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琼淡淡瞧着贾元春:“贾大姑娘, 不要仗着老太太的势对我指手画脚的。老太太要我跪,她自己发话,她说这是她的心愿, 担这因果,我马上可以跪。”
贾母早就不满了, 贾琼这态度更让她左看右看都不顺眼:“来人!将这不孝不悌, 目无长辈的孽障拿下!行家法!”
贾赦连忙拦住:“老太太, 你……我们好好一场家宴, 何至于要动手?千错万错是我的错,琼儿没说要记时族谱,是我的一点私心,你要行家法就打我。”
贾政摇头叹道:“大哥,老太太行家法,愿意教孩子也是为了孩子好, 否则这没大没小的,将来怎么做别人家的媳妇?咱们贾家的女儿可要被她一人给连累坏了。”
贾赦看到贾政那样子, 就是想要打他女儿的意思, 不由得目眦欲裂:“你个政老二!还有王氏、元春!收起那道貌岸然的样子!贾珠刚刚活过来,你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们现在就想打琼儿!你们也不怕报应!”
贾琏、邢夫人、贾瑶都上前来, 贾琏道:“妹妹今日大喜, 不能受家法,真要行家法, 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代受了吧。”
虽然贾琼文武双全(只宅斗成绩差)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可是她是亲妹妹。贾琼救了他的母亲和兄长的孤魂,他怎么做都不过分。
贾母见了大房上下这个模样,她连处置个不孝不悌的丫头都不行了, 眼中含着泪水叫道:“走走走,咱们收拾东西,回金陵去!”
贾敬算是看得很明白了,就怕这闹下去收拾不了,上前道:“老太太,你先消消气。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您真不同意将琼儿记进族谱,我看赦弟也就算了吧。珠儿的身子刚刚有起色,这是大喜事儿,家里实在不宜在这节骨眼儿多生戾气。”
贾母这是看出来了,贾敬这回下山来,就是支持贾赦的。贾赦外面傍上忠义亲王,族内又有族长偏帮,哪里还有她政儿一家的地儿。
她真教训了那个白眼狼,除了一时痛快,将来贾赦联合着贾敬更将政儿一家挤得没地儿容身,得不偿失。政儿在朝中也只有王家、史家为依,可那毕竟是外姓,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
贾母蹙着眉叹气:“罢罢罢,反正我老婆子说话儿也不管用了,我不在这里碍眼!”
说着,就在贾元春的服侍、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离开了。接着贾政、王夫人、宝玉、探春及他们的丫鬟都先后要走,宝玉恋恋不舍,探春目光复杂终不能置言。
眼见贾玥(惜春)要跟着奶娘随贾母离开,贾敬叫住了她:“大丫头,你留下。”
贾玥才怯怯上前来,她对父亲的印象实在陌生得紧。
“爹爹……”
贾敬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过去那边了,你在你赦叔这儿小住,待我在家里给你收拾了大院子,你再搬回来。”
贾玥眼中盈盈含着泪水,她一下生下来不久就没有了娘,爹又只顾着修道炼丹,她被抱到荣府后就没有人管了。
贾玥也知道二姐姐、三姐姐早前跟她一样,但是大叔叔幡然醒悟,终是担起了当父亲的责任,还亲自养起了孩子。
贾玥每回听到贾瑶不意间说起我姐姐如何如何、我爹爹如何如何、我哥哥如何如何,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自然不像贾瑶有亲姐姐,可是她原来也是有爹爹和哥哥的,他们就不曾想过她一分。
“可是……老太太怎么办呢?”
贾敬知道女儿有贾母这个一品国公夫人教养能增加她将来议婚的砝码,可是现在看来贾母偏心二房,私心太多,恐怕也没有什么精力关注女儿了。
“老太太那里,我会去感谢的。”贾敬目光锐利地扫过奶嬷嬷和丫鬟们:“往后这是宁府的大姑娘,不是荣府的五姑娘。记住了吗?”
奶嬷嬷是贾玥生母陈氏的陪房中出来的,自然能听贾敬的话,福了福身:“是。”
有人带了头,余下丫鬟都跟着应下了。
贾赦没能顺利地将他有大神通的女儿记进族谱有些闷闷不乐,贾珍过去安慰道:“赦叔,我知你疼爱琼妹妹和瑶妹妹,但是女儿不上族谱是各家各族的规矩,现在也不必为了这个不痛快。这一桌的席面,都还没有吃多少呢,快快坐下!”
贾赦被贾珍拉回座位奉承,贾敬走了过来不禁朝贾珍踢了一脚:“我在观里修道的时候,你是一点都没有看着你妹妹!”
贾珍少年时就因为老爹避祸,赶鸭子上架一样做了宁府的当家人。少年人可没有一点定性和定力,从小浪荡变成大浪荡。
贾玥对这个大了二十七岁的兄长生疏得很,若知道他的品行,更要厌恶。
贾珍却朝尤氏使眼色,尤氏忙道:“公爹,这都是我的错,往后我定好好照顾小姑子,什么都不能短了她的。”
贾敬点了点头,才跟“琼瑶”姐妹说:“妹妹在你们这儿暂住几日,过几天我就接她回去。”
贾瑶与贾玥更加熟悉,笑道:“大伯放心吧,让五……玥妹妹跟我睡吧,我的屋子还宽敞。”
邢夫人也吩咐婆子为贾玥的奶嬷嬷和贴身丫鬟收拾间屋子出来暂住。
小姐妹们正要回去吃席,贾赦却叫住贾琼,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你别往心里去。”
贾琼微笑道:“我没有这个闲心呢。不过爹爹您也没有跟我说过要记进族谱的事儿,倘若您事先告诉了我,我也得婉辞了。”
贾赦不禁叹了口气,他一片心思可不仅仅是为了贾琼,也是为了贾家。家里出了一个这样的大能,就算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也得好好敬着。
贾赦倒明白是老太太和贾政一房不知道女儿的真本事,若是知道赶着上前来要好处,女儿肯定不耐烦。贾赦还没有昏到那样的地步,可不愿让女儿小小年纪背负着盛名太过的压力。
……
贾元春在贾母跟前不敢太露骨地表现自己因为琼、瑶、玥三姝改名的事不快,午间服侍老太太睡下后,到了王夫人院子里。
这时贾元春才敢表现出来,一直拿着帕子擦眼泪。
“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咱们贾家女儿的名字由来?满京勋贵人家也少有不知的。大伯和二丫头、三丫头这样一闹,只怕要满京人看我笑话。还有……现在敬大伯让惜春也改了名字,咱们更没有话说。”
不要小看了这改名一事。
连冷子兴都知道贾府二房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是好造化,才不按原来排行取名,连带着别的姐妹也取了一个“春”字,单从这件事就能显示她在贾氏一族的姑娘中身份特殊,最为尊贵。
可是现在别的姐妹改回了族中排行的大名,就足以说明族中并没有多重视她这个生在大年初一有造化的姑娘了。大房女儿才是真正嫡支(袭爵人)的姑娘,正宗的荣国府玉字辈的姑娘。
元春是二房女儿,放在真正嫡支的勋贵人家甚至是朝中当权文官家族眼里本就矮了一截。
原来还能用这点体面和荣国公嫡长孙女的身份撑着,现在就是被贾赦刺穿了泡沫了。——二房女儿哪里是嫡长孙女了?
王夫人也跟着泪流满面:“我的儿……都是贾赦要跟我们过不去呀!还有那二丫头,是个杀千刀的!”
贾元春快满十七岁了,贾母和二房对她选秀的事志在必得,不然又何必到现在还没有定亲。在这时候突然显示出她的地位尴尬,圣上如何会考虑把她指婚给看重的皇子皇孙?
因为身份本就不够了,现在这样等于是被抽了抬身分的凳子现了原形,她连哪家王爷的侧妃也未必捞得着了。
贾元春哭道:“母亲……我怎么办?我不想选秀了,去参加了也是被人作践……”
王夫人忙抱着她安慰:“你别急,我王家乃是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你舅舅现在手握重兵,你身份未必比旁人差了。”
贾元春想到贾琼小小年纪,那容貌气度,心头一阵不舒服:“大伯显然是要抬着二丫头出来,这荣国府嫡出的大姑娘名号,以后也轮不到我了。”
“别说那庶出秧子只是记在那已死了十几年的李氏名下,就算她真是李氏所出,也比不得你的。她李家也不过清贫人家,如何比得过王家?自李氏父亲去世,李家早不在京里了。”
贾元春道:“当年她没了姨娘,大伯又不管她,若不是老太太抱了她在荣庆堂养着,她不知如何光景。如今讨得了大伯欢心,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夫人心中盘算起来,想坏了贾琼、贾瑶姐妹的名声,可终又否定了。在外人眼里,贾家一个姑娘是个不孝不悌的人,那么元春必也受连累。
“咱们下月初一去水月庵上香,请菩萨保佑。当年我还未生你时就去水月庵拜水月观音(注1),后来静虚师太就说我将要得一贵女。我果然在大年初一就生了你了。你的贵不可言是得了菩萨保佑的,那俩个庶出秧子改名字也不会影响你的贵命。”
王夫人生了女儿周岁之后还去水月庵还愿,静虚又指点她将来做一个“众星拱月”之阵,让相继出生的贾府姑娘的名字都随贾元春带一个春字。
因为老太太喜欢元春,她就状似随意提起这是好喻意,老太太就同意了。
后来李氏去世,冯姨娘生下两女后不久过世,老太太果然将她们随着元春起名,之后是探春,王夫人是她嫡母,自然不会漏了她。宁府的大姑娘无人照料,抱来老太太这里,当然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观音有多种变相,如“柳枝观音”,“鱼篮观音”,“童子观音”……“水月观音”是其一相。“水月庵”就是指供奉“水月观音”的尼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