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日发生了很多事。契丹王的使臣迎回了二王子。七玄的二十万大军驻入了幽州城。七玄又出兵征讨吐蕃。这是国事,而国内也发生了件大事。前废太子余孽行刺皇帝已被诛灭在山下赵村。这诛逆谋反贼的英雄便是卫府大小姐卫初晴。
“王爷!你不会是要去见她罢?”明兮急忙唤住他,迟疑了下,还是把怀里那封信递了过去。
“这是卫小姐今日给我的信,她说如果王爷要去见她,就拿给你看。”明兮手里的信很快被人取过并且打开了。
“王爷……”明兮见淳于澈对着信徒然变色,不由心里一揪。
“她现在在哪里?”淳于澈捏紧了信纸。
“她没在上头写么?”卫小姐究竟写了什么?明兮透过光依稀看得到信封的背面。上有八个字。
“她在哪儿?”淳于澈收起了信。
明兮摇头,如今她已无心关心卫初晴了。
淳于澈颦眉望着庭院里的枇杷树深深地吸了口气。
阿晴,你在哪儿?
案上摆着各色点心,都是江南特有的小吃,有紫红色的定胜糕,玫红色的樱桃卷,纯白色的虾酿口蘑,汤色清澄的四神汤,紫黑色的槐花紫霞糕,还有点缀着青红果丝的运司糕,这些糕点精致玲珑,观之赏心悦目。
“这运司糕上洒了葵花籽,可以安神益气,这果丝可以解腻消食。你最近日见商贾贵人,夜入华庭酒宴,免不了乏力犯困,多吃些益气安神的东西养养身子。”这一处院落里水榭花盈,景致错落,不过再美的景致不如眼前的美人。
这个言语恭顺又露着不安的人让暖塌上的人转过了头。
“美是美……”黑色的指甲划上那白皙的脸庞,一点点游移到对方微陷的眼窝顿了顿,随后又放开了。
“可惜年纪太大了。”
大小姐支颐侧卧,右手垂在了腰际,她的左腿垂直在塌上,右腿弯曲两腿交错轻搭,这种悠闲的姿势却是古人入殓时的姿态之一。
她依旧如棺棺里的姿势出现在白昼下,身上还溢着一种香气,是槐花蜂蜜的香腻味,因为蜂蜜里含的水分少甚难生长细菌与微生物,故而古人会把身体浸泡在蜂蜜里防止腐朽。
“花语,你找到箫家是为了得到那样东西么?”李思欣的白发梳得很精巧,如果只看他的背影还是很引人注目。头发虽苍白却在阳光下流转着一圈光泽,这人的精气神依旧旺盛,相比之下,卫初晴这具鲜艳芬芳的娇躯只是画布上的水墨,浓淡适中,却是没了灵性。
再难有百转千回的情思,嬉笑怒骂的纯真,即便再鬼斧神工的画师也画不出她的灵韵了。
“见见故人的后人罢了。”大小姐拿起案上的纱帽起身走下了几步台阶,指着红墙的西北角,淡淡说道:“那里有个闲人,你好些对付,不许让任何无关紧要的人打扰我。”
她说完就从李思欣的眼前淡去了身影,仿佛一只鬼魅时隐时现,捉摸不定。
李思欣叹息了声,身子如青燕般一跃转瞬出了红墙。
“少年人你是来找谁?”李思欣看着眼前那个儒雅清隽的男子慈和的微笑着。
“你是……”淳于澈欲言又止,因为这个老头长得很像自己。
“她脾气不大好,如今又忙碌,无暇顾及过去的旧人,你先回家,等她过了这段时日,我会劝说她的。”李思欣觉得这个后生礼貌懂事,比前几日那几个毛头小子有分寸多了,不然那个大小姐又得扔人了。
“我听说她变了很多,一直心存疑惑,她是为了救我才徒然变化,我想知道她现在究竟是怎般模样?”淳于澈拱手做礼态度踧踖,让李思欣退却不得。
“好,好吧!我去劝劝。”
“敢问老丈如何称呼?”淳于澈面含微笑,像个恭顺的孩子,看得李思欣不禁泛起慈爱之情。
这是个腼腆真诚的孩子,让他好生喜欢。
“你叫我姥爷罢。”姥爷即是外公。澈于澈心想自己从未见过姥爷的模样,他出生贵族也没谁敢做他姥爷,如今有个人待他亲切和善叫他姥爷也不妨事。
“叫你一声姥爷,你就替他说话?”清月枕在柳梢上,对月的窗口冒出一声冷笑。
“你存了什么心思?他又存了什么心思?你们俩这门亲戚认得可真轻松。”黑紫色的唇嘬了口水牛奶,仿若紫葡萄上淋了一层乳酪。
“他的眼神五蕴通明,心思纯真,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你。”
“发自内心?”大小姐偏头看他,忽而伸手掐住他的下颔把他那张漂亮脸蛋抬到自己眼前,眯着眼睛打量着,随后把手里的乳酪放在了窗台上,伸手朝他的胸口一搭,若有所思的笑道:“心在这儿呢!包着血肉皮,藏得严严实实的。你想要让我看真心,挖出来给我看看。”
她妖惑的笑容缓缓收敛化成了一座美艳的冰雕。
“他这人究竟有多耐心……”大小姐负手望天。她身上的重重纱裙迤逦在地,像一池墨潭。
箫二小姐今日很疑惑。
她不是个喜欢给自己烦恼的人,在商场上她果决干脆,精明强干,会给自己找合适的合作伙伴,也会敢于应对那些居心否测的竞争者。可是她没想过与眼前之人有过行业上的往来。
然而她又拒绝不了对方丰厚的回报。
“箫家做的是布行生意,主成衣绫罗绸缎,而卫小姐是做玉石生意的,你我两家生意行业不同,合资一事……”箫琪思忖良久还是打算婉拒。
“以物还钱的买卖就我们现在的境况而言已经走到了尽头,以时人的局限性是无法让布行与玉行再提升一个档次,你箫家再如何把生意做大依旧只能是扬州首富,而我卫家如今也算是京都首富,而这些……远远不足以填平我们的心壑。”
大小姐左臂搭在桌缘,右手曲肘垂直靠着左手腕,五指转着左手腕上的佛珠。
“卫大小姐想要怎么做?”箫二小姐觉得这个大小姐的一举一动实在怪异。
“叶氏已经被朝廷查封了,叶氏名下的产业还有投入别家的股份都被朝廷撤资,它已经是昨日西山了,所谓后浪推前浪,这个七玄首富……”大小姐弹了弹手指。她的指间发出一颗佛珠射在了凉亭角落里的一只螳螂。
螳螂死了。一只家雀飞了过来吞了它。箫二小姐眼睫一颤,她忽而明白了。
大小姐射死螳螂的画面给了她一个警告。如果螳螂不捕蝉,那还是会被吞噬,就算不是黄雀也会有局外人。
“又怎能放过。”大小姐收回了手,桃仁眼眯出了一道狭长的缝隙。
“你想做全国首富?”这心志未免太高。
“一个月,我会让扬州每一寸土地上铺上金子,每一颗树缚上彩绸,每一家铺子挂上帷帐,大请江南一带的商人,供应他们吃喝玩乐,直到他们尽兴。”
这下的可不是海口,而是弥天大谎。
“这种事我一向慷慨,从不吝啬的。”大小姐抚着耳后的散发。坚厚的指甲磨着发钗上的蓝宝石发出沉厚的声音,就像她的声音。
箫二小姐生出了戒备心,拖延着时间盘算着利弊。时值正午,两家的家人都拎来了食盒。她们这是在栖霞山上的凉亭里,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灼灼桃花下,映衬得佳人愈加鲜妍。
“为何找我?江南商贾多如过江之鲫,箫家只占了江南一个指甲大的地方。你可以找江浙首富沈千钧,也可以找陕北首富康定州。我一介女流,未必可以助你完成宏图大志。”箫二小姐几经思索,不敢轻易冒险。
大小姐微微颔首,眼里带着抹欣赏,说道:“二小姐深思熟虑,谨言慎行,是成大事之人,不输须眉丈夫。”她喝了口温热的乳酪,似笑非笑道:“何必妄自菲薄。”杯盏轻推,她双手交按放在胸口,淡淡说道:
“前段日子河南涝灾,颗粒无收,导致乱军起义,进逼京都,进而两地的经济紊乱,布号、粮号危急,想必箫氏布号也受了不少影响。我听闻箫氏与另一个布行大商为了取货源而闹了矛盾打上了官司,此事一直搁在刑部有待商摧。”
“那个状告你的同行与御史大夫宁温书甚为交好,还是近亲。”大小姐缓缓撤手,双手垂在膝盖手,微微俯身过去:“据我所知,箫二小姐在朝中并无后台。箫家的掌柜曾进想要结交左相却被拒之门外,遭了宁温书羞辱之后悬梁自尽未果。”
她弧度纤长的眼皮上有一圈淡淡的灰影,仿若飞蛾扑火留下的尘埃,明艳的双眼染上了死亡的阴翳,便是妖惑媚主。
箫家最近却是遇到了危机,可二小姐觉得是有人故意整她们,虽然一直查不到她们的对手,但她知道真正的对手并不是那个宁姓同行。至于她为何能够猜想那么多,自是有她过人之处。
大小姐要与她合作想必也是冲着她这一个长处而来。
“二小姐,你虽有藏龙山庄做靠山,但与江湖人做生意只能解决资金问题,江湖人有他们的局限性,而我既可以提供你人脉还有资金。这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合盟。”
“不是我要选择你,而是你非如此不可。”大小姐毫不客气的指出她的缺陷。上扬的嘴角像带刺的毒蒺藜。
二小姐从容应对,不急不躁,即便被对方知道了弱点,还是镇定自若。
大小姐瞥了眼摆放碗碟的家仆,忽而反问道:“或许你会对好运气而手足无措,想问我为何要帮你?”
提着食盒的手僵住了。大小姐不怀好意的眨了眨眼,回道:
“你别怕我,看在你姑奶奶的份上,我会好好待你。”
箫二小姐愣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