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域里的乌烟瘴气似更浓郁了些。池塘中央里的凉亭,演着一段凄迷的离殇。
大小姐看着那里有一对痴男怨女在痛苦的诀别,说着缠绵悱恻的话,勾起了她心里的一丝暧昧。
她已从惊惶之中恢复了冷定,似乎不再畏惧于死亡,倒非是她看淡了生死,而是她执着一件事,那便是即便生命到了尽头,她仍旧不会死,不能死。
那还有什么好焦虑担忧的?总之她死不了。
到了这时候,大小姐就如一个倔强的女孩,死活都不服输。
她不再想自己的事,而是看别人的好戏,就当是一次旅行,看沿途的风景与事物,多一分对世情的透悟。
“我还是很爱她……”法阵外有个迷茫的路人徘徊在大小姐的跟前,呢喃道:“我还是很爱她……”
大小姐已经听着这个路人说了四百八十三遍这样的话,可等不到下文,她也询问过:“那后来呢?”
可路人很迷茫的说道:“我不记得她是谁了,诶?这个地方我还想刚才来过……”
这个路人是个女子,打扮浓艳,穿着轻纱,似是风尘中人。她的身段很好,举手投足有一种韵味,就连颔首的弧度都美好得犹如一幅画,除了看不清脸,各方面都挑不出瑕疵。大小姐猜出了她的身份,应是功底深厚的戏骨子。
她爱着谁?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不记得很多事。”
“那你还记得自己喜欢过谁,也是好事。”不像她,不仅忘记了自己,连爱过的人也一并忘却了。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不能出来么?”
“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好奇怪,我进不来。”
“这本是有人故意捉弄我的,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那我又是谁,你又是谁……”迷茫的路人撑着伞再次从大小姐的眼前飘过,片刻后她又回来了,迷茫的说道:“我还爱着她……只是……只是……”
她想不起自己爱过谁。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不记得很多事。”
“那你还记得自己喜欢过谁,也是好事。”大小姐也是魔怔了,已反复着这句话不少于数百遍。
“你是谁?”
“我……”
“我能替你做些什么么?”
“诶?”这句话与方才不一样了。大小姐微微醒神,心里忽而生出了一点希翼。
“我没见过你那么傻的人。”迷茫的路人收起了伞,终于露出了伞底下的脸。大小姐神志涣散,已有归于虚弥的状态,可当她看清了对面这张脸,冷不丁的起了一阵寒意。
“你看我是不是很面熟?”女子手上的伞忽而成了一柄桃花扇,她缓缓展开扇面,眉底显上动人心魄的狐媚之色。
这世上最令人震撼的事,也是极为恐怖的事,便是当你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对你说话。而眼下这个人并非是人,却长着一张与大小姐同样的脸,仿佛是她的影子,又仿佛是她的魂魄。
难道她已到了灵魂出窍的地步?
“你是不会觉得自己快死了罢。”另一个大小姐对她微笑道。
“我想不到会这样。”真是难以想象会在困厄之境,会看到另一个自己。
“我在这里兜兜转转了很久,一直在想自己是谁?我还爱着谁?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便留意了,你身上有阳气,是个**凡胎。但我却知道你并不是普通的凡人,你身上还有至阴之气,你是一个死过的人。”桃花扇掩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韵致的眉眼。她的风华似乎要盖过大小姐。
“那你是谁?”大小姐留意到她的发色与唇色与自己不同,心里犹豫不定,这到底是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我不是你的幻觉,可也不是真正的你。我们都是残缺的……叫我月玦罢。”月玦的眉梢有着愁绪,少了游魂的迷茫,她很清醒,却又沉重。
“月夕夕成玦。你少了什么呢?”大小姐心里迷惑。
“那你知道自己少了什么么?”
“我少了很多,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我记得很多事情。”
“那你真好。”大小姐暗自羡慕。
“我不仅记得今生还记得前世,百年记忆,抵得上你千千万万倍。”月玦说得很平淡,可大小姐体会过她言语里的傲气。
“你比我厉害。”大小姐忽而生出一丝自卑,好像自己还不如这个魂魄来得明白。
“强又如何?只是一时罢了,美才是一辈子的事。”月玦伸手虚摁着锁骨,垂头的模样甚为温婉妩媚,她倘若在世,必然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可惜她死了。
大小姐为对方遗憾,心道:月玦说得没错,美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世人都喜欢表象,即便看透了本质,却执着于虚伪。人性虚妄,大家谁也不必嘲笑谁,都一样的。”月玦的想法与大小姐很相似,她们一拍即合,毫无嫌隙。
“你不想死。”她伸手探入法阵,触摸着大小姐的脸,温柔道:“我会让你出去的,莫怕,有我在这里,她们伤不了你的。”
大小姐担忧道:“可对方是个极厉害的方士,你能斗得过他么?”月玦只是一缕精魂,被方士拍一个两仪四卦阵便烟消云散了。
“那个要对付你的方士我不认识,但这里有一个邪道士我是认得的。你等着,我会来救你出去。”月玦微笑着收回了手,说道:“你的样子比我好看,纵然是残缺,还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只是……冷了一些。”
她眼里划过一抹不明所以的光彩,这样黯淡的世界里,她透明的身子与其它的游魂并无两样,只有她的眼睛很特别,犹如明月般熠熠生辉,可以读出很多感情,在大小姐看来,月玦的眼神远比自己要复杂。
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道蓝莹莹的符咒,对大小姐说道:“你把这道符贴在阵眼里,这些尸人就会烟消云散了。”
“那我得怎么出去?”大小姐很快拿过符咒,不是急着破阵眼,而是她看到月玦的手被符咒烫伤了。她毕竟只是个魂魄,近不得法器。大小姐心里感动,月玦这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来救自己。这样一想,她便忘怀了对方一开始的袖手旁观。
月玦起先只是暗中观察,看着大小姐在困境里挣扎而不来理睬,等到对方奄奄一息破罐破摔了才冒出来,也不知其中含着怎样的心思?
“这个不难,那个邪道士吃了我掺着忘魂草的酒睡迷糊了。他是这里的主人,等他熟睡的时候,这里的结界便容易冲破。你那把剑还在么?”月玦问起了赤霄剑。
“我还打不开异度空间,取不出它。”
“你的灵脉断了?”月玦的眼忽而阴沉了。
“倒是没严重到这等地步,只是经脉受损,功体受封,灵力耗散,也不是无法补助。”
“至少得半年。”月玦沉吟道。
“你倒是很会掐算。”
“我跟着邪道士学了几年的占卜,日后出去了可以做个卦师给人算命测字。”
“他是你师傅?”大小姐看她与邪道士关系匪浅,不由惊讶。
“不然,我哪能活到现在?”月玦挑眉一笑,漫不经心道:“我不想跟这些没有心智的游魂成同类,从来到这里第一日起,便想方设法要出去。邪道士看我执念重,还不算混沌愚蠢,便让我做他的灵侍,算不得师徒。”灵侍不过是伺候人的灵奴。
“你要出去?”
“没遇到你之前我也想出去,何况你都来了,我还留在这个鬼地方遭罪不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公,出去后你得关照我。”月玦很直白的讨要报酬。
“我知道,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们出去罢。”大小姐已经破开了阵眼,握上了月玦的手,也笑道:“以后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会宠你的。”
月玦眉梢微挑,伸手勾上她的脖颈。这是她们第一个拥抱,那一瞬间,仿佛当真圆满了,她们本是同根,相依相靠,再也不会孤单了。
“我还有个法子可以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出去后,你得尽快杀了一个人。”月玦在大小姐耳畔轻轻说道:“邪道士有个师兄,道法超然,是真正的仙家,也是开创这个魂虚的创始人。邪道士与他师兄有过恩怨,你若是能替他了却心事,他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完成他的心愿?”想要出去,必须了去一个人心愿。除此之外,无他选择,只是出去后要杀一个人,那人会是谁?倘若是她的亲友知己,那……大小姐犹豫的低头。
“那个人……不算你的朋友,你们迟早要兵戎相见的,所以也无碍。”月玦察觉到她的迟疑,出言宽慰道。
“你认识?”不,我也认识?
“他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故人,但可惜的是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那是好人还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