁的迟遇散着垂肩的黑色头发,双唇如晶莹的果冻,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将会和姐姐发展出一段什么关系,单纯又充满善意地握着她的手,掌心柔软又温暖,细长而白皙的腿充满了饱满的美感和生命力。
迟遇没有丝毫嫌弃,用雪白洁净的手帮她取暖,让她喝桃汁:“你是姐姐的客人吧?我们家很少来客人。我叫迟遇,叫我小遇就好。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