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车队便停在了金玉斋门口,掌柜金万元也早已在门口恭候,见到虞老更是满脸堆笑上前恭迎。
“想必您就是虞老了,在下早有耳闻,已给各位备好了上等厢房和酒菜,请随我上楼,酒菜待会便给诸位送去”
金万元满面笑意的说道。
“金老板好生眼力,生意兴隆啊”
虞老转身下了马,也朝着金万元回礼道。
“哪有哪有,是虞老这出尘的气质非同一般,老阁主可还安好?”
金万元问到。
“拖您的福,身体安康”虞老笑着说道。
“嗨,老阁主长寿是他老人家道行深厚,福泽无尽,我这小店能有如今生意才真正是拖他的福,诸位还是先进小店歇息吧。”
金玉斋有三层楼,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金玉斋的后院还连通着几户隐蔽宅子,几十号人就此在后院安顿了下来。
虞老吩咐给金老板一些事宜便转身去那华贵的车子迎去。
“公子,咱们到了”
车帘缓缓的揭开,一名刚至及冠的青年男子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似是正午阳光刺眼,男子用手微遮取阴,环顾四周,待适应了周围的亮堂才踱步向酒馆中走去。
青年一袭飒白绢衣,与车队其他号人的衣着显得格格不入。生得是仪表堂堂,俊逸不凡,两道秀眉不粗不浅,似弯月般卧住双眼,目光炯亮如剑锋,极蕴锐气。男子向着虞老抱拳作揖,便是径直走进了金玉斋。
此时正值晌午,加之天气炎热,本便是没几个食客,几十号人卸东西搬进店门瞬间便引起了店内为数不多的食客们的注意。
金玉斋声名远播,能在其中坐于一席的又岂会是常人?
一位络腮胡的汉子面似顽石,虎目如炬,却是朝中的四品盐运司同知万廉,实打实的服蓝大员。见此情形不由奇怪,便叫了一嗓子店中的伙计。
金玉斋的人,什么大场面不曾见过?再者也都是熟悉面孔,也是不卑不亢上前搓手笑问有何吩咐。
“这些人什么来头,怎么穿着这样奇特?”
万廉疑声问道。
伙计也打了个哈哈道:“这是老板的远方亲戚,过来投奔的,客官只管喝酒吃肉饮茶,不用在意这些人。”
旁边一桌的一名佩剑的中年男子闻言笑到:“这金掌柜的还真是广有人脉,看这服饰应该是西歧国人,他在西歧还有亲戚呢?”
店小二眼回到:“咱们掌柜一向讲求五湖四海皆兄弟,甭说西歧,就是更远的交雉、安息,哪儿听闻咱们金老板的名号那不都得给三分薄面,咱金玉斋的名号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在场的食客闻言便是一同笑了出来。
万廉接着笑骂道:“那是怕你家老板不给他们送酒了,你家的酒和茶,可是比你家老板加这个铺子值钱多了。”
言毕又是惹得哄堂大笑。
店小二也是一同陪笑,要说不卑不亢是真,但这里的哪个人他都得罪不起也是真,便顺势将那抹布往肩上一甩:“赤水剑仙和万大人不也是馋着咱铺子那镇馆的两样宝贝不是?咱们这金玉斋一金一玉早是声名远播十六……哦不,十五州,甭管别的,这八大酒楼之称还能是空穴来风不成?”
角落里一位服青的麻衣老者笑道:“六子,今儿可有水龙吟卖?”
伙计回身笑道:“可真真是对不住各位大人,咱楼里的水龙吟只剩下了今年的贡茶,到时候还请诸位大人去陛下那边儿讨茶喝。”
麻衣老者闻言倒也并无在意,只是朗声大笑:“瞧瞧,都拿出陛下来压咱们了。六子,要说你脑袋也算灵光,如今朝廷放宽了科举,便是庶人也可一展拳脚,没想过靠着科举博取一番功名?”
伙计讪笑自嘲:“韩大人,您这可当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也就是会说那两句话讨得诸位欢心,怎敢觊觎那科举之事。”
话虽如此,伙计心里却是另有所想。
朝廷放宽科举不假,便是寒门学子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一样也有资格平步青云,问题是寻常人家哪来的银子去请先生?学问之事,说到底还是那些名门望族才更能请来学术大拿教育自己的子女,寻常人家又何以与之相提并论?
无论伙计作何感想,这一来二去,金玉斋的气氛倒是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在座大多数人都是同朝为官,最不济也是那一方富商。只有那车队的几十号人不知是言语不通听不懂还是压根就不去在意店内人的谈笑,只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事情
金万元在前台算着账,小六子与另两三个伙计端茶倒水穿行于各桌之间忙的不可开交。虞老一行人也早就已经将东西都搬进了金玉斋后院。那及冠白绢青年手握书卷走到前柜对着金万元礼貌一笑。
金万元抬了抬头,便是轻咳一声:“九先生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端详了金万元片刻道:“这里残存的香气浓郁,我闻着神思清爽的很,便想借着这股劲意看会儿书,只是想问掌柜的讨要一杯水龙吟解解渴。”
二者交谈各自皆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又是大堂人声鼎沸,却不曾有人看向这边儿。
金万元咧嘴一笑:“我当是什么事,九先生想要水龙吟,还烦请稍坐片刻,我待会儿亲自去给您拿来。”
及冠男子点了点头,倒是开口继而说道:“你与师傅交情深厚,便叫我名字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我听着也是难受。”
金万元点头称是,只是一时不太习惯:“九……哒赞铎。”
及冠男子这才谦和勾嘴,春风拂面。
“家师让我出山的目的,也只为了那一席之地。接下来的日子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金万元拱手一拜:“岂敢。”
……
春雨绵绵不绝,自是浇注的神思清朗豁开。苏佑陵与徐筱二人一狗坐着一驾马车自南向北而驶,泥泞小道被碾出两条车辙印痕清晰可见。
苏佑陵心中有万千感慨,下意识便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三驳龙纹韘形佩。
那道巍峨雄城,一别竟已九年。熟悉的人事景物可还安在?出了正德门外的龙虎大街可还是那番热闹景象?安幸门内的朝场可还是那些面孔熟悉的百官?
马车刚驶出合壤郡城苏佑陵便将那套惹眼的锦衣绸服叠整好,又换上了那套跟随了他多年洗的泛白的粗麻布衣。
出了城,他便不再是那个黑丞会的帮主,一切都恍若南柯一梦。入世则如骇浪滚涌,起起伏伏无所循,贵在自知。身旁没有众多帮众高手替他卖命的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普通人。便是任何一个敲鼎高手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并非所有山贼路霸都像石丸一般只劫财不杀人。
颠扑梦泽思作舟,波举蒹葭绫罗绸。
总角言笑声声慢,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的脚下埋葬了多少足迹才终于是能堆叠起那座城里的记忆。苏佑陵静默驾驶马车不置一言,回想着那座养育他的雄城的一砖一瓦,徐筱则怀抱跛狗在车中嬉戏打盹。
半月旅途平平无奇,但却又是能拾捡起阵阵盎然春意,带着那道蓬勃光彩驶进了呈海郡城。
苏佑陵拆开一封书信,乃是练浩轩在他出发前差人送来。信中先是说了他与紫玉皆是安好,叫他不要挂念,倒是弄的苏佑陵一脸懵圈。
我吃饱了撑的挂念你们两个?你们是生是死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他虽不觉得自己与练浩轩仅仅只是萍水相逢,但硬要说来也难称得上是友人。交人无非是交心,苏佑陵这么想,不代表练浩轩也是这么想,于他而言,苏佑陵便是极好的朋友。
苏佑陵擅长揣摩人心,也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但推算这些斤两情意只是无谓的劳神,苏佑陵也懒得去计较。
那书信之后又表明了苏佑陵若寻不到住处可以去呈海郡找一个人,乃是练浩轩的胞姐。
苏佑陵在雪珀山庄时倒也听起丫鬟们谈论这个大小姐。只闻她是刁蛮性子,为了躲离练醇为她定下的一桩娃娃亲便悍然决定只身闯荡江湖,近年来杳无音讯。毕竟也是亲生骨肉,练醇也时常会想念起这个女儿。
只是练浩轩在信中告诉苏佑陵,他与姐姐多年来私下常有书信来往,只是他姐姐不准他将消息告诉练醇罢了。听闻他姐姐如今也是拜在了一座仙家门下习武修行,姐弟二人倒是关系不错,练浩轩也能时常从书信中知晓他姐姐行走江湖的各种轶事。
呈海郡,缥缈峰,君子堂。
苏佑陵拿着那封书信大致浏览。
“练紫楠啊,这让我如何去找?”
苏佑陵呢喃细语将书信又塞回怀里,再抬头目视前方时,呈海郡城的城墙灰连成线,已是比邻咫尺。
呈海郡紧临京畿之地,相较合壤郡而言占地之广自是不及,但论其富庶却在合壤郡之上。本便是天子半只脚下,又临靠东海,自然是风水极盛之地。
苏佑陵和徐筱进城时已值太阳西落,但城中依旧灯火通明,好不热闹,青石路上人流攒动,一点也不似即刻宵禁的模样。
苏佑陵不喜身上带着太多东西行历,正如早些刚到合壤郡时他便将冯月给予他的马给卖掉。初来乍到,苏佑陵自然也不急着去找那练紫楠,寻了一处客栈安顿好便将目光打量在那架马车之上。
徐筱瞥了他一眼,言语隐有不悦:“你别告诉我你要把马车给卖了?”
苏佑陵望着她笑到:“到了城里咱们也用不上呀,虽说咱们要去京城,可这不还得在这儿带上一会儿嘛。”
说来好笑,苏佑陵初从苏州伊始向北行历,刚开始便是靠着两条腿丈量寸土。后来却是骑马入的喻州,再到现在,居然是连马车都有了。照这么推算下去,难不成自己过些日子便能八抬大轿入京?
城门既入,又是一道繁华盛景。思绪万千,何如足下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