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涌进来,送进一股桂花的清香。
此时教室已经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同学们开始上早自习,没人注意到他们,就这么尴尬地抱了一分钟胳膊,宋子琪毫无预兆转过来说:
“斯越,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饭馆,我们中午——”
于是就瞧见了这惊悚的一幕,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型,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梭巡后,喃喃道:“我还是自己去吃吧。”又捂着嘴转回去了。
丁羡几乎是同时甩开周斯越的手,像扔烫手山芋那样。
“砰——”一声,少年的手被甩到桌板上。
周斯越疼地闷哼一声,眉头紧拧,呲着牙倒吸气:“你!”
丁羡身子转回去,人坐直微微低着头,又把娃娃放回他桌上,一本正经地低声跟他解释:“对不起,刚刚太激动了,因为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所以……没控制好情绪,这个,要不你再想想吧?”
少女心细,一句话就有可能让剧情急转直下。
一方面,丁羡觉得自己刚才表现过于激动怕周斯越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另一方面,周斯越刚才有“反悔”的意思,他可能想拿回去送给邓婉婉。
周斯越完全不懂那些小女生心思,更不明白,一个破娃娃而已,送就送了,有什么好想的。
于是他拧着眉,一边揉着手一边抬脚踹宋子琪的凳子,宋子琪刚回过头,一个娃娃砸到他脸上,伴随着少爷不耐的声音:“送你了。”
……
宋子琪手忙脚乱接下娃娃,看看周斯越又看看丁羡,一脸不解。
然而两人都开始低头看书,谁也不说话。
教室外的树枝上开满了桂花,秋风伴着香味涌进来,冷风中透着一丝寒意,娇艳动人的桂花啊,也不懂少女的心思。
距离摸底考还有半个多月时间。
丁羡趴在桌上唉声叹气,连眉毛都快耷成个丧气的八字,下巴压着一张刚做完的数学卷子,垂着眼看着鲜红的九十九分,一筹莫展。
零三年的卷面满分都是一百二,九十九也就是个及格的成绩。
丁羡有点偏科,数学比较薄弱,中考数学发挥正常没拖后腿,这才玩了一个暑假,脑子就变成一团浆糊了,听说重点班的摸底卷很变态,就连许轲也只考了百出头的分数。
丁羡侧头一瞥。
旁侧的位置空着,周斯越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空荡荡的桌面上用笔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数学卷子。
丁羡愣住了。
等等等会——
《高一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模拟试题(一)》
她瞪着一双眼,一道题一道题往下扫。
从第三道题开始,用她目前有限的数学知识已经看不懂了,而且,很多都是没学过的内容,蒋沉没有骗她。
他确实把高一的数学学完了。
“看什么呢?”孔莎迪不知从哪儿回来,整个人扑到丁羡身上,笑盈盈地去搂住她,把她一脑袋给摁到自己软绵绵的胸前。
孔莎迪发育极好,才高一胸围就傲人,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胸部会跟着脚步一晃一晃的,于是就把身旁跟着陪跑的丁羡衬成了一块移动的木板。
丁羡把脑袋从她怀里解救出来,重新搭回桌上,叹息一声:“你说人为什么要学数学?难不成以后买菜还要用函数求方程?”
孔莎迪坐回自己位置上,顺势也把下巴搭在她的桌上,瞥了眼周斯越的位置,说:“不知道,但我听宋子琪说啊,你旁边那位要搞竞赛去了。”
丁羡一愣:“什么竞赛?”
孔莎迪:“数学啊,他中考数学满分还不被人给盯上,高三那个许轲你知道不?也是数学满分刚进来就被老师怂恿着去参加竞赛了,不过许轲比较惨,连着参加了两届都没拿到好的名次。”
正说着,周斯越就回来了,在丁羡旁边扯着凳子坐下。
孔莎迪识趣地转过身去。
宋子琪见他回来,胳膊搭过去,“怎么说?”
周斯越拿起笔低头看桌上的卷子,随手写下一个答案,笔在手中打了个转,漫不经心地说:“能怎么说。”
宋子琪看一眼他的卷子,“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周斯越低头继续看卷子,不紧不慢地写下几道题,眉一挑,“不知道。”
宋子琪嘶了声:“你犹豫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去都去不成,搞不好还能进国家队,清华北大直接保送,再拿个奖什么的,多有面儿。”说完,看了眼丁羡,轻轻一昂下巴:“你说是吧,小怪兽?”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原本低着头的丁羡恍了神,啊了声,抬起头,后知后觉地点头,“啊,对,挺好的。”
周斯越盯着卷子哼笑一声,没搭腔。
笑屁。
丁羡在心里默默回。
人比人,确实气死人。
人家在犹豫上清华还是北大,她却只能望着这张不知道错在哪儿的九十九分卷子,挂着一脑门的问号。
你个变.态。
又在心里默默补了句。
卷子上的题忽然变成了周斯越那张嘲讽清俊的脸,丁羡一咬牙,猛地戳下去,怎么那么烦人!
“呲啦——”
卷子被划拉开一道大口子。
周斯越闻声抬头,往她这边不经意地扫了眼,明白了大概,吊着眉稍笑了下:“偏科?你这偏的可有点亏,将来学文学理都躲不开数学。”
丁羡怒回:“至少文科数学简单。”
周斯越摇头笑了下:“这卷子也简单,你不一样考成这样,形势严峻啊。”
丁羡忽然跟蔫儿的小草似的,一点儿也没有回嘴的力气了,他说的是事实,她确实形势严峻。
丁羡小心翼翼地把卷子裂口重新拼接在一起,又从笔袋里翻出胶带,用嘴咬开,一边粘一边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条咸鱼,没什么远大理想,更没想过要上清华北大,我的目标就是考个外省的普通一本就行了。”
周斯越讶异地扬眉,大概没想到这么好强的小姑娘忽然软下来,有点招架不住,愣了愣说:“去外省上普本?”
丁羡一边粘卷子,一边点头:“我想去杭州。”
离这儿越远越好。
丁羡说这话的眼睛是有光的,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杭州。
“你看过西湖么?看过雷锋塔么?知道断桥么?”
周斯越盯着她哂笑,胳膊搭在胸前,不解风情地说:“白娘子看多了吧你!”
谈话终结,少爷不再搭理她。
丁羡一个人对着卷子自顾自的琢磨起来,最后一道大题几乎是全错,她又重新推翻在草稿纸上演算,结果耳边突然又传来一句:
“其实北京的天.安.门风景也不错。”
丁羡写题的手一顿,微微抬起头,侧过头去,“啊?”
搬来还没两个月,这些著名的景点平常都是人挤人,平时家里事情又多,叶婉娴也不会轻易让她出去。
周斯越翻着卷子半开玩笑地说:“去看看毛.主.席的头像,让他给你指条明路。”
丁羡小声嘟嚷:“上课都听不懂,还能指什么明路。”
周斯越:“旁边坐着个大活人不知道问?”
丁羡切一声:“你都不听课,我问你你知道我说什么?”
周斯越随手抽过桌上的本子随意地往她脑袋上一拍,力道不重,很自然:“不听课也比你强。”
丁羡竖着眼睛瞪他,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排斥,意外的竟然还觉得有点甜。
后门有别的班跟周斯越相熟的男生路过,见他跟女生打闹,吹了声口哨,在走廊里添油加醋地调侃了两句。
丁羡看过去,男生暧昧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她忙转过身,佯装低头去翻课本。
周斯越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也懒得接茬儿。
高中的男女同桌儿总是容易被人拿来调侃,更何况是周斯越,丁羡忽然想到,他以前跟人同桌儿是不是也会被人这样拿来调侃呢。
还是说,她是特别的?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周斯越的声音:“把卷子拿过来。”
啊?
什么卷子?
一脸懵逼的丁羡就这么看着那双长手从她面前把刚粘好的卷子抽过去,放在两张桌子的中间,摊平,他前后翻了翻,确定大致错的位置,用笔在卷子勾了勾,帮她把错题勾起来。
然后在一边空白的地方写下演算步骤。
“因为2、3、5的最小公倍数为30,2、3、5组成的棱长为30的正方体的一条对角线穿过的长方体为正数个,所以2、3、5组成棱长为90的正方体的一条对角线穿过的小长方体的个数应该为3的倍数,自己看选项,找3的倍数……
还有这题,连接AD、BC、CD,擦去其他x轴、y轴的辅助线,四边形ABCD就是直观图,直接求就行了……”
很多很多年后,丁羡都能想起那天的画面。
意气风发的少年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卷子,为她讲着他最擅长的数学题,窗外淡黄色的秋叶飘落,雁南飞。
心里的小萌牙,伴随着窗外的天气迈入了另一个季节。
她忽然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
她只是羡慕邓婉婉毫不掩饰的喜欢。
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勇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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