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澈静静的看着她,随后从她臂弯处抽出披风亲自为她搭上。
她的容貌仍旧如妙龄少女般青嫩,在外人眼里,或许还是淳于澈要年长她一些,他们站在一起,很是妥当,仿若是从同一幅画里走下来的仙人。
可纵然再如何匹配,他们依旧是相敬如宾,拿捏分寸,从未往那一处想过。
要把她带出府并不难,只要拖住慧觉即可。
白白芷得了两串糖葫芦与一碟雪婴儿,便欢欢喜喜的跑到和尚的房里打扰对方的清修。淳于澈坐上马车前听到来自后院的暴喝声:“死孩子!那是我的经书不许乱涂乱画!”
淳于澈微微一笑,跨上了车辕,坐在女子的对面。
“那个孩子的来历你打听过么?”
“只是个孩子罢了。”淳于澈虽是怀疑白白芷的身世,可又不想去打探对方的底细。那孩子率真活泼,像极了从前的大小姐,这一次淳于澈再也不会去猜疑对方。
人心便是如此,你越是猜疑对方便越是疏远,即便到最后知道对方的忠诚,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感情一旦存在猜忌,那就不真实了,既然不真实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孩子古灵精怪,又会驱使蛇蝎,来历不一般。你还是仔细打听的好,以免遭人算计。”
“我会有分成的,多谢你的提醒。那孩子虽是顽皮,但她的热情烂漫使得她可爱了数倍。”
“你要一直收留她么?要是她家里的长辈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是你拐带了他们的孩子,你会怎样做?”
“这个不是问题,我可以处理好。”淳于澈随意说道。
“要是她父母一直不来接她,你是不是要打算一辈子收养她?”
“也是可以的。”
“然后你不娶妻了么?若你成家,又娶了名门之女,对方能够容下这个来历不明又调皮捣蛋的孩子么?”
“为何要想得那么远?”淳于澈奇怪她怎一直琢磨着白白芷的身份底细。
“我只是随便一问,这孩子你若是要带着身边,这些事迟早会遇上,便先给你下一针定定神,以防后来会让你措手不及。”
“这个我知晓的。”
“你若是想知道她的身份,可以朝她最亲近的人询问,我看她带的小跟班最近不太老实,背地里再说她的坏话。”
“喔?是如何说的?”
“我也是听婢女私下里的议论声里得知,这对主仆长大后必然是对活宝。”
“她若是一直能够这般快乐,也是好事。”
“你很喜欢孩子。”
“美丽的东西,谁都喜欢。有人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美丽是丑恶的伪装,但它仍旧是美丽,人之所以爱美便是由于它本就是美的。”
“说这话的人怎地如此肤浅?流于表象。”
“我倒不是这样看待,她说得很有道理。”
“喔?愿闻其详。”
“便举一个例子,倘若你是坏人,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心思歹毒,手段阴狠,可喜欢你的人仍旧会喜欢你。”
“嗯?”女子的目光有些微的变化。
“我只想说,认定的美丽即便是伪装,可在人第一眼获取它的时候于心中生出的愉悦是无法磨灭的。或许美丽最终会随着丑恶而变质,但当它绽放芳华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美丽永远会为人记住,这是永不凋谢的记忆。”
“嗯?这话说得很有玄机,值得深思。”
淳于澈静静看着她美丽的脸庞,这时候的他并不是有意说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可到了后来,再回想现在,他会唏嘘今日的谶言。
“这条街靠近主城,有很多杂货商与店铺,人很多,算是最热闹的地方。你想买些什么?”淳于澈下了马车,替身边的女子打着伞,如今是夏日,街上也有不少撑伞的人,他这样的不在少数,故而也不稀奇。只要不仔细看,谁也不会留意到这样衣着素锦的公子。
“你为人内敛,不喜为人关注,你看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纨绔子弟还不如你,却穿得绫罗绸缎,赚尽了别人的眼光。”女子仿若没有自觉自己的模样才是这里最引人注目的。
“真奇怪,怎么热的天居然还有人穿斗篷。”
“别是见不得人罢……”街头巷尾有些市井之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嬉笑嘲讽,恶意揣测。
“我也不是在意别人如何议论我。只是想图个清静。抱朴含真,不露圭角,这是师傅自小教导我的金玉良言。”
“见素抱朴,少思寡欲。你有道心,舍得,放得下。”女子赞赏道。
“我所在的地方,不乏虚伪之辈,狡诈之徒,让赤昀城犹如一个炼狱,在这里的人时时刻刻都受着煎熬。我想自己不要那样痛苦,也只能放下,才能减轻烦恼。”他是从苦海里度过来的落难者,为了仇恨他备受煎熬,那样的日子虽已过去,但他却是深有感悟。
人若是不舍得放下,那么会越陷越深,痛苦一生。
“能看破红尘,舍得浮华,你的境界是超人一等。可你不露锋芒,却未必是不能争。虚怀若谷,上善若水,是让人有海纳百川的包容心,这是个人的修养,在我看来道家的无为有些不切实际,你可千万不要一心向道,不然你这个王爷是做不长久的。”
“这里不是仙山,清心寡欲可以,但不能无欲无求。在人间,你有能力有脑子,那就要力争上游。适者生存,你不争是活不下去的。”
“从前也想过争夺,可后来我放下了。”
“放下也可再拿起。”
淳于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留意,很快便说起了自己认为有趣的事。
“这里有几家胭脂成衣铺生意很不错,你要去看看么?”女子最在意的便是金珠美玉,钗环胭脂,绫罗绸缎,她们挑这些东西可以挑上许久功夫,那些夫人小姐便是这样打法无聊的闲暇。
“这些我都用不上,你那里的东西可比这些好多了。你给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瓶子,要比胭脂好使得多,也不知是谁研制出这样神奇的东西,名字怪也罢了,连用法也很奇特。说起这个,我想到了叶记的老板,如今她便在你王府里,可惜我不能见外人,挺想结交她。”
女子提到了娉婷,淳于澈并未在她面前替过这个,怎么她在屋里也能知道外面的消息?
王府里的那些小丫头们有这般粗心大意么?
淳于澈把管教家奴的责任交给明夕处置,按理说以明夕的沉稳谨慎,教导出的人必然差不了,怎地口风如此不严谨?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为何要提她?”
“好奇罢了。”
“那些瓶瓶罐罐的小东西,并非是她研制,我从前也不知是谁,如今倒是有几分明白过来那人的身份,可惜一切都过去了。”斯人已逝。
“我明白了。”女子心领神会,露出遗憾的神色,淡淡道:“天妒英才。一个人本事愈大,那么说要做的事也愈多,有些人注定一生不平凡,不能过上梅妻鹤子般的逍遥日子。”
淳于澈察觉她的话意,淡然笑道:“但他可以选择不争。我看了很多人,通常那些强者是有选择的权利,而无数被制约的人却无这个特权。越是高位越有选择的余地,所谓翻身做主便是这个道理。”当水灾来临时,站在高处的人可以选择攀爬巅峰脱离苦难,而在山脚下的人却是举步维艰,他们不仅要逃避灾难,还要与山上的人较量,这是要顶受双重的压力活得甚为艰难。
“你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
“嗯?”淳于澈不解她的意思。
“有人说过,此生不入帝王家。都说这皇宫里的人铁石心肠,薄情冷淡,没有人情味,在里面活着会很冷,故而很多在深宫里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慨。但刚才你说了,越是高位者越有选择的权利,相比之下,处在深宫里的人却是比百姓多了很多自由。”
“与其为人所鱼肉,不如便做那鱼肉人的屠夫。屠夫可以选择不杀生,而鱼却选择不了自己的生死。”
淳于澈似乎被点通了,可他没再接话。依着女子所言,皇宫里的那个位置是令人垂泻的,也是解决烦恼最好的法子。
想要真正的自由,并非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而是力争上游,成为人上人,才能有选择的机会与救人的本事。
她很有道理,可淳于澈并不想实行它。
这是为何?
他扪心自问,只是觉得太累。那个位置,不仅会让自己心力交瘁,也会拖累别人。
“罢了,你这样子我看着也顺眼,不说这争不争的事了。我们去玩个有趣点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看,就是它。”女子拉着他的手朝拱桥前方的一处地方指去。
那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进出着三教九流。淳于澈见到有道士进去,也看到有衣衫褴褛的酒鬼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个地方让他皱眉。进去的还是道貌岸然的人,出来便是邋遢的游魂。
还能是什么地方呢?
他不看门楣上的牌匾,便知道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