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筱只身一人来到了桑堰郡,这里地处喻州最西,毗邻梁州。她很早之前便已是收到让她来此的信件,只是她一拖再拖,苏佑陵的突飞猛进让她重新思考自己该做的事。
他走进了一家当铺,一个贴着狗皮膏药的老头正乘着午时半躺在摇椅上小憩。
徐筱铁青着脸连咳数声,那老头才不情不愿的从周公那里回来。
“哟,徐丫头,好久不见。”
老头扎着小髻,两撇黑白斑驳的胡子如杂草一般挂在唇上,见着徐筱眼前一亮,开口语气也是亲热。
徐筱叹了口气,直接是开门见山问道:“说吧,叫我回来干啥?”
那老头面带喜气,一把上前拍了拍徐筱肩膀喜笑道:“不急不急,云小子也在往这边赶,就这两天的事。”
听到这句话,徐筱面色稍息:“云大哥快回来了?那徐叔呢?”
老头子背过身,走到一处橱柜翻找东西一边答道:“徐灿被将军叫走了,先说说你,你这一走足足快半年就没个影,干啥去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你可知道宜璋王在呈海郡被暗杀了?”
徐筱闻言却是面色疑惑:“那个好色如命,荒淫苟且的宜璋王?”
她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这才多久?
那老头丢给她一个金色的小玉牌:“据说是被一个青楼女子给杀了,这就叫因果啊。拿好这个过几天去找小崇王。你这二鼎二了这么久,也不再练下去?徐灿给你在小崇王那边好话说尽,他才答应到时候给你你一本天残刀契,那玩意可是个古谱,扔在外边儿不知道多少江湖好手都要争的头破血流,不要枉费了我们对你的栽培。”
徐筱将玉牌收入怀中,又看到眼前的老头搓了搓手,笑着开口:“江湖上近来传闻有九殿下的消息了,你可知道?”
徐筱点头应声,却是撇了撇嘴:“与我何干?”
老头子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捻了捻胡须:“和你自然没卵关系,不过云小子找他可是找的好苦啊。要说这九殿下也是厉害,当初那么大的案子,多少大内高手,硬是让他躲过去了,若他真还活着,一定是不输小辰王的青年才俊。”
说罢,老头子又捋了捋徐筱眼前的青丝,好笑道:“总之你记着,好好习武,你的身份不要忘了。”
直到徐筱走后,那老头子才又坐回摇椅,吹了吹手中的温茶乐呵一笑。
“十国分越两百年,大幸问鼎两百年,真正的越陵究竟有何等雄伟,真想见见啊。”
……
三人一狗徒步半月嬉笑打闹终是出了一线天,又有连贯东西的磐岭如一条伏卧巨龙亘立眼前。垂仞天涯顶天立地的青氓峰如一位看守谷道口的巨人,却不同磐岭其他峰脊的荒凉,有苍松翠柏印染其上,悬天银河铺天而来。这里曾经是百年前大越的最后一道天险,青氓峰陡峭险峻,大越哪怕式微也可凭此天障阻绝南方诸侯,只需将兵力集于东方即可。
但任谁也没想到,大幸开国大将龙御亲率幸军挂索悬绳,历时三载,硬是在这处天险上铺设了五道铁索环桥,每道环桥只有六条寒链横贯深涧悬崖。
试想踏于桥上,铁索摇晃,身下便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此桥通黄泉,鬼神不敢踏。
但龙御踏了,他一手调教出的三千龙家虎贲勇也踏了。
而后便是剑指大越京师,与东面的大军里应外合,一举诛灭了这个国祚绵延近三百年的盛世王朝。大幸乘势而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终是结束了大越式微后诸国分裂的局面。
幸高祖为彰其功绩,特令人在青氓山上用黄铜掺杂精钢修铸了一具龙御悬锁像,只是至今为止也没多少人亲眼看见过那具气盖山河的雕像。
当然苏佑陵是不会选择攀青氓峰这条路前往京州的,不说他自己,恐怕就是给鱼弱棠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踏在那悬空高挂的索桥之上。
苏佑陵借着月轮估测完了方位,这才对二人开口道:“再沿着磐岭走一个月,咱们就能到京城的南天郡,那里离京城不远,最迟夏至之前便可到京城。”
若是从青氓山上穿过磐岭,其实只需要不到四五日的路程,而且足够隐蔽,但苏佑陵属实不敢拿三人的性命开玩笑。
荒山远野,人迹罕至,三人一路上并未见过其他的人,只是今日夜里却是看到一盏明灯安静的躺在一条羊肠小径上,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鹧鸪几声幽鸣传至耳畔,风叶娑娑,夜幕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反罩着大地。寒月高悬弥散着无边的寒意,周边树木形同腐朽枯骨,空气中黏附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灯显然是人放的,还在燃烧的灯芯证明放置这盏灯的人还未走远。三人心中好奇,复行数百步后眼前一幕却是令人心悸。
男子浑身浴血,背靠坟碑,手攥桐叶。
阴风呼啸,梧桐树随风摇曳响起渗人的挲挲声听的叫人心如猫抓。周边鬼影绰绰,幽月清辉冷意袭身,四处可见堆起的土坟。那男子身前有两具尸体横躺,一具人尸,一具狼尸。
三人一狗俱是屏息凝神。却见树林里兀现两道虚渺人影,一老一少的对话声刺破夜幕的空溟沉寂。
“师傅,要救他吗?”
一道轻柔灵动宛如清泉般的女声响起,仿佛甘冽的清流悠扬婉转,甚是悦耳。
“当然要救,他可是你的师弟,够狠,胆子也够大,很适合干咱们这一行。只可惜……”
老人嘶哑的声音说到一半。
女声再起询问道。
“怎么了?”
老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咱这一行本来不收女的,我破例收了你。但那小子眼里尽是锐气。干咱们这一行越丑越好,如为师这般,即便是恶鬼见了为师面相尚要发怵三分。你已经是赶尸匠里的奇葩,我观那小子五官笔挺,洗干净了长相应该也是有些俊俏的。”
那女子闻言声音有些埋怨道:“师傅,都什么年代了,还看什么脸呀?再说了,你给我找个丑师弟我才不认。”
老的明显对那女徒弟没奈何,闻言也是咯咯一笑:“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再不去救你那俊俏师弟,他就要下去见阎王咯。”
“啊?”
一道女子娇柔身影不到一会儿便来到了坟碑旁替那男子查探伤势。离得近了,三人这才发现女子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那面具通体如白玉,光洁剔透,点缀金粉。顶上有一对阴阳鱼,两颚有朱砂涂饰的彩绘贯口。
苏佑陵却是听着方才那番对话,脑子已是嗡鸣一片。
赶尸匠?
江湖里流传的关于赶尸匠的传说不胜枚举,赶尸匠发源于巫蛊之地湘州,颇为神秘。常人难以见到,苏佑陵也是听过一些相关传说。
有言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告慰逝者在天之灵,让他好生安息,投胎转世,也能留给其家属一个念想。
兵荒马乱的灾年,客死他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要将尸首运回故土,谈何容易?
所以赶尸匠这么个偏门路子也就应运而生。
其实这赶尸匠如那二皮匠、仵作如出一辙,都是吃的死人饭,干的也俱是冥活。
至于为何没有归入到捞阴钱的行当之中,归根结底在于赶尸匠这一行主事于民间江湖,而非服务于朝廷衙门。
江湖传闻赶尸匠足履草鞋,身着青布长衫,腰间系玄漆腰带。头戴青布帽,手执铜锣,腰包装纳各类符箓,鸣锣开道指引尸体。
要提前将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用五色布条绑紧。
再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以符箓堵紧。
最后在死者颈项上敷满朱砂并贴上神符,给尸体戴上粽叶斗笠。
诸事皆备,念毕咒语,赶尸匠大喝一声。
“起!”
尸体俱如通灵般摇摇起身,站的笔挺,状与活人无异。
但这些都是志怪传说,人云亦云也没个准,苏佑陵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碰到昼伏夜出神秘难测的赶尸匠人。
王澄天生缺心眼,只面色疑惑看着苏佑陵小声问道:“咱们要不要出去讨些干粮,这几天一直是大鱼大肉,吃的我肚子腻歪。”
苏佑陵摇了摇头。
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暴露自己的行踪,况且现在也并不知道那几名赶尸匠人的情况,地上的两具尸体俱是骇人,苏佑陵陷入沉思。
却是一道阴风骤起,寒气逼人,只闻跛狗惊叫一声,三人回过头,一道骇人面孔正伸着勾搭着脑袋紧盯三人。
苏佑陵曾经觉着陈业狼的面相已是穷凶极恶,人中极品。但眼前的老者让苏佑陵知晓什么叫做人外人人,天外有天。
那老者脸上三颗肉痣,骨角俱明,凶神恶煞,双目如病虎,大嘴似老餮,一脸的鬼宿之相。
“鬼啊。”
王澄和苏佑陵倒是崩住了心神,但鱼弱棠却是被惊吓的叫喊出声。
却见那张大嘴微动。
“三位小友,萍水相逢便说老夫是鬼,不太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