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内有一处影壁。影壁后头有两个人。说话的这个人盘坐在岩石上拿着筷子拣着小菜就酒喝,他花白的的长发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人自是李思欣。
“我所做的一切你不都看到了,可是光明磊落……”大小姐靠着影壁,望着前方的峻岭翠障,淡淡道:“如果能造一条天路,我也能流传千古了。”
“什么天路?”
大小姐眼里划过不可名状的光芒。
“说起来,你让我把七十二峰的泉水引上山顶,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若是有十万精兵突袭剑门关,欲取雄关,你会如何对付?”
“这里山路十八弯,峻岭森严如城郭,也不好打仗。即便来十万大军,只需把守住关口,他们也入不了关。”
“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十万大军?”李思欣咬了一口小米椒,翘起了眉梢。这个做菜师傅手艺了得,怎么才几日这厨艺突飞猛进了?
“上回阴阳家得逞了,有人不甘心自是要扳回这一局。我算着时候,十日内集结十万大军绰绰有余。”大小姐玩着左腕上的佛珠。
“可十万大军是如何避开各州的守门卫浩浩荡荡来突袭?”
“上回起义军围攻京城,我便知道了这些人喜欢哪种方式给人平地一声雷。”
“到底是什么?”
“这……五行术里,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生金……”
“原来你想玩这个调调。”李思欣开始了为老不尊的调侃。
“五行的相生相克因情况而定,阳木也能克阴火,金旺得火,方成器皿。火赖木生,木多火炽;木能生火,火多木焚。木赖水生,水多木漂;水能生木,木多水缩。水赖金生,金多水浊;金能生水,水多金沉。土能克水,水多土流;水弱逢土,必为淤塞。金赖土生,土多金埋;土能生金,金多土变。”
“相生亦能相克,相克亦能相生。”大小姐抖了袖上的尘土。
夜幕沉沉,风萧萧。
她脚后的长裙迤逦在地,层层叠叠,曲折蜿蜒,放若头顶上诡谲多变的风云。
“水多土流……土弱金少……木多火炽……火能生土……木能克土……”李思欣望着大小姐纤弱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金得旺火,方成器皿。”
今夜会是她的劫数么?
石笋峰上飞闪过龙蛇的影子。自古以来,蜀道之难,便是难于上青天。如若能够登上峰尖,那离天堂还会远么?
“你入吾师门已有数十年,为师今日问你一言。”
“弟子尊听师傅训导。”
“此次你入世证道心,如若看到大奸大恶,诲淫诲盗,助纣为虐之徒,你会如何做?”
“弟子会已除邪诸恶为己任。”
“此为你之所愿?”
“是。”
“罢了。万法随缘。在你走之前,为师望你谨记一言。道之常,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记忆里,那个心下无尘的女子怀着热忱的心入世。高高的山门前云海翻腾,虽说那里云遮雾绕,但她的指尖,从未拂到一丝尘埃。
好多年了。
师傅,如果我醒悟了,可还能再回去?
历经百年,看过庙宇里的王权争斗,江湖上的诡谲风波,有阴谋诡计,有过勾心斗角,有过繁花似锦,有过爱恨别离,这样也算圆满了。
她爱到撕心裂肺,恨到歇斯底里,嫉妒到走火入魔,心已成魔,心已成毒。
早已失去了道心。
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隔岸观火。虽说道法自然,万事不可强求,但她忍不住去涉入了红尘。
纤弱的身子轻颤了起来。宽大的衣袍放若掀起了惊涛骇浪,自上而下抖起一**的浪花。大小姐十指交握,食指相抵,结了个道印。此刻她的头顶划过流云。那是朵暗红色的霞云,方才一直挡在她上方,这一飘远,石笋峰立马遭到了雷袭。
紫电惊雷循着圣明的天理下了这混沌的人间。它执着正法之剑审判山峰上翻云覆雨的妖魔。
“风雨雷电,化为神灵,受吾驱策!”她的脸带着壮烈决绝之色。冷峭唇角微微上扬,含着无怨无悔的笑意。
天神判罪,天地混沌,风雨凝滞,苍生抖瑟。
“这里怎么那么闷热?”慧觉拿着草帽扇风。
其实蜀中六月酷暑时多现暴雨惊雷,估摸着今夜也会有场暴风雨。
“这夜会有大变。”淳于澈已靠近了大剑山,隐约见到了那处成片的民屋。
“又要变天了。”
“这里有很多伏兵。”
“她够狠心的,埋伏算计我们。”
“你想多了。”淳于澈看和尚怒火中烧的模样,带着一抹笑意道:“对付我们,只需要她一剑。”
和尚翻白眼。这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他还是觉得大小姐用伏兵算计自己有格调。
“今夜怕是又会来一次与巴山县美人谷那次争斗。”
“他们的首领在争些什么?以前同气相求,如今反目成仇,又是阴谋诡计又是卧底奸细,勾心斗角,心怀鬼胎,都不是好东西。”慧觉不屑道。
“他们在找通道,此事只能借助于一人于是他们千方百计要挟持她为自己所用。”
“王八蛋,不要脸。”慧觉最看不惯这种道德要挟。
“这天下便是由这些人带坏了风气。”
“这种无耻的流氓还真多,江湖朝廷一抓一大把。”
“上位者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狂妄自大,死不悔改。”
“这种人整日算计别人,迟早累死他。”
淳于澈沉思着什么,没再与慧觉闲磕牙。
“你在想什么?”慧觉一个人说话无赖透顶。
“我在想……那些伏兵要对付什么人?”
“想多了么?”
“差不多是这样。”
“怎样?”
淳于澈看着慧觉俊秀的脸,虽说和尚长得赏心悦目,可他当真没了好心情。
“她在赌命。”
淳于澈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大小姐今非昔比,可她还是喜欢做傻事。
“她有危险。”慧觉也正了脸色,即便不待见那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但总算相识一场也不是深仇大恨,他自是不希望对方有事。
“此事已非是两方争夺通道这般简单了。”淳于澈忧虑道:“怕是会与边关的战事有牵系。”
“这怎么说?”
淳于澈掀起袍摆,半跪在地,拾起了根树枝在土地上画着西北部的地图。
“此次征西大军从京都出发,沿着山南西道,入川蜀,途径汉中、葂县、略阳,入陇西道经成州、岷州、秦州、兰州,进入西平郡,抵达西宁,预计会在青海湖上开战。”
“这个与剑门关有何干系?”
淳于澈在征西大军的行军路线上又加了一条路线。这路线是从赤昀沿山南西道经过梁州、利州,进入剑南道,从阗州、悻州、益州,直到成都为止。
“益州自古以来为兵家常争之地。它山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能够占取益州,借地势之险用以蓄养势力。”淳于澈迟疑了会,忧心忡忡道:
“此人野心勃勃,一座益州怕是难填其沟壑。如今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倘若七玄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淳于澈又画了条路线,从京都到兰州还有另一条路线,便是从兰州经秦州、平凉、进入关内道,经泾州、汾州,便抵达了赤昀。
“难道有人想勾结外番两面进攻京都。”慧觉惊愕之下,整个人蹦了起来。
“联合外族人在七玄散步妖言,扰乱人心,本就心怀叵测,如今战事将起,此人难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毕竟上回的流民起义并未成功,而后便是甘孜州抚慰司曾景田被朝廷查抄,他屡次挫败,也快耐不住了。”
“没骨气的卖国贼。”慧觉咬牙切齿的唾骂道。
“我猜想他此次必然要取下益州作为据点,一来为了占领所谓的通道,而来培养势力,待吐蕃入境西陲,便与之相互呼应,大破关内道与山南西道,于赤昀会合。”
淳于澈把地上的地图划花了。那双平素里清冷的凤目又盖了层眼霜。他心里微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他如今放下了私人仇恨,远离了朝廷党派斗争,可天下间的风云依旧不止歇。
“那她在剑门里设伏兵也是为了保益州?”
“她是已命相拚。”凤目里凝着哀伤,放若秋日的枯蝶,在萧索秋风里头于枝头零落。
“这如何说?”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人如何法天?如何开得了天路?
她既要打通道,又要守住蜀之咽喉,再多的心神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那你说我们该这么做?”慧觉已经打算好了再次破杀戒,修理那些动乱分子。
淳于澈继续往大剑山脚下走,说道:“先得知道她在哪里。”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没找着人,忽见剑门上空雷电交加,蓝紫色的雷电汇聚在一起轰隆一声击在了一座山峰。那座山峰登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山壁上出现了龟甲的裂纹,其上还透着莹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