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可舒服?”
夜深人静,一道男声入耳。
苏佑陵这才抬起头看到了八角亭里有人静坐,下意识就把匕首藏进怀里。
“苏家让我帮他们做了一些事,事做完了,那你也可以离去了。”
苏佑陵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呢喃开口:“帮我把这尾桂花烤了吃?”
“好”
庄小年应声答到,缓缓走出亭外。
生起一堆火,又将桂花置于溪边一个相对平稳光滑的石头上去刺切片。抄起一个薄薄的石板,又削出两截竹架架好那石板,将鱼片置于上面烤炙。
苏佑陵与庄小年静静的在边上等待着鱼肉烤熟。火光晃眼,两人索性便闭目养神,苏佑陵扯断了一截草根放入嘴中向后躺去,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的看着天上明澈的玉轮。
“没什么想问的?”
“知道的事本就知道,无需多问。不知道的事纵然知道也断难更改,不如不知。”
“你倒是想得开,原以为你会比我想的更老历些。”
“那还真对不住辜负你的期望了。”
……
二人闲聊数句,苏佑陵吐出了口中含着的草根,一骨碌坐了起来,只闻到一股焦糊之味。
苏佑陵手忙脚乱的用削好的竹条翻转鱼肉,又撤去柴火。苏佑陵早已等候多时,鱼肉烤的时间久了,倒是惹得焦糊之味四溢,此时却更显香气浓郁。未等到鱼肉稍凉,苏佑陵便用竹条夹起鱼肉往自己嘴里送去。直烫的苏佑陵不断哈气,却也没有将那鱼肉给吐出来。
庄小年见着不由会心一笑。
“当年我与彭涛他们几个一起,也是如此这般。”
“嗯”
苏佑陵嚼着烤鱼含糊不清的应声。
庄小年有些无奈,与苏佑陵说话就像打在一坨棉花上,软绵绵的无从下手。
眼前的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他不说,他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其实他并非是苏佑陵身上的云遮雾绕。
苏佑陵身上牵扯太多,有时候知道的少,反而心安。这做人呐,忌讳活的太过明白。怎么活都不如难得糊涂。
但是彭涛的选择加上苏家的一些动向让他对苏佑陵这个人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无依无靠活到现在的?
洗筋易髓,醍醐灌顶。
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有些丹药真能做到。虽说没有吃药吃出来的齐天强者。但辅以药物筑基的武夫不少。
那皇甫鹊为何在江湖受到无数人的追捧?真只是因为他医术高超?
更多的是他妙手能改塑人的气海筋脉,助人破开业障。试问一个在敲鼎之道迷途多年的武夫,肯付出如何代价踏入三宝那众妙之门?
而苏佑陵先前服下的那一枚凝魂丹,便是在筋脉里倾注一股化天地三清的共性。
这让苏佑陵的体内生出一处隐藏的性命海,只看苏佑陵能从中汲取多少化为己用。
凝魂丹出自苏家,至于苏家又是从哪得来的,就不是庄小年该操心的事了。
苏佑陵一阵大快朵颐将那尾桂花三两口便吃进了腹中,他尚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整个人也是陷入恍惚。
“该走了。”
苏佑陵喃喃自语。
庄小年轻声道:“你能在黑丞会待多久。”
苏佑陵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不会很久。”
庄小年像是早知结果,闻言也并没有什么失落,只是点了点头。
“日后若有差遣,喻州黑丞会七千帮众愿效犬马之力。”
苏佑陵瞥了他一眼:“别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庄小年洒脱一笑:“这是实话,我如你这般大时也曾想着日后定要做定一方枭雄。但如今,大幸毕竟还是那个大幸,虽然百胡常年袭扰边境……说来百胡的如今势大,也说不准……”
“以区区百胡,断无亡我大幸之理。”
苏佑陵打断了庄小年的话,声音很小,但甚是决然。
庄小年惊愕的看了一眼苏佑陵,继而点头笑道。
“理当如此。”
苏佑陵起身:“这一掌,我记下了,日后有机会肯定要还上的。”
庄小年哑然失笑,眼前这少年郎显然是记仇自己那一记手刀,继而哭笑不得。
“我等着,在你踏入三宝殿之前,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喂招和做你的练手木桩。”
苏佑陵闻言轻笑:“你倒是好脾气。”
庄小年雄赳赳的挺起胸膛道:“江湖儿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自然如此。”
苏佑陵暗自一笑。
彭涛、庄小年这一帮人,都是靠着义气起家。
当年庄小年和彭涛等人替人家收债,第一次得到了三百两的银锭,他们哪里见过这等巨款?怎么用?
最后几人敲定主意将钱全都分给了手下,几人一分未取。
后来几人自立门户,做大了生意,也开始借债出去,但最后收债却总是收的磕磕绊绊,原因在于几人总会对一些家中有老弱妇孺的人起恻隐之心。
哪怕几人将肚子勒紧也是不忍用些强硬手段收回债款。
久而久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庄小年和彭涛几人常常忍饥挨饿。
然后黑丞会声名大噪,无数人对他庄小年三字感恩戴德,庄小年在喻州也多了个“及时雨”的称号。
无数感受他侠义之士加入黑丞会,如今府城黑丞会有一多半都是靠着他的名声甘愿成为黑丞会的一员。
直至今日成为喻州势力最大的帮派之一,黑丞会发展至此也就是极致了。
庄小年明白,朝廷不会任由一个帮派在一处一家独大,近来来黑丞会帮众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广,以至于到后来各方掣肘也就多了起来。
除了帮派对利益地盘的争抢,背后自然也埋藏着朝廷的推波助澜。
庄小年苏佑陵身份不俗,所以他想借着苏佑陵的身份来冲破这一层桎梏。有言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帮派的兴亡也不过如此,都逃不了盛极而衰的命运。
但若就是如此,从此往后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混吃等死,等他去见了阎王,无颜去见当年跟着自己肝脑涂地的一众兄弟。
黑丞,是那隐藏在夜里的丞相,是他与众多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兄为之追求的目标。
但只有爬的越高,才越知道这个目标有多么的可笑,多么的遥不可及。
……
苏佑陵将紫玉暂时托付给了庄小年照顾,又遣人去告知了练浩轩紫玉的地址。
万事终了,黑丞会众人快马加鞭往合壤郡疾驰,因为在那里,苏佑陵要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
自己身份在雪珀山庄已经暴露,梦中那老道人也不可不防,即便他实在难以想象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对别人的一场梦做手脚。
但那太过真实。
以至于他醒来足足恍惚了半天时间。
其实苏佑陵并不知道,他的神思恍惚不仅仅是那场梦,更为重要的是他体内的凝魂丹在挥发它的药效。
苏佑陵体内多了一处细不可查的性命海,那里在孕育着新的命数和内息。
但苏佑陵只觉得近来自己精力更为充沛了些,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几次询问卫昌友三人在自己晕睡过去后干了什么,卫昌友也总是默笑不语。
他只知道他们对他没有恶意。
罢了,知道这一点便够了。
二十余人出了府城大致一周,眼看着接下来便要入合壤地界,本想着一鼓作气连夜赶路。
天有不测,大雨倾盆。
苏佑陵只好令众人寻了一处破败的小道观暂时安顿了下来。
黑云遮玉轮,伸手难见五指。
小道观早已衰败,久无人烟的迹象,已经是遍地杂草。各殿的承重柱子俱有裂纹,不知荒废了多久。
倒春寒时雨冻骨髓,有避雨之地已是气运极好,苏佑陵也不挑剔。
二十余人各自在小道观中找地方歇息,独苏佑陵与卫昌友在另一处小殿比划拳脚功夫。
苏佑陵进步飞快,卫昌友的几招绝学都已是仿的有模有样,用卫昌友的话来说便是可惜入武道太晚,否则当真又是一位武学大才。
苏佑陵体力自然不及卫昌友,比划了不到三炷香的时间,便已是微微喘着粗气。
卫昌友点了点头,示意苏佑陵歇息一会儿。两人并肩而坐。
“你可知道武学的境界之分?”
卫昌友开口道。
苏佑陵理所当然点头:“九鼎而后登三宝,斩尘、竭泽、洞观,最后是齐天。”
卫昌友笑着点头:“斩尘、竭泽与洞观皆是三宝,可知名字之由来?”
苏佑陵摇头。
卫昌友轻咳一声。
“九鼎是练体,而三宝则是修精气神三物。其实常人也有三宝,只是寻不到其中规律,自然无法引出气机化为己用。”
苏佑陵面色一亮:“这么说我也有三宝?”
卫昌友点头道:“自然有的,人无精气神与鬼何异?只不过我们的三宝只是隐匿在体中,没办法凝炼使之沟通天地灵力。”
苏佑陵非常认真的侧耳倾听,卫昌友如同自说自话一般。
“我只能给你说些江湖上的传闻,毕竟我自己也是个敲鼎武夫。斩尘塑精,竭泽蕴气,洞观出神。这不是随口一说的顺口溜其中大有深意。”
“斩尘是人体之精化丹,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这些都是于你肺脏所生的源源不断之元精。”
“竭泽之意想必你也明白,难懂的是为何蕴气险要竭泽。不同于垂钓的取一毫留一毫,这气便是天地沟通人体之媒,只有散出去的越多,你获得的才会越多,所以讲求竭泽二字。”
卫昌友微微佝偻打了个寒颤。
“至于洞观出神,我也弄得不是很明白,就不误人子弟了,只是听闻到了此境界,便可神游万里,是为无穷尽也。”
苏佑陵听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牢记心中。
他看着远处的烟火不禁想着那一梦,不由轻笑。
“无穷尽也,始于一厘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