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澈回了客栈,脸色如常,他对整宿睡不着觉的和尚微笑道:“有个好消息。”
慧觉从床上嗖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她没有为难你!”
淳于澈摇头,说道:“一切都很好,她很快就答应了。而且她并未过问要替谁救治,我想她应该早就知道了答案。”
慧觉也同样他的看法,像隗士莲这种精明又反复无常的女人做事看似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她的城府之深无人可以揣测。
“她所说的话看似无心玩笑却是在心里反复思量过的,每一句话都值得琢磨。她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则,虽说她看起来毫无真心诚意。”
“这世上有一种人,她远比坏人要有原则,可她所做的事说的话都是离经叛道的,甚至荒诞可笑,但无论怎样,她还是个好人。”
要说罗些城的贵族们最讨厌的是谁?
那就是僧人。
这一代的吐蕃王对僧人也采取着压制的法子,虽说不是如前面那些赞婆过分打压僧人,却也是给了寺庙一些严厉的法规限制僧人的自由。这自然惹来佛教徒的不满,华藏门便是有苯教佛徒组织起来的民间佛教组织,在吐蕃它并非是邪恶的势力。
只是华藏门这个本土佛教与外来的西域天竺佛教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个佛教徒向贵族们揭露了小王妃的丑恶,罗些城便变天了。
只隔着一道宫墙之远的吐蕃贵族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已有数月不曾亲眼见到自己的王了。等到贵族们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入了王宫,突破小王妃的亲卫队,进入了吐蕃王的寝宫,天立马转变了。
同时索菲娅的男儿身已被人揭穿,连着毒害国王的罪名被贵族们当场吞毒自杀。
小王妃被绳之以法后,罗些城里有个贵族提议要惩处在前线攻打七玄的大元帅葛尔.赞婆。众位吐蕃公卿想到小王妃与大元帅是兄妹关系,那么杀害国王的阴谋也有葛尔.赞婆的参与,很快一位将军领了暂代国政的摄政大人的命令,前往吐蕃的西南前线罢黜葛尔.赞婆,并取代掌他的帅印继续征战七玄。
这个将军叫论陵钦。
“我觉得他会是个好将军。”淳于澈见过论陵钦,第一眼便被对方的气质惊艳了。
“那家伙一头的长辫子,细眉细眼薄唇鹰钩鼻,一看就像只爱啄人的鸟。对吐蕃来说是好将军,对七玄来说就是灾星了。你还长他人志气,我们七玄也不乏良将。”慧觉这时候胸中的民族气节高涨,不许淳于澈说吐蕃人的好话。
小王妃被处死后,和尚终于放下了那个心结,开始正常饮食了。
“那个不阴不阳的家伙也是罪有应得。我都恶心了好几日,快饿死了。”为了弥补过失,淳于澈又给他烧了一桌好菜。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要赶着去救人,要是错过了最佳救治的时间,和尚白牺牲了。
“就今夜。她已经找到方向了,我们这次不会白费的。”
“诶……你帮了她这次以后就真的撇清关系罢!再这样你救我,我救你的,越缠越紧越乱。那女人现在活得阴阳怪气,乱七八糟,你别再跟她参合,别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和尚这话说得很重,比板砖还狠。但他不狠不行,不能再看好友沦陷。
“我对她已经放下了。和尚,我见过她了,以前觉得她很好,如今觉得她就像个梦。我已经醒了。”
这个梦只有一个人不愿醒来。
大小姐从药罗葛手里取过一封拜帖。
“三更半夜,你送帖过去,人家未必会开门。你是不想别人把你当人看了。”
“人也喜欢与鬼说话,人无法替他做到的事,鬼是可以的。”大小姐对着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吐蕃将军蛊魅一笑。
苍白的脸上划过黑沉的发丝,便如午夜魅影。乌黑的眼珠有两点灰色的亮光,犹如点了漆,甚为明亮。
娉婷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两点小水滴,透着柔和清澈干净,而聆月的眼睛是氤氤氲氲,像一汪缠缠绵绵的秋水,透着温婉妩媚。
大小姐虽有魅惑的容颜,但那双眼睛还是透着一股子的坚定。
药罗葛见她出去了一个时辰后带着满意的微笑回来,便知这人又达成了某个阴谋诡计。
“你是要去谈判么?”药罗葛心想或许会与论赞婆有关,用他去要挟他的兄弟撤兵。
“与他还扯不上关系,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做绝,这个决定还不急于下,事关太多人,只是预防罢了。”大小姐伸手插入自己的发鬓困倦的合眼。
“什么意思?”
“与你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现在是。”大小姐忽而微笑道:“药罗葛,你的父皇去世了,如今你的弟弟即将做下一代的吐蕃王。但很意外,他如今并不在王都。”
药罗葛才到罗些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怎知这里发生的巨变。
“是谁杀了他!我要替他报仇!”
“凶手已经伏法。”
“是谁?”
“小王妃。”大小姐回答后,又继续道:“她是男人。”
药罗葛大惊失色:“不,不可能,她生了赤,怎么会是男人?”
大小姐看她不敢置信,似乎想到了某件事,若有所思道:“这世上只要你想做的事,便没有不可能的。同性生子虽说荒诞,却与女风男风一般都是存在的。”
药罗葛反悟到这一点,别有深意的看向了大小姐。
“你胡说什么,我是亲眼看过她身子的人,还能不知她是女是男?那时候我们一同在王宫的温泉里沐浴过,若她是男人,那么天底下的女人还真是少见了。”药罗葛被大小姐带歪了,良久才找到自己原先的看法。
“那么真正的小王妃便不在这个王都,你说她会去哪?”
“没准跟哪个情人私奔了,这个没羞没臊的女人。”药罗葛心道:父皇的死一定与这个真正的小王妃脱不开关系。
“我要去趟王宫。”药罗葛急忙出了客栈。
大小姐看着挣扎着的论赞婆,脸上又绽开了笑容:“你也很关心你们的王,你们兄弟都是忠肝义胆之辈。”
论赞婆心里慌乱又为吐蕃王的过逝而悲痛,他沉湎在悲伤里,也不知大小姐何事来到了身后。
“你的兄弟是个很有才华的将军。你们的王国日后要靠你们兄弟二人支撑起来,兄弟齐心才能长久的独立不为外族侵扰。”
大小姐说着最善解人意的话,但她总是那么阴阳怪气,让人看不懂她的心。
“人总是咎由自取,一切的痛苦都是自我造下的,不仅连累自己的子孙还导致千千万万的人跟着受苦。这份恶业,不堕地狱是不成了。”
大小姐负手走到论赞婆面前,缓缓说道:“你们的王是自杀的,并非是有人加害。”
论赞婆震愕。
白色灵幡撕裂下了一块。药罗葛颓然坐在地上。她是痛苦的,然而又是沉重的。
但没有恨。
原本她想着替父皇报仇就算那个冒牌王妃已吞毒自杀也得把她从寺庙里拖出来把她挫骨扬灰拿去喂狗。
可惜她发现父皇并非是他杀,而是自己吞吃了过多的催,情,药亢奋过度心肺爆裂而死。
原来他竟是死在这不可为人所道的壮阳药上头的。她觉得讽刺又心凉,还有一丝愧疚。说起来她应该把这个给父皇送春药的人抓起来杀了,可是那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杀不了。
“父皇,你虽说不是个忠诚的丈夫,也不是个慈爱的父亲,可你是第一个会保护我的人,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你想要做的事,我会助你的。赤是未来的君王,是我的弟弟,我会比大王妃对他更好,给他造就一双可以展翅高飞遨游蓝天的翅膀。”药罗葛把手里的信封引燃了,看着灰烬对九泉下的父亲给予了最真挚的慰藉。
药罗葛出宫的时候,有人巧遇了她。
“正好,我有事找你。”隗士莲仿佛是从未与她离开过似的,见面打招呼不带丝毫的生疏。
“你有什么事?”药罗葛却是对她有些埋怨的。
“你比以前热了一些。”隗士莲看好朋友冷冰冰的样子,讶异了下,随后安慰道:“这种变化对你而言,是好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
“带我去见她。”
“你要去救她啊……很自觉么?”药罗葛眼里透着抹恨意:“她都不要你,你还像条狗似的围绕着她,怎么那么犯贱。”
这是翻脸了,她第一次对隗士莲话里带刺。
“你们两人如今是互换了灵魂么?一个活得越来越真实,而一个却是连她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隗士莲伸手拍着药罗葛的后背,轻叹道:“她上次没有杀我,并非是对我有情。她真正要杀的怕不是……能让她恨对我而言未尝不是好事。”可惜她不给。
如果只能再活三日,我会怎么做?
大小姐看着掌心,凝神细思。纹路清晰的手掌出现了淡淡的蜘蛛网。这是象征着死亡之色的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