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双姝出阁之后,因为哥哥出门在外,父母也不在京中,黛玉也不出门,多是在家看书写字做针线活,偶尔妙玉、英莲、宝琴、惜春会过来陪她说说话,宝钗不好意思上门,便时不时来一封信,让宝琴带来,与黛玉交流,目的当然是想知道林昭的情景。
日子过得十分平静,但是仅仅几天之后,黛玉先前的担忧发生了。
宝琴过来带着惜春的信,说了一句,王夫人查抄大观园了。
黛玉看信后,便直叹气。早晚的事情,在宝玉闹出了那么几出后,王夫人就是没借口也要找借口查找大观园,何况这次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了?——邢夫人找到的劣质香囊。
宝琴坐在下首,神色黯然道:“那日我也在的。”
“啊?”黛玉忙看了过来。
宝琴道:“我那日进府是去看二嫂子和四妹妹的,我们说话说过了头,都掌灯了,也不好马上回去,便在二嫂子那里住了一晚。谁知到了半夜,便听到园子里闹腾起来了,二嫂子让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大嫂子带人在搜查呢。第二天再一打听,好么,原来大家都搜查了一个遍,云姐姐那里也去了。”
宝琴吃了一口茶,细细索索道:“我担心四妹妹,天光便去了她那里,才知道入画那里搜出了一大包的财物,四妹妹硬是不要她,让人去了宁府报信,要让她出去呢。小螺后来找了侍书问,说是那天晚上闹的狠了,三姐姐都动手了,打了一个没规矩的婆子;云姐姐收拾了铺盖行礼,要让人连夜送信给史侯爷,要家去呢。大嫂子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了,可天亮了,便再也瞒不住了,云姐姐气狠了,红着眼睛告状去了。最惨的是怡红院里,二太太亲自带人看着搜查的,晴雯、芳官、藕官、豆官、春燕、四儿,好几个都被抓了,都要撵出去,芳官几人还好,东西还肯给带出去,只晴雯可怜了,穿了一身贴身衣物就被扔出去了。二太太喝令时,宝二哥哥也不敢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子把她们都叉了出去了。只是晴雯还病着呢,若没人管,只怕就得没命了。”
黛玉听的心下凄然,忙问道:“那后来呢?”
宝琴茶都差点端不稳了,红着眼睛道:“老祖宗发了大火,把那些参与搜查的婆子们都打了一顿,革了月钱月米,俱撵出外门去,又赏了好些东西安抚三姐姐、云姐姐和四妹妹,只是……”
宝琴犹豫下说:“老祖宗的处置也就这样了,三姐姐和四妹妹还好,都没计较什么,云姐姐很是不服,被老祖宗拿宝石说打什么样的头面首饰给搪塞过去了。入画给那边府里的尤奶奶带回去了;晴雯、芳官等人全部出去了,听说晴雯病的七死八活,家去后就起不了身了,她哥嫂俱是浑人,宝玉虽然后来也托了东西出去,但都被他们拿走了。芳官、藕官、豆官等人俱交由她们的干娘亲娘去配人,听说也是那几日就匆匆订下了的。”
黛玉怔怔的坐了半晌道:“如此匆忙,能有什么好人家?又是这样出去的,万一被人作践了,真连哭的地儿都没有。”又问道:“那晴雯后来呢?她哥嫂那样,可见不是真心待她的,可有人帮着管她么?”
宝琴道:“宝二爷去求了凤二嫂子,二嫂子让林管家去传了宝玉的口信,又派人把晴雯接走了,她的东西也都讨了回来,一并送到乡下的庄子去了。”
黛玉听说,便知道凤姐定是把晴雯送到刘姥姥那里去了,有他们照顾,晴雯性命必是无忧。只是其他人……,黛玉叹了一口气,只能求她们有个好姻缘了。因想起了入画,便问道:“琴妹妹,你可有问四妹妹,她为什么一定不肯要入画?”
宝琴道:“我问了,但四妹妹不肯说。”又想了想道:“可我瞧着,四妹妹看着入画的那包财物脸色十分不好,入画明明跟她说了,那是她哥哥给她的,后来我听小螺说,尤奶奶也说了,的确是珍大爷赏给入画哥哥的。既然东西是光明正大来的,怎么就……?”
黛玉听了,不由得重复问道:“珍大爷赏给入画哥哥的?”见宝琴点头,方低声道:“如此说来,四妹妹不肯要入画也是人之常理了。”
“啊?”宝琴不明所以。
黛玉却不肯再说了:一个小厮无论做什么正经活儿都不能得那么多的赏赐,必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在里头。入画自己见过,长得虽不如晴雯那般头等美貌,也是和袭人、鸳鸯等人一般的平整模样,妹妹如此,哥哥能差到哪里去?珍大哥那德行,什么人下不去手,四妹妹必定认为入画哥哥和珍大哥有了私情,才得了这么些东西。故才不肯容下入画了。
宝琴见黛玉不说话,模模糊糊也猜到事情可能与贾珍有关,联想起隐约听说过的宁国府的传闻,宝琴心下转了转,大约也猜到了事情的首尾,心内不由得暗暗唾弃,打定主意回去就和哥哥说,不许他再去宁国府。那地方,真是除了门口的两个狮子是干净的,其余的都脏的没边了。
等宝琴走后,黛玉便和容嬷嬷说起此事。说到贾母即使大发怒火,也只能息事宁人的赏些东西下去,打了搜查的几个婆子罢了,当事者王夫人不仅没受到半点惩罚,那些丫鬟反而一个没落的都撵了出去,黛玉叹道:“二舅母势盛,老祖宗已无可奈何了。”
容嬷嬷道:“多年媳妇熬成婆,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又有宫里的贤德妃在,下人们自然也跟着见风使舵了。”
黛玉道:“可二舅母这么做,确实难看了。”
容嬷嬷叹道:“郡主,二太太可不觉得,她觉得这样好,一次性把那些小妖精们都去除了,省得还有人来带坏她的宝玉。只可惜她信错了人,真正的狐媚子她倒都留下了,那些担了虚名的清白丫头反倒全赶了出去。”
黛玉道:“墙倒众人推,那些被赶出去的也各有不好。晴雯我素日也见过几次,性子太要强了,掐尖吵架、仗势欺人的事情没少做。上次我便见她拿了个一丈青的簪子在戳小丫头的脸,也忒过了。芳官那几个戏子更不是省心的,单只四妹妹写信来说的那几件事,件件都是自大没规矩的。倒是其他几个丫鬟,平日里也没听说什么,想来是有些被牵累了。”
容嬷嬷摇头道:“那袭人也是心计深沉的,会被袭人拿着去告状,肯定都有把柄。或许没什么实名的,但言语上的虚名儿肯定是有的,以二太太的性子,她们被赶出去也不算冤。只可惜漏了那个最大的祸头子。”
黛玉想了想道:“袭人虽然不规矩,但在照顾二表哥这一节上,倒是真用心的。”
容嬷嬷嗤笑道:“那可不,人家想着这是照顾她自己的男人呢,能不用心么?况她也借着照顾,头几年拿捏的宝二爷死死的。如今她年纪大了,宝二爷又见惯了新鲜颜色,才略好些。”
黛玉想到宝玉那绵软且毫无担当的性子,不觉理解了王夫人的想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荣国府乱七八糟,但是整肃下人,却是一点也没错,难怪哥哥对此抓的这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