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一群大雁成队的从天空中飞过,其中有一只体格小的,飞在未尾,带头的大雁时不时鸣叫一声,回过头去。
那是它的孩子吧,怀秀想着,护子是本性,可梁敏却不承认阿诚。
“为什么?”怀秀问。
阿诚道,“阿娘去找他,连面都不见,还被他家人打了出来,骂我阿娘是疯女人,是骗子,他中了进士,他要娶大官的女儿,可怜我阿娘一生命苦......”
怀秀心里说不上的难受,话本上不仅仅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有抛妻弃子的悲剧,痴情女,薄情郎,就算梁敏不娶李香君,也不该如此对待,否则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你的目的只是针对梁大人,为何还要杀其他人?”
阿诚恨恨道,“怪也只怪他们正巧在这船上,我阿娘的悲剧皆是他们造成的,若非明玉告秘,我阿娘不会被戏班赶走,若非张三,我阿娘不会上吊。”
“那小楼姑娘呢?她与你无冤无仇。”
“她不配学我阿娘。”
怀秀闭了闭眼,是什么让阿诚变成了一个疯子?
江岸边的芦苇迎风飘荡,一朵芦苇花飞到怀秀的手心,她轻轻一吹,那花朵又飞跃到空中,随风而去。
船停靠在山阴县,朱煜让小枫带着他的令牌去了县衙,县令大人亲自带人前来,听侯朱煜吩咐,江岸上站着众多捕快衙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们。
“怀秀可真威风。”孝仁趴在船杆上,不停的朝岸边挥手。
“你做什么?”怀秀道。
“我见他们在挥手,我也挥手,礼尚往来嘛。”
怀秀噗嗤一笑,长长舒了口气,案子虽然破了,但真相太沉重。
“怀秀这般有本事,一定能入六扇门。”
“原来李姑娘入京是要入六扇门?”朱煜走来,听到他二人谈话。
“自然是。”孝仁得意的扬扬头,“这可是我们家怀秀从小的志愿。”
怀秀不由得红了红脸,踢了孝仁一脚,“让世子见笑了。”
朱煜笑道,“依姑娘的本事,进六扇门绝对没有问题,不过......京城不止六扇门一个衙门。”
怀秀道,“其他衙门要收女捕快吗?”
朱煜一窒,笑道,“的确只有六扇门收女捕快,难得姑娘有一颗济世之心。”
怀秀脸红道,“济世担不起,不过是从小在衙门里长大,受阿爹及各位捕快大哥的影响。”
“世子。”这时县令走了过来,“一切都安排了,请世子示下。”
朱煜道,“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县令离去,随着有衙役押着阿诚出来,他脚步虚浮,几乎是被架着走的,怀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朱煜道,“这阿诚也是可怜之人。”
怀秀冷言道,“父害子,子害父,皆是天理不容之事。”
朱煜感叹道,“梁大人学识渊博,由他主编的本朝纪事还未能完成,可惜,可惜了。”
怀秀道,“是可惜了,但一步行错,己难返悔,若他当年不辜负李香君母子,也不会有今日的悲剧发生。”
朱煜似乎被说教一番,有些尴尬与无奈,他点点头,“李姑娘所言甚是,纵使可惜,可怜,也不能置法度不顾。”然后颇为欣赏的看着怀秀,“李姑娘与其她女子不同,令某佩服,若不是要留下来处理后续之事,某定要与姑娘好好畅谈一番。”
怀秀赶紧道,“世子严重了。”
朱煜笑了笑,“将来一定有这个机会,对了,姑娘要去六扇门,可否需要我引荐?”
怀秀一怔,婉拒道,“世子之情民女感激不尽,但民女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否则就算进了六扇门也怕是呆不长久。”
朱煜笑道,“也对,依姑娘能力定能如愿,那某就在此提前祝贺姑娘了。”
“不敢。”怀秀弓身道。
朱煜看了看她,“李姑娘,咱们就京城再见。”言毕,便随小枫离去。
“世子慢走。”怀秀朝他一礼。
待朱煜等人下了船,船继续前行,接下来的几日路程可谓顺风顺水,连张叔也不晕船了,船到了扬州,戏班的人也下了,船整休了一日,又上了一些客商与书生,然后转入大运河,朝着京城的方向,到了山东界黄河口,因近年黄河泥沙堆积,堵塞河道越发严重,至河道变小,船耽搁了五日才通航,如此,航行了整整半月,阿诚与梁敏之事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后上来的客人,不相信梁大人的所做所为,特来找怀秀求证,怀秀不复,倒是孝仁给大家讲的绘声绘色,临近通州时,大家才不再议论阿诚,惋惜梁敏,说起京城来,书生们都是第一次入京,商客们却不然,涛涛不绝的说起京城的繁华。
京城分为外城,内城,南北左右对称,内城又有皇城,两城共十六座城门,每座城门皆有大道相连,交通便利,两城皆繁华,城里各条大道,胡同贯通,若要说哪条街最热闹,哪家酒楼最奢华,哪家小吃最美味,哪家红楼的姑娘最美......还真是分不出个高下来,京城不宵禁,夜市收于半夜丑时,早市始于凌晨寅时,可谓是无差对接,使京城成为名幅其实的不夜城。
怀秀向各位商客打听程姓茶商,商客们皆不知,“京城的茶商上百不止,李姑娘这可是大海捞针呀,不过,崇文门的脚前街,那里酒肆,茶铺甚多,李姑娘可先去那里打听打听。”
怀秀听言一喜,暗忖,不管京城有多大,她也要找到那位程姓茶商来。
船终于到了通州码头,所有人都站在了甲板上,包括怀秀,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运河是京城主要的水上要道,一艘艘载满丝帛布缕,鲐鲨鲰鲍,酿盐醯鼓,米麦杂粮等各种货物的船只将河道塞得密不通风,都等侯着靠岸,船帆遮云盖日,舵橹的击水声,人员的杂糟声,吆喝声,责骂声,你当了我的道,我当了他的路,彼此指责,杂乱不堪,其中一艘极大的货船,挡住了两条水道,仗着船高体大,一路穿插挤位,正好将怀秀所坐的客船挤出了河道,引客船晃动不止,船上的书生都大骂其霸道。
“算了,算了,你们可知那是谁家的船?”有商客说来。
“谁家的也不能这般,天子脚下,没王法吗?”书生愤愤不平。
商客因书生的单纯而笑道,“那王法呀,都是给普通老百姓定的,你没有瞧见,那货船上的旗子吗?“永昌”,那是京城最大船运商的船,永昌是近两年兴起的船行,在通州还建有造船厂,没人知道幕后老板是谁,有说是朝廷,有说是“青海帮”,还有人说是宦官刘景呢。”
“青海帮是什么?”有书生问。
商客道,“说好听些是江湖帮派,说不好听就是海盗。”
书生啧啧两声,讽刺道,“如今这海盗也从良了?”
商客道,“不管是不是海盗,这永昌呀,听闻有钱得很,内陆漕运司的官员们谁没有被贿赂过?更不说多少朝廷的官员了,朝廷每年的漕运都还要靠他们的船呢,不仅如此,水寇见了永昌的船都得绕道走,黑白两道通吃,去年,淮河有一支水寇,不知永昌,竟然劫了其船,其结果,这支水寇被挑了巢穴,连官府都没有办到的事就这样被一个商号给摆平了。”
“如此说来,他是为民除害了?”怀秀道。
商客嘿嘿两声,“如果姑娘知道这永昌为了打击同行,干出的那些事也不会这么说了,总之一切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
那些书生并没有因商客的话而吓住,在士子们眼里,一介商人,是最被看不起的,如此不守规矩,就该受骂,士子们骂人不带一个脏字,礼仪廉耻,之乎者也,货船上的船工听不懂,但知不是好话,于是唇舌相击,句句带脏,说起行话来,书生们也听不懂,孝仁气不过,一边为书生们翻译,一边破口大骂,船工听懂了孝仁的骂语,越发嚣张,竟然有几个船工拿来长棍,欲打客船上的书生,书生们纷纷后退。
货船船工哈哈大笑。
孝仁也哈哈大笑,觉得不能输了气势,勾指道,“你们打不着,你们打不着,有本事,你们过来呀......”
货船船工受到挑衅,果真跳过来一人,孝仁当场傻了眼。
“哈。老子过来了,你能怎样?”说着就要朝孝仁抓去。谁知一把青锋剑将打在那船工的胳膊上,船工吃痛,呲牙咧嘴,还未顾得及发火,就被怀秀一脚踢下了船。
哈哈......
不仅是客船上的书生们发出大笑,其他船上的人看了这一幕也都笑出了声。
货船船工见此傻了眼,又跳过来两人,其中一人被众书生与孝仁合力推下了船,另一人想割断客船上的船帆,不过刚爬到船杆上,拿出匕首,“喂。”只听头上有声,抬起头来,怀秀己经站在他的上面,船工大吃一惊,还未开口,又被怀秀一脚踢回他的货船上。
这还得了,货船涌出更多的船工,个个五大三粗,挽起袖口,都要靠近客船。
“住手。”只听一阵呵斥,舱里走出一个约四十来岁,穿着青衣长袍的中年男子,船工们唤了一声“冯老板。”便不敢着声。
怀秀依旧高高站在帆杆上,抱着青锋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中年男子迎上她的目光,带着审视的视线。
“这就是永昌的大掌柜冯征。”商客道,朝冯征一礼,“冯掌柜好,都是些晚辈闹着玩呢,连你老人家也惊动了。”
冯征冷笑一声。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这时陆老板即时赶到,忙打圆场,大声喊话,“冯掌柜,你们先行,你们先行,陆某适才走开一会,就出这番乱子,对不住,对不住了。”
陆老板的道歉,引来书生们不悦。
冯征收回目光,对陆老板淡淡一笑,回礼道,“如此,就不客气了。”
怀秀暗忖,这人还真是嚣张,她正要跃下时,又见货船一船舱窗口半开着,隐约舱里坐着一人,像是在喝茶,那冯征进舱后,对那人一礼,不知在说什么,怀秀本不在意,却听嗖的一声,一只茶杯从窗口飞了过来,吓得怀秀立即避开,跳了下来。
“怀秀,你没事吧。”孝仁赶紧跑过来查看。
怀秀好不尴尬,其实她并无窥视之心,“没事。”她的身上还沾有茶水。
这场闹剧之后一个时辰,客船才得以靠了岸,孝仁早己忍不住的第一个跳下船,与陆老板告辞,当怀秀双脚踏上这片土地时,一阵恍惚,一阵喜悦。
她真的到了京城吗?
抬眼望去,天空有飞鸟盘旋,码头上人员窜动,各种货车,马车,驴车,独轮车,来来往往,搬运工们个个挥汗如雨,还有一些人力者,拿着棍索,伸颈伫立,只盼被人唤呼。
接人的站在出口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有些手里举着木板,上面写着名字,怀秀三人四处张望。
“孝仁,你还认得你阿舅吗?”张叔看着人群,一头晕。
“认得认得。”孝仁道,“小时侯,他还给我吃过糖呢。”
怀秀翻了翻白眼,那可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目光扫过那些举牌的人,看到了张孝仁三个字,不由得碰了碰孝仁的胳膊,“孝仁,是不是那人?穿灰衣,带帽子的。”
孝仁寻着看去,挠挠头,“好像是。”
张叔也认不准,“有点像。”
“我去问问。”孝仁飞快的朝那人跑过,与那人交谈了两句,顿时欢喜起来,回头拼命招手,大喊道,“怀秀,怀秀,是我阿舅......”
“等等。”
一辆马车正要驶离,马车上的人挑起车帘。
那厢,怀秀三人与钱家阿舅正在热情的交谈。
“公子,怎么了?”冯征顺着目光看去,“哦,是客船上那位姑娘,有些身手。”见公子目光惊诧,不由得再问道,“公子?”
马车上的人,正是怀秀站在帆杆上“窥视”之人。
他垂下双眸,略思片刻,“去查查他们。”然后放下车帘。
怀秀感到有人在看她,不由得转过身来,只见一辆马车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