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了。
灰原雄平静地看了一眼手机,将其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八年前的同期惨案,他当年的精神状态几度濒临崩溃,不得不在尚未完成学业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咒术高专;咒术师一向没什么人情味,提前退学的结果就是高专那边也没有出具能供他在一般社会工作的相关证明,好在家里条件允许,灰原雄自己的年纪也不大,重新学习报考大学也很成功,毕业后自己开了一家事务所,平日里接一些私活,报酬丰厚,也算是过得相当不错。
“从事一些与电脑相关的工作,并没有再做咒术师”,这是对外和家里人的解释。
……只不过,没有再做咒术师,不代表没有继续观察咒术师相关的事情。
被五条悟撂了电话后,灰原并没有拨通其余的电话,而是很安静的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黑下去的电脑屏幕,重新拿起手边积累的资料,缓慢地翻阅着。
若是有心之人站在这里,就会发现他手上拿着的这一摞资料,记载的全都是禅院家、天予咒缚、天元、盤星教和现任盤星教教祖的各类资料……以及近十年来的各种行程痕迹。
现代科学真好用啊,是不是?
习惯使用咒术与各类术式活动的咒术师,拥有着寻常人类所没有的特殊力量,傲慢蔑视着一般社会的一切,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总是会多多少少忽略身边习以为常的东西。
比如说,他们会小心注视着身边的咒力残秽、日常检查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难解的诅咒术式,却不会在意自己的手机经过了什么地方,偏僻的街头巷尾是不是多了几个不起眼的落灰摄像头。
灰原雄慢吞吞地抿了一口已经放凉的咖啡,将盤星教最近一周的活动记录放在了最上面的位置。
他看着那张纸好一会,然后重新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这一次,接起电话的是个沉稳平和的语调,有着一般社会的疲于工作的普通人最常见的习惯性客套口吻,“你好,这里是伊地知,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啊,你好——”
灰原雄被烟灰烧灼后的苦味沉沉包围着,办公室的百叶窗放下一半遮住了大半阳光,他看着窗台上放着半死不活的绿植,声音里却忽然找回了高专时期活泼阳光的轻松语调,“能不能麻烦你把手机递给五条学长?”
“诶?学长?诶……啊,那个,请问您是?”
还不等伊地知继续询问下去,手机很快被另外的人直接抽走,这一次回话的对象换成了五条悟,一声短促的叹气声后,电话对面很快响起了五条悟敷衍棒读的声音:“你这样我很难办呀,灰原学弟。”
“啊,感谢感谢~”灰原雄低笑一声,语气很是轻快:“我还以为学长根本就记不住我的存在呢,呀……还真的有点小高兴~”
“是、是——”
五条悟揉了揉额头,“但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需要提前问一下学弟……”
他蓦地放低语调,轻飘飘地问道:“和老老实实高专毕业只是没有选择成为咒术师的七海不同,第一年就提前退学的灰原学弟你……我不记得有给过联系方式呀?”
站在他旁边的伊地知原本还有些接了这个陌生电话的忐忑不安,闻言倏然一愣。
电话对面,是青年人特有明朗嗓音带起的一阵愉快低笑。
“别说的那么吓人吧,五条学长。”他的手指卷动着那张纸的边缘,慢条斯理地回答着:“一点小小的窃听手段而已,充其量只是没告诉你们拿到了你们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和一些私人联系方式,啊,现在这么一说的话的确有些过分……但是又如何呢?总不会比你们当初把小莱带走直接让她去死这件事情更糟糕,不是嘛?”
他就知道。
五条悟头疼无比,随手粗暴勾下缠着眼睛的东西,睁着一双冷冰冰的蓝眼睛盯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闲聊而已呀。”
“你觉得我信?”
“哎呀……不信吗?”青年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愉快道:“没关系,我也不信。”
“灰原——”
“我得提醒您一句:从那一天开始,我没原谅过任何人,五条学长。”
灰原雄忽然说道。
无论是她的死亡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的咒术界,还是那群享受了恩惠却还要轻蔑抱怨她的死亡毫无价值的咒术师。
甚至是七海和他自己,都没有原谅过。
——为什么没看到呢,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是因为她的反应太过正常,还是因为蒙昧天真让他们不曾真正理解过那群疯子的所思所想?
“这段时间以来,我始终坚持关注着你们,五条学长。”
电话对面的后辈用于记忆中全然无异的轻快嗓音说道,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发言让人听着有多么毛骨悚然。
“你们的行动轨迹、日常所为、乃至于每一次执行任务的起因地点和相关一切记录……听起来很麻烦对吧?其实完全没有啦~不干这一行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一些你们看起来全然无用的咒术咒具和电子道具的结合这么有意思~说起来,里面有不少小道具还是当年小莱的融合术式测试出来的结果呢。”
“啊,那些道具你们应当是没有印象的,因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连封存也会嫌弃浪费地方,大部分都是我和七海收拾的。”
灰原看着天花板,敛去嘴角所有轻飘飘的假笑,面无表情地陷入回忆。
“连储存也觉得浪费的垃圾,这种形容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我们小莱?——‘连替代品应尽的义务也没有做到的废物’……猜猜看吧学长,提前毕业的我同样被当做了咒术界的废弃品,当年究竟听到了多少类似的评价?”
五条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那个答案从来都不会让人愉快。
“听起来还真的不太妙啊,学弟。”五条悟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哦,当年的乖孩子现在变得好危险,真的没关系吗?”
“嗯……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我还要按着她的期待好好活着嘛。”
灰原雄笑眯眯的回答道。
“继续说我现在的工作吧,其实那么多人需要长时间注意的只有几位,学长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你的行动轨迹其实和夏油前辈是完全不同的,该说是默契的巧合还是你们两个刻意所为呢——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两位的行动轨迹从来没有过任何的重叠,最近的一次距离是同一个城镇的南北两端,时间相距超过一周。”
他弹了弹面前的纸张。
“而就在我整理近期活动记录的时候,却发现你们两位忽然有了个重合的点——虽然时间上也间隔了小半个月,但是很有意思啊,这个‘佐伯家’在此之前不要说和两位有过牵扯,甚至可以说是属于根本不知道咒术与咒灵存在的那一种普通人……”
“五条学长的行动轨迹没什么规律可言,你去到那里,姑且理解为只是一时兴起四处走走……”他的声音蓦地放轻,“那成为盤星教教祖后习惯深居简出的夏油学长特意出来,还长久停驻在那一个地方,这行为就显得很奇怪啦。”
“知道他上一次呆这么久的地方是哪里吗?”
灰原雄慢悠悠地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薨星宫。”
“……”
“别再问了,灰原。”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灰原雄叹了口气:“我想不到现在的咒术界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也想不到我现在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你们重新盯上我的地方——我只是和你稍微表达了一下我的疑惑和后辈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而已呀,毕竟学长和咒术界并不能简单粗暴的画上等式,我以为这应当是个常识?”
“这的确算得上常识。”五条悟回答。“看在同为后辈的份上我不会对你动手,但是还希望你保持之前的安静,不可以么?”
灰原雄反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五条悟吸了口气。
“七海毕业的时候就曾经前往盤星教拜访杰,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压下去的……而且我没办法理解你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
“理由?有啊,很简单的。”
灰原雄平静地回答道。
“前天是小莱的忌日,可是他没有去见‘她’——是忘掉了吗,是放下了吗?如果是五条学长这种性子的我无所谓,但是夏油学长既然摆出这么多年的深情姿态,那就别半途放弃呀。”
青年语气温和,有些无奈的忧愁。
“记住我们小莱的人本来就那么少,再少一个她生气了怎么办。”
——这是个,只能荒谬来形容的理由。
这一次,五条悟沉默了很久。
“比起研究我们,你还是做个精神检测比较好吧,后辈。”
“我当年就做过了呀。”灰原雄很轻松地回答道,“八年前精神崩溃成了那个样子,学长不是知道的吗。”
“平常来说,我没什么事情。”灰原雄反应飞快:“就只是一直没好而已。”
五条悟喃喃道:“你还真是完美继承了咒术师都是疯子的这个特点……”
灰原雄:“是吗?我不会把这个当做夸奖的。”
“……”
许久的安静后,五条悟叹了口气:“你要去找杰吗?”
“不可以么?”
这个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可能涉及到我早死晚死的问题。
五条悟看着自己的手背,又叹了口气。
要么,就是让学妹发现灰原雄知道了,那么他得死;
要么,出手阻止灰原雄反而引起怀疑非死即伤,那么他还得死。
神明大人隐藏的任性属性在这里忽然体现的淋漓尽致,五条悟在伊地知绝望的目光中拿笔划掉了接下来三天的工作,然后站了起来。
“小问题。”
五条悟忽然说道。
“总不能让‘可爱的后辈’因为这种小事烦恼,交给学长吧。”
灰原雄:“?”
“担心没人记得学妹是吧?你呆在那里不要动,我先回一趟老家。”
五条悟用一种非常冷静的口吻对着电话对面的学弟叮嘱道:“我去查查怎么拜神,回头给学妹补上,这样牌面够不够?”
没记错的话禅院家祖上也有类似奉神的行为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更加倾向于咒术术式自身了,反正那套东西也都是放在仓库落灰的,借过来凑合用用估计也能行。
和小学妹那一派的拜法可能不一样也没关系,大家都是神,殊途同归嘛。
灰原雄沉默了一会。“学长我觉得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个问题。”
“不不不,这就是一个问题。”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在这里强词夺理:“少了一个特级,学长这边给你补上一个特级——不用感谢我,应该做的。”
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多信个龙神么!
多大个事!
他现在就去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