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破昰剑不甘地长鸣之声,滕劼笑着对破昰道:“此战是我输了,不是你的缘故。等你在入地剑塔内修复完全,遇到你真正的主人时,我相信你会成为世间最强的剑。不过我应该是看不到了。”
破昰现在成了无主之物,根本不能靠着自身上到地面之上,它只能在地下慢慢吸收入地剑塔内的剑气修复长剑剑身。不过以如今断罪掌控此地的情况来看,它需要修复的时间会很长很长。
阿大也感觉到了这些山石之中利剑的异变,自己手握的断罪像是成了这里的君王。
滕劼看着手中只剩一半的破昰剑,心中为其难过的同时,另一只手握在了旁边山石的利剑剑柄上,可这次任他如何用力,那山石中的利剑就是拔之不出。
滕劼周身灵气开始慢慢消散,他刚才是借由破昰在这里的控制才能将充盈的灵气运用于己身。现在破昰被断,那股对于剑塔内的控制权都被阿大的断罪夺了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胜算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失败。不过在赴死之前,他还有些疑问要求解于阿大。
蓝芒暴涨的阿大像是早就知道滕劼最后杀招是以地下破昰长剑袭杀他一样,在破昰从地面飞起之时他就镇定自若地运起周身全部蓝芒气劲向后撤了一小步,而后阿大原地身形翻转,聚集全身力道握着手中断罪向面前的破昰剑斩了下去。
此等生死一瞬还能如此冷静之人,滕劼是前所未见。更让滕劼惊讶的,是阿大的所有行为都证明了,他知道破昰会从地底飞出!
而断罪与破昰的相斗还未结束,断罪凶兽如泄愤一般地以无数细小剑刃咬入破昰剑身。破昰剑身之上开始出现溃散黑气,起初还以为自己能抵抗断罪之威的破昰始料未及地被断成了两截。而自断开破昰内涌出的黑气竟然幻化成了一朵黑色云彩想要迅速钻入地底之中。可断罪上的蓝芒凶兽怎会让它如意,无数细小剑刃将那朵逃窜的黑色云朵包裹在内,一口将黑色云朵吞下后就进入了断罪剑鞘之中。凶兽归位之后,断罪剑鞘上蓝色纹路的最末端现出了一朵黑色云彩图案。
破昰被斩断的那一半剑身直直地落在剑塔地面,却并未被地面吸食,而是完全没了先前的黑色,现出了一抹银亮之色,不过这银亮剑尖自落地时就开始遍布细纹。随着还剩剑柄半边的破昰借由滕劼的灵气逃窜回至他手中,那在地上的银色剑身瞬间崩碎成末。
然而此时滕劼已经没有空闲去想这些了,因为下一刻,断罪上的蓝芒纹路就已经斩向了飞出的破昰剑身。即便先前滕劼对破昰有绝对的信心,认为它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剑。但这一路与断罪对战过来,滕劼心中早已产生了担忧。这份担忧在断罪与破昰接触的那一刻达到了极致。
两大神锋首次对碰就是你死我亡的境地。阿大全力之下,断罪蓝芒化作一头全身剑刃突起的奇特凶兽,一口咬在破昰剑身之上,而破昰之内似也有灵物存在,被断罪蓝芒化作的凶兽一口咬下之后发出惨烈轰鸣。入地剑塔内原本还在欢呼抖动的数万把利剑自那声惨烈轰鸣传出后突然寂静无声,像是根本不相信它们的君主破昰会落败一样。
就在滕劼近乎可以想象破昰长剑贯穿阿大下颚,直接从其天灵盖飞出之时,意外却陡然而生了。
阿大举剑横立,断罪的蓝芒成了这入地剑塔内的唯一光源,特别是它剑鞘末端的那一朵黑色云彩图案,像是掌控这座剑塔的钥匙一样。原本静寂无声的剑塔之内乱作一团,那些长剑纷纷自危般地开始抖动,像是在哀求着断罪之上的黑色云彩莫要跟它们计较。
滕劼亦坐了下来,他在等阿大调息完毕,他在等那个答案。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阿大的伤势终于缓和了下来。阿大惊叹于北魏五仙教蝎仙一脉的圣药果然神奇,而且好像还有一股外力同样在助着他恢复。
见滕劼身子周围没了那些绿色灵气,阿大亦看出滕劼放弃了此战。
滕劼对阿大道:“此战,我输了。恭喜你护住了你心中所念。”
“承让!”阿大这时才喷出一口鲜血,他呼吸急促地抹了抹嘴边血迹,从怀里拿出石武给他的那枚合血丹吃了下去。
见阿大伤重服药,滕劼道:“你可以静坐调息,我为你护法。”
阿大盘腿而坐,将断罪立于一旁道:“好。”
随后阿大开始闭目凝神,运起先天气劲开始调息打坐。神奇的是,服下合血丹后,阿大左胸口外侧的伤势已经止住了,而且他身体外似有一股绿色灵气不停地修补着伤口那处的血肉。
阿大看着与自己对面坐着的滕劼,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就道:“若我这时还说会让你遁于尘世,你会同意么?”
“这么诱人的问题你就别跟我说了,我怕我一个道心不稳就真的答应了。”滕劼笑着回道。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看破了生死。
阿大道:“你本可以在我调息的时候偷袭我的。”
“你知道我不会。”滕劼坦然道。
阿大嗯了一声道:“如果你会,我也不用再次问你是否愿意遁于尘世了。”
对于滕劼,阿大是打心底里将其当成可敬的对手。所以即便现在胜负已分,他依旧愿意以身犯险,给滕劼一个生的机会。但滕劼就像他一开始说的,他不会同意。
滕劼笑道:“要是我们早些认识该多好,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友的。哎,只可惜,我们竟然是这样认识的。”
阿大也是这般感受道:“人世间的相遇总是这么唏嘘。对了,你可认识一个叫金为的人,他是无幽谷的谷主,平时会戴着一张银色鬼脸面具。”
“无幽谷我倒是听说过,但金为这人我以前从未听过。”滕劼想了想后问道,“是他让你来杀我的?”
“嗯。”阿大点头道,“可这样就更说不过去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真正要杀你的目的。”
“他给出的理由是?”滕劼也好奇问道。
阿大道:“他说你仰仗着隐剑宗传世宝剑破昰自称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剑客,他看不惯你的行为,就以我在乎的人作为要挟,让我来天门山隐剑宗杀你。而且他还特别在意我是否能杀了你,跟我说不能硬闯你们山门,暗示我从后山上来。”
“哦?若是如此,那么我们隐剑宗内怕是也有他的手脚了。”滕劼突然为隐剑宗担忧起来,不过他转而一想,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要死之人,只要自己安静地死在这里,那么依照卦象显示,隐剑宗是不会有什么危难的,于是他打趣道,“哈哈,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真如那什么金为说的,下山去争个名号过来,这样子是不是还能多被人记得些。”
阿大回道:“你们隐剑宗的名号不差,那个偷学你们剑招的年轻人这几年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很不错。”
“我有听说过,那时候于长老、彭长老都说要派人下山去收拾那偷师的小伙子,被我劝下了。那些剑招是我让他看的,我念在他多次诚心拜师被拒,后面又想出那主意上来一趟不容易,就起了授业之心,想着他能看多少是多少吧。而且我觉得他品行不错,还好他在江湖上行的多是正义之举,不枉我被于长老和彭长老念叨了数日啊。”滕劼感慨道。
阿大点头道:“他是你种下去的一颗种子,发芽成长之后,他念着你们隐剑宗的恩情,就一直做着行侠仗义的事情。”
滕劼笑着道:“你就别夸我了,在我死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刚刚是怎么知道破昰会从下面出现的?别跟我说是直觉,那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而且你的举动很明显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阿大不瞒他道:“这次还真不是靠的直觉。而是因为你说过,你是凝气九层。”
滕劼不解道:“凝气九层?这跟你知道破昰会从下面出现有何关系?”
阿大解释道:“我在一个饭馆里算账收钱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修士,他恰好也是凝气九层。我从他那里得知,修士要达到筑基期才能以自身术法飞行。若是筑基以下,都只能借助法宝御空而行。而且你刚刚也说了,破昰是一把飞剑,在隐剑宗第一任宗主手中可以于百里外取人首级,但于你却是勉强可以飞行。所以在对战一半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那快若闪电的速度,还有御空之术并非全靠你修炼而成,更多的是仰仗你脚下从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那把破昰剑。而且我在与你的对战中发现你只能用灵气牵引三把利剑,所以我已经提前帮你想过如果你用那三只无形气手只抓一把剑会是什么样的速度和力量。”
“嗯?”滕劼惊奇道,“所以你在我使出三气合一时,是故意受的我那一击?”
阿大承认道:“是!不过那一击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本想只让你划过左侧胸骨半寸的,没想到差点被你带出了整颗心脏,我还是低估了你。”
滕劼对阿大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个高度道:“你在江湖上肯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很好奇金为到底是如何指使得动你的,按理说你应该不会惧他。”
“他在我在意的人身边都插了针,有些针甚至是我朋友的妻子,那时候我有机会与他一战,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无法确保自己能留得下他,所以我只能认输。我答应他要帮他杀三个人,然后我就会把我的名声性命卖给他,保我在乎的人一生无忧。”阿大神色黯淡道。
滕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么,在看到破昰断裂之后我就知道我赢不了你。其实我要花费大量的灵气去支撑破昰御空而行。要不是在这入地剑塔内,我想我早就败了。第一任宗主是发现这入地剑塔后才在天目山第五峰开宗立派的,亦是因为破昰剑的黑色剑身快疾如电,往往在对方还没察觉时就将对方首级取下,是故他将门派取名为隐剑宗。此地的灵气皆是由破昰支配,持有破昰之人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当然,遇到了你之后这个无敌就被破了。你的断罪真的很厉害。”
阿大看着身旁断罪上的蓝芒,它像是听到了滕劼的夸奖,在用忽闪的蓝芒回应着他,好似在说滕劼你还是有眼力的。阿大亦感慨道:“若这一路上没有它相伴,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滕劼道:“说到死,我倒是个快死之人了。所以你还要告诉我,既然你是以我使出的三气合一为诱饵,那你是如何判断破昰会从你脚下杀出的?我大可以直接从正面或者再用灵气将破昰牵引地更远些,从你身后绕一圈再杀回来。”
“你不会的。”阿大肯定道:“因为你虽然是修真者,但你还是一个人。人做一件事都会去找最好的选择,特别是在杀人的时候。既然你是借由破昰御空,你先前三气合一取我心脏又被我避过了,那么我主动到达入地剑塔最中间的位置,就已经为你最后的杀招埋下了最好的伏笔。可以说不是你在选择,而是我帮你选好了。从正面直直地杀过来毫无意义,从我身后靠你的灵气牵引会少了速度和力量。只有在你落地后破昰一并入地,以四气合一将破昰作为最后杀招,从我脚下贯穿头颅才是最好的选择。”
滕劼情不自禁地为阿大鼓掌道:“真精彩!说不定我以前的路走错了,我应该下山去看一眼的。”
“可做完这些还不够的,其实在我看到你落地之时就在等着破昰从我身下钻出了。但我也不敢确保破昰的速度会不会快过我以全部先天气劲感知后移的速度,所以这里还是有赌的成分,赌我的先天气劲可以预判你的破昰,在它飞出的一瞬间身体连同先天气劲本能地做出行动,更要赌我的断罪可以斩断你的破昰长剑。不过还好,最后我赌赢了。”阿大现在忆起方才的惊险场景,还是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滕劼听后心中豁然开朗,哈哈笑道:“我终于可以死个明白了。对了,死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大道:“你说。”
滕劼庄重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你可以叫我点杀剑阿大。”阿大如实道。
滕劼嘴里喃喃道:“点杀剑阿大,嗯,我记住了。”
阿大不忍道:“你不再考虑……”
还不待阿大说完,滕劼就摆手站起道:“别说了,我会忍不住就答应的。我滕劼一生无愧天地,就算是死,也是为了心中所念而死。能死在点杀剑阿大的断罪之下,是滕劼之荣幸。你的剑很快,我听说只要剑客的剑够快,被杀的人还没感觉到痛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来吧,我也想看看那是不是真的。”
滕劼含笑闭目,只等阿大断罪来临。
阿大握紧身旁断罪而起,深呼吸之后不发一语。断罪蓝芒知阿大心意,以全部蓝芒灌注于剑鞘之上。
阿大身影与断罪蓝芒一同闪过,滕劼的身子仍在原地,但其脖子上却飞洒出一抹鲜血,伴随着如风拂过麦浪的沙沙声一同出现。
那股好听的沙沙声在滕劼耳边回荡着,好像带着他回到了他仙逝的师尊身边,回到了他第一次拜入隐剑宗的时候。
气断身亡,滕劼的身子缓缓地向后倒去,却被阿大一把扶在了怀里。在阿大看来,滕劼即便是死,也是要顶天立地的。
阿大以断罪在地上迅速刻下“杀人者点杀剑阿大”八个大字后,看着这满是利剑的剑塔,突然心生一股悲恸之感。或许是在地底的破昰感知到了滕劼的鲜血,即便已经不是此地君王,亦是对这里的环境造成了影响。
阿大不想在这停留了,他抱着滕劼的遗体一同向上前行。就在这时,入地剑塔外突然传出喊声震天道:“有敌人入侵!”然后就是一群人的厮杀呼喊刀剑撞击之声。
阿大奇怪着外面的人未免也太警觉了,可细想一下不对,他人还在这里呢,外面的人是跟谁打了起来。
阿大将断罪背于背后,在整片剑海不停地挥动摇曳中,阿大背上的断罪亦发出一声轰鸣,似是在跟它们做着道别。阿大想起刚进入地剑塔时这片剑海的敌意,如今境况轮转,断罪的待遇倒像是君王要离开皇宫了,那群利剑就似文武百官纷纷恭敬相送一般。那被阿大踏着剑身而上的一柄柄利剑更是欢快地摆动着,仿佛在自豪能被阿大所用。
阿大抱着滕劼的遗体不断向上,一会就来到了剑塔剑柄的石门出口。等他出了入地剑塔石门之后,断罪剑鞘最末端的黑色云彩忽然一亮,那道石门就应声关上,看得阿大好生称奇。
阿大道:“这修士的法宝也太有灵性了吧。一定是我修为不够,断罪在我手中很可能都未物尽其用。”
断罪在吞了那朵黑色云彩后灵性更为明显,就连听到阿大话语后都发出了嘶嘶嘶地嘲笑声。阿大轻拍剑背道:“老朋友,陪我走过最后一段路吧,今后的日子,指不定你会遇到谁呢。”
断罪听后蓝芒大放,要是可以说话,它一定是在让阿大去杀了金为。
阿大没有多想,而是站在入地剑塔之上看着隐剑宗内到底发生了何事。阿大定睛望去,看到的是远处东南方向的一座阁楼建筑外有许多隐剑宗的弟子举着火把前去支援,口中还不时地喊着“绝不能让贼人闯进藏丹阁”。
但下一秒,一道金光所过之处,那群隐剑宗的弟子皆被冲散开去。火把刀剑于那道金光之上毫无作用,甚至还会发出刀剑砍在山石上的刺耳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东南方向的那道金光同样看到了入地剑塔上的蓝色光芒,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隐剑宗的徒子徒孙,今日乃是你们隐剑宗宗主命陨之日!你们不去护卫他,反而都在这里护着藏丹阁内的仙家丹药是几个意思?”
“呸!”那些围剿金光身影的隐剑宗长老和弟子皆怒骂道,“大胆贼人,闯我隐剑宗还敢诅咒我们宗主。当真可恨!”
“诅咒?呵呵!”那道金光的主人指着远处入地剑塔的位置道:“你们看那边是何人!此乃名动江湖的点杀剑阿大,若你们再不过去,你们的滕劼宗主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因为阿大所处入地剑塔离藏丹阁距离较远,那些人远远看到的也只是阿大身上的蓝芒,并未看到他怀中的滕劼尸体。
不过阿大在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原本要去围剿那道金光的人群还是分了一部分向着入地剑塔这边涌了过来。
阿大看着那道似曾相识的金光身影,又听到这祸水东引的话语,明白那正在闯着隐剑宗藏丹阁的不是金为还是何人。阿大也终于知晓了金为让他来杀滕劼的真正目的,想起了金为说的那句,他已经花了大代价去寻一颗仙家丹药过来。
入地剑塔之上,阿大双拳握紧地暗骂道:“金为!你真的是不干人事啊!”
入地剑塔之内,滕劼杀招之中藏杀招,先前的三气并一竟然还不是他的最强一击,自他落地之后隐于地底暗处的那把破昰长剑才是他最后底牌!
阿大内心暗道:“没想到刚带出来就要吃了,还好小武不知道,不然他又要为我担心了。不过还是万幸,并没有用到那瓶沸血散。”
此战得胜,阿大虽然伤重,但起码他想保护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只要再杀两人卖出自己的性命名声,那么他在乎的人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滕劼似乎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对手中破昰叹道:“对不起!”说罢,滕劼就将自身全部灵气惯于右手之中,猛地一下将半截破昰剑打入了地面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