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琼趴在他背上, 像是一条小鲶鱼,脸颊贴在他肩头就想睡一觉,可她闻到了他身上熏香味中和着淡淡的汗味儿。
“记得哪本书上说, 男人身上有青草香,无论从科学还是迷信的角度都说不通,果然是骗人的。你身上只有汗味,还好没有狐臭,勉强可以忍受。”
轩辕起仰起头看看天空,他要习惯她随时转变画风,他忽说:“我背你吧, 不必叫白白了。”
贾琼看看他的背, 这“坐骑”貌似也不错的样子,于是笑道:“那你快过来,蹲下。”
轩辕起被她话弄得有些懊恼,有一刻恨不得成为“香妃”,可是身为凡人男子,汗味只能是汗味。
轩辕起忽说:“熬夜有什么残忍的。”
贾琼作哀状:“我还是小孩子, 熬夜影响我的皮肤, 要变丑的。”
轩辕起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爱漂亮呢。”
“谁喜欢丑丑的样子?”贾琼想着还有这么远的路要赶,她都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就说想让白白来接她。
“你已然这么美了, 再丑能丑哪去?”
“天外有天,所以不能大意。”
“天哪, 我熬夜了,太残忍了……”抚摸着自己的颊, 又按了按自己眼睛的四周。
“你就委屈一下自己走回去,我家白白只剩五百年功力,驮两个人太累了。”
“如是上界的人,不至于用这么曲折的方法害我们。我就是觉得好巧。”
都能直接对李惠娘和贾瑚下手,也能把林如海的府邸做成乱葬岗,何必在属于她家的庄外三十里造一个冤鬼与尸魔?
夏日的太阳逐渐热烈,炙烤着大地,轩辕起背着她总是选着树木茂密的地方走,那树木枝叶的阴凉才能给她带来阴凉。
他原想这一路走慢一些,但他也不忍烈日晒伤了她娇嫩的皮肤,于是施展起轻功穿梭林间。
贾琼本来昏昏欲睡,被他加快的速度惊醒,睁开眼睛时看到经销约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包,忙道:“停一下。”
贾琼昨夜追着阴气过来,没有发现环境,这才看到情景才暗道好险。
“倘若那女鬼和尸魔不是好奇去京里玩,我家庄子的佃户不都要被害了?”她没有听说过她家庄子里的佃户受害,真的是万幸了。估计云娘为“儿子”觅食时没有往这个方向找人。
“你怀疑是有人冲着你家来的?”
那云娘拥有鬼仙的内丹,修为其实不低,只不过云娘遇上了贾琼这种深谙相生相克之道、一层功力也能使出旁人的十成法力的大bug的人物。
村子里的迷踪术和村上空的凝结的怨气乌云,王留芳他们就除不掉,真的在他们老巢拉开来打,王、凌二人很难占便宜。
逼出女鬼和尸魔的凶性,单单女鬼的鬼仙内丹,起码有五百年的道行,不是凡人之身的王留芳和凌寒峰可比的。
“我忘了件事!”贾琼从轩辕起身上挣扎下地。
轩辕起道:“何事?”
“我忘记问那女鬼从何处得来的鬼仙内丹。”
贾琼对外人的事不太关心,只要不碍着自己就行了。她对女鬼生前悲惨的遭遇虽怀同情,但没有太放在心上。所以那时候只管降了她,让王、凌二人干蓝领的活儿,贾琼是真的想不到去深究女鬼的内丹是怎么来的。
这时到了贾家的庄子附近,她才觉得办事得缜密一点。
轩辕起的思维本没有那么疏忽,只不过他自己是“千年老鬼”,当时心虚就不多说插手她伏魔的事,只负责保护她安全。
贾琼到了阴凉处,打开那把‘隔阳伞’,女鬼云娘失去内丹后虚弱地伏在地上。
贾琼取出鬼仙的内丹渡了一些鬼仙灵力给她,云娘才精神了一些。
云娘抬起头看着他们,说:“你……你们现在要将我打魂飞魄散吗?”
贾琼蹲下身,道:“我无权也没兴趣审判你,你是善是恶,前程如何,到了阎罗王那分辨明白就是了。”
云娘回忆起这几年来为了“阿牛”,她做下多少杀戮,要去阎罗王那,如何能辩白?
“他……他真的不是‘阿牛’吗?”
“我既能降你们,又何必骗你?你何不自己回想一下,他像是你儿子生前的性子吗?”
云娘这时才心中害怕:“我犯下那些杀孽是因为他是我儿子,现在你告诉我他不是我儿,我如何面对?”
“这是你的事。我只问你,你从何处得来这鬼仙的内丹?”
云娘却回道:“这是你想弄明白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贾琼被一个女鬼反将一军,不由得呵呵一笑:“能当厉鬼的女子,果然不一样。”
云娘收拾了为“阿牛”伤怀的心情,才盘算起自己的利益来,说:“我知你是得道高人,倘若你能帮我消去因为阿牛而产生的冤孽,我就告诉你。”
贾琼取也两张小板凳,自己坐了一张,另一张给了轩辕起。也亏得那女鬼在隔阳伞之下,才没有被他身上的强烈的王气、杀气、功德之气所侵扰。
贾琼取出两颗梨子,这东西不抗饿,但能解渴。她递了一颗给轩辕起,自己就嚼起来,吃了大半个了,才用她那种简陋的白棉布手帕擦擦嘴。
云娘看着她这一轮骚操作,早就心中惴惴不安,却说:“你到底答不答应?”
贾琼将核一抛,一边擦着手,一边漫条斯里的说:“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娘道:“你有这样的神通,定会有些办法的。”
贾琼挽着坐在她身旁的轩辕起的胳膊,说:“你说我咋都遇不上那种高尚的超凡的异类?遇上的都是跟人类一样小九九打得啪啪响的东西。看来不管什么物种都差不多,最后关头总得想着自己的利益。”
轩辕起因为她挨着他满脸通红,转开头:“这跟你要问的事有关系吗?”
“没有什么关系。”贾琼才支着下巴看向云娘,笑道:“要我是你,我就会装作悔不当初,善良的惭悔,巴不得跟着一个认定的高人说起自己的故事,说得富有感染力,那最后高人多少会真心帮一帮。可你精明算计,在你不了解的领域跟我谈条件,我最后坑你,你魂飞魄散前一刻还觉得自己占便宜呢。”
云娘不由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我这身冤屈又到何处诉?”
“现在你要装也迟了。”贾琼蔫坏一笑,“怎么样,你是说呢,还是让我做法探进你的意识海里自己看?我自己看的话,虽然要耗些法力,可你的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了。别说你抓了多少人喂那尸魔,连你睡了什么男人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云娘果然大惊:“我说,我说。上仙不用做法了。”
云娘杀了多少人,从外头抓回来的就有三十几个,因为外面的人进不了她设了迷踪阵的村子,各地孩子失踪,人们也只当是被拐子拐了。昨日七夕时,她自己被那盛景迷了眼,没有看住“阿牛”,他才想在外头就下手。
云娘绝对不想让贾琼看到她抓别的无辜活人喂尸魔的场景,说:“我全告诉你。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那年云娘死了丈夫,叔伯家就想欺负她和阿牛孤儿寡母,想贪阿牛爹留给他们母子的十几亩良田和一片山地。云娘怎么也不肯,叔伯们说她妇道人家不能说他们张家的主,云娘与他们争执起来,引得他们恼羞成怒按倒了她。
几个男人本早就馋她长得好,这时发现她死了丈夫后哪怕嘴巴利害,终是一个不能反抗的寡妇。
于是,他们一个个上来……阿牛看到母亲被欺负,扑上来打人,结果被他们打死了,他们还在逞凶,一时都还没有发现。
同村的丈夫的姑父、表兄过来看到这一幕,本是要劝,结果那些畜牲却拉他们“入伙”。一个无法反抗的美人,又有法不责众之势,男人心底的**与恶念全被勾起,于是他们就参进来了。
他们提上裤子后,心满意足的走了。被欺负了的云娘撑起身子到满身是血的儿子身边,发现儿子已经死了。
云娘悲痛万分,可是只有将孩子身上收拾一番,安放在木床上。
云娘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无力安葬儿子,可是恶魔又来了,带来了村里更多的男人。那一顿折辱过后,云娘满怀着绝望,听说穿着红衣上吊能化为厉鬼,她就翻出当年的成亲时的衣衫鞋子穿上后,上吊自尽了。
贾琼暗自摇头,这人性之恶被勾出来后,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在那个相对封闭的村子里已经没有力量可以抗衡男人的**和贪婪。
“后来怎样?”
云娘垂下眼帘,顿了顿才说:“我在村子里留连不去,想要找那些人报仇,可是我已经是鬼了,动不了他们。我死后三天的夜里,终于来了一个判官,他见我可怜,要引我去地府。”
贾琼不由得奇怪:“你又不是什么奇伟之人,普通鬼使就可以引你,怎么还需要判官?”
云娘解释:“我听判官说过,他原是在神京一带寻找荣国公的鬼魂,荣国公死了一年了,一直没有入地府轮回。荣国公毕竟是一代名将,久留人间出了差错,没准会成为很厉害的鬼,干扰人间之事。可是他没有找到荣国公,反而发现荣国公府里又死人了,也没有魂魄,所以到这一带坟茔来瞧瞧。结果那判官发现了我,就带着我先要去看看荣国公家人的坟茔,再返回地府。
贾琼才吃了一惊,正襟危坐,问道:“后来呢?判官怎么会殒落?”
云娘奇道:“你怎么知判官殒落了?”
贾琼道:“他若未殒落,你怎么还会在人间?那颗鬼仙的内丹就是他的吧?”
云娘悠悠回想往事,好一会儿才说:“那夜,我们到了荣国公家人的坟茔附近,忽然发现天空亮起一道光,那个女人的魂魄被打入了坟墓中。判官发现了天空有人,就驾云追上去,把我扔在地上。我那时还不会飞,看不清天空的情景,只能追着那道光跑,天空传来了打斗声,最终判官从云上跌落,那道光也消失在空中。我忙追去判官跌落的地方,只见他心口好大一个破洞,心脏已被剐去了。可他到底道法高深,一时未死……我是说他还没有魂飞魄散。他让我吞下他的内丹,然后去地府为他报信,说‘警幻害我’,阎王会记我之功,我将来能投个富贵人家。我吞了他的内丹后,得到他的法力传承,想要就去地府。可是我想着家里的阿牛,所以就先回村了。”
贾琼攥紧了手,心头砰砰直跳,暗道:如今我终于可以确定,害我贾家的人就是警幻。再不会言及警幻时犯下口业了。只是不知道她与我家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她杀了判官也兜得住吗?地府后来为何就没有派人来了?
轩辕起不由得感叹:“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云娘不由得想落下泪来,她这时也明白了,当时一步走错,让现在的结果完全不同了。
“我回村后,委实咽不下生前那口气,于是就留在村里吓那些人。等害过我的人、贪我家地的人、见死不救的人一一被我吓死,我才想葬了阿牛赶去地府。可是那晚,观音菩萨忽然显灵,指点我说阿牛过些年就能醒来成为鬼仙。于是,我就留了下来。”
“观音?”
贾琼想了想当年慈航道人被她们姐妹扔进九曲黄河阵的事,后来她转投了西方教,在西方教三大士,地位颇尊。(注1)
这就是元始不要脸后果呀,他的十二金仙被她们姐妹削去顶上三花,封神大业结束后,好几个要重修反元就投去了西方教。
呃,扯远了。
贾琼收回信马由缰,说:“慈航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我猜就是那警幻假扮她骗你。你本一介凡人,又没见过慈航,你又怎么知道她是真是假?”
云娘泣道:“仙姑明鉴,若非那……那假观音骗我,我定然报了自己的仇就去地府报信了。那假观音说阿牛会醒来成为‘鬼仙’,我就没有怀疑过。他要进食,我能怎么办呀,我总不能看着他饿死。”
贾琼深吸一口气,道:“她就是要阻止你入地府报信,想让你安守在那山村里。只是你儿子醒来得太快了,一般的尸魔总要几十年才能生成。是不是你学会法力之后,时时给尸体渡些阴气和灵力?”
云娘终是点了点头:“尸体开始长毛,我就怕他会烂了,所以天天给他渡阴气和灵力,聚了月精给他。”
贾琼摇头叹道:“你说你这因果又怎么摆脱得干净。本是你否极泰来的福缘来了,你不为执念所误,来生必能投个公侯将相人家当个千金小姐,嫁个如意郎君。偏偏执念过去,机会送到你面前你也抓不住……”
贾琼说了这句话后,不由得愣住了,暗道:我不也是执念过去吗?元始老贼敲开我的天灵盖,我心理阴影面积现在还除不掉,一见阐教中人便心生怨忿。我可会因这旧恨执念误了自己的机缘?
隔阳伞的法力渐弱,云娘感到浑身不适,贾琼才将她收了起来,贴上了符咒。
轩辕起发现她正发着呆,问道:“你在想那个警幻?你知道她是何人吗?”
贾琼刚才在想自己的机缘,但听他提起警幻,才不由得回神。
“这仙子司人间风月情债,就是司掌情劫心魔的神仙,她拜在女娲娘娘门下。”
轩辕起想了想忽道:“那你的情劫也由她掌管?”
“她没这能耐!”且别说贾琼没有在警幻那报备过,警幻想用情劫谋取贾琼的修为魂魄力量,也得有本事安排一个让贾琼生出情孽的男子才行。如贾宝玉一样的男子,她可不会喜欢。而她喜欢的轩辕起,以他们两人的本事自可联手战胜困难。
贾琼爬上临时“坐骑”的背,两人又启程返回,轩辕起问她:“倘若女鬼不愿告诉你这些内情,你真要探查她的识海?”
贾琼嘻嘻一笑:“我当然是骗她的。我是凡人灵魂,又不是神仙的强大元神,哪能使出那样的法术?”
轩辕起笑道:“原来是骗鬼的话。我原想这法术也太过霸道了,任何人在你面前岂不是毫无秘密可言?”
轩辕起想到她要是用那法术一探他的识海,不就是知道他是千年老鬼了吗?轩辕起虽觉不能一直瞒下去,可是他就是患得患失。
贾琼忽勒住他的脖子:“你有什么秘密?你……你在京营里是不是招军/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演义》原著也没有说她是女仙,模糊处理。小说是整合了民间神话传说和宗教记载而创作。道教的慈航真人是女仙,但佛教一些记载观音是男修。两者出入较大,在宗教原型上可能不是一人。
本文就设定他原是女修慈航,修佛成正果变成拥有百相的男修观世音。
贾琼这才招呼早就惊呆了的轩辕起回去。一出这村子, 贾琼就放松下来,打着哈欠,又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轩辕起停了下来:“怎么了?”
贾琼指着那个小山包,说:“那边好像是我家的庄子,我太太、姨娘、瑚大哥都葬在那边。居然离那个村子只有二三十里地。”
轩辕起看到她的笑,又不由得耳根发红,然后乖乖过去蹲下身, 只觉一袭温香软玉扑在他背上, 他定下心神才将她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