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打碎了灰原雄的声音, 他看见少女肩膀隐隐的颤抖，雨水早就打湿浇烂了便利店买来的蛋糕，但是此刻没人会有心情顾忌它。
灰原雄蹲在那里小心翼翼注视着小莱, 直到女孩颤抖的肩膀幅度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渐渐转为缠绵细雨, 灰原看着她, 直到小莱缓缓伸出一只手, 搭在了青年顺势伸出的掌心上。
女孩在手臂后面蹭了蹭眼睛，低着脑袋没有抬起来，另一只手却已经乖乖跟着一起伸了出来，灰原雄看着她那个低着头伸出双手的动作, 忽然只觉得哭笑不得，试图开口调侃却只有满口哽咽，连字音也吐不出来。
……啊，有点糟糕。
青年索性彻底闭了嘴, 很安静地倾过身子让小莱的手臂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做了个预备的深呼吸站了起来, 脚下重心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偏向，灰原踉跄几步勉强站稳, 微微一怔的同时，双手却下意识抱稳了怀里的少女。
她很轻, 并不是那种小姑娘减肥过头的嶙峋纤弱, 而是一种毫无实质感的虚幻轻盈，像是捧着一团云，一朵花, 灰原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温度、触感、气息, 全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双臂只是空虚的拥住了一阵温暖的风，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不见。
——这是个已经死去的女孩，没有活下来，没有复生。
八年前的死别并不是虚假存在的记忆。
在久别重逢的此刻，他忽然被迫迎面直视最残酷的事实。
“……对不起。”
颈侧传来女孩儿委委屈屈的声音，有那么点少得不能再少的心虚搀在里面，本质理直气壮的任性倒是没怎么变化：“可我不是故意的，你生气之后要记得原谅我。”
……算啦。
他想，拍了拍小莱柔顺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灰原看了看这个不太方便的姿势，选择先把身上的大型挂件拎下来，然后先去扔了早就泡得不能再吃的蛋糕，这才绕回到小莱面前，熟门熟路地背对着她蹲了下来：“背着你吧。”
“好耶！”她欢呼一声扑了上来。
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实质的重量，灰原雄神色不变的重新勾稳她的腿弯，像是那轻若无物的重量不过是幻觉一样，还是和以前一样仔细颠了颠，小心调整了中心位置，这才让她重新捡起雨伞，然后走到了佐伯家门口，歪了歪头问道：
“你现在住在这里面？”
背上背着的小莱荡了荡腿，点点头。
“家里有吃的吗？”
她摇头。
灰原便有些头疼，超市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便利店，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先用便利店的东西填填肚子吧，怎么样？”
小莱还是乖乖点头。
她始终保持着一种过分的安静，等到便利店门口灰原雄把她放下来单独进去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上渐渐积大的水洼，等到灰原拎着东西重新出来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才重新恢复了一点鲜活明亮的光彩，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旁边。
回了佐伯家，小莱主动去开了门，灰原雄走在后面，一眼没看到就见到她直接冲进屋子里，他想了想拎着两大兜子东西跟了进去，却没直接进去而是安静地立在玄关处，等到屋内骤然响起一阵凄厉悲鸣后，某种压抑阴沉的诡谲气氛也跟着徐徐散去，这才抬头开始打量屋子内的模样。
灰原雄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进来吧。”
小莱从楼梯处探下一颗脑袋，声音清朗，听不出任何问题。
灰原应了一声，踏上木质地板的那一刻，早已浸透衣服的冰冷雨水骤然挥发消失，只留下了满身的干净清爽。
很好用的术式，倒是省了在陌生地方洗澡驱寒的麻烦。
灰原雄想着，神色淡定的重新开了之前一直不规则闪烁着的室内灯，在稳定的光源下大致熟悉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和东西位置，随即脱了外套挽起袖子，露出一双肌肉漂亮的手臂，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便利店带回来的速食虽然有些糊弄，好在楼上那个舌头不算挑剔口味偏好也记得清楚，这些东西重新二次加工后也可以当做不错的晚餐。
在他拆开金枪鱼罐头的时候，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莱的脑袋冷不丁从手边窜了出来，灰原雄面无表情地按住她的额头把她扒拉到了一边，然而也不管他在这小小的厨房里如何忙忙碌碌，她总有本事跟着一步左右的距离，缀在他的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灰原，几乎能把他盯出一个洞。
灰原有些奇异的发毛，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小莱，笑着叹了口气：“……我不会消失的。”
小莱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重新拉开距离的打算。
灰原失笑：“你这算不算是弃猫效应？”
小莱瞪了他一眼，一筷子抢走他盘子里的半块黄油鲑鱼。她动作表情算得上活泼，可是沉默的时间是在太长，甚至长得有些超过灰原的警戒线，连带着他也有些微妙的不安起来。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灰原看着小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松了口气。
……是真的，还在，不是幻觉。
饭后灰原收拾起餐盘碗具，似是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你的情况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七海？”
刚刚还黏在他身后的小莱顿时一僵。
灰原雄回头对上了小莱犹犹豫豫的表情，愕然道：“……别告诉我你完全没想过告诉他？”
……要怎么说呢。
小莱的脸上露出了明确的犹豫表情。
“不可以吗？”
她期期艾艾地问道，垂眉敛目的表情乖得不能再乖。
“……”
灰原雄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的东西归位收好，拽着小莱来到客厅，这才按着她的肩膀一脸郑重其事地轻声道：“如果被他知道我和你一起瞒着他我容易被打死，总得给我个理由。”
“……”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灰原和七海是不同的，七海和灰原也是不同的。
有些东西，她会直接告诉灰原雄不做任何掩饰；但是面对七海的时候，偏偏就会有中奇妙的迟疑和不愿。
灰原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却只见眼前一阵流光闪过，小莱的身后摇曳着一条漆黑的龙尾，在半空中轻飘飘地卷了一下，随即温驯地转过来垂放在正坐的灰原雄的膝上。
“这就是理由。”
小莱一脸平静的说道。
青年脸上的呆滞混合惊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甚至没有恢复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灰原雄用力搓了搓脸，他伸手抱起膝上垂着的黑色龙尾，老实说这尾巴的真实感甚至比小莱本人更加明确几分，青年抱着这条艺术品一样的龙尾巴揉了揉摇了摇，垂下来的尾巴尖有些不适的晃了晃，最后不大高兴地从他手臂里面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灰原的脸。
“疼。”
小莱面无表情地控诉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灰原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一个类似于牙疼的崩溃表情中，他龇牙咧嘴地看着小莱身后晃来晃去的尾巴，嘶了一声：“……龙？”
小莱点点头。
灰原一咧嘴。
“这就难怪你不愿意告诉七海了……”他揉揉脸，只觉得某个猜测在心里渐渐成型，忍不住继续问道：“如果我不告诉他你变成了龙，只是小莱你觉得行不行？”
小莱面无表情：“如果你能解释我为什么死而复生且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模样，你可以说。”
灰原看着小莱还有些茫然的表情，只觉得后槽牙隐隐作痛。
她的脑回路，其实解释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漂亮的女孩子再怎么自信，都总归是不希望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自认为丑陋的一面的——诚然小莱这副模样再怎么转换扭曲审美观也算不上丑陋，她的脑子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但是并不妨碍她现在就开始绕着七海走。
至于她不会躲着自己的原因也很好理解，无论是谁家的熊孩子，但凡惹了麻烦第一反应都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回家找家长撑腰。
灰原沧桑的想，小莱当年就不该叫七海妈咪叫得那么勤快，现在这情况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直接叫我爸爸才对。
“……没关系。”
毫无预兆蓬勃爆发的满腔父爱让灰原雄一脸慈爱的伸手去撸小莱的脑袋，怜惜道：“不就是瞒着七海吗？爸爸帮你。”
小莱：“？”
她尾巴一甩，拍开了灰原的爪子。
灰原雄倒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的研究她那条尾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研究在开场就遇到了瓶颈——毕竟尾巴的位置暧昧，他总不能直接去掀她的裙子，而且比起这所谓的“研究”，温凉如玉的龙尾抱在怀里的感觉更加让人惬意又安心。
灰原雄抱着小莱的尾巴躺在地上，没一会就沉沉睡着了。
刚刚下了雨的天气并未迎来应有的清亮舒爽，水汽浓沉压在空气之中，便形成了令人呼吸压抑的潮湿闷热的恶劣环境。
直接在客厅地板上睡着的灰原雄眉头紧蹙，一副深陷梦魇的恐怖表情。
小莱静静看着，还不等她起咒散开一点空中水气让环境变得清凉干爽一些，就见灰原雄霍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先是看着怀里死死抱着的龙尾，又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小莱。
“……小莱？”
灰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拽了拽头发，某种恍惚崩溃的脆弱不安从眼底褪去，表情上似乎也只是从梦魇中惊醒，很正常松了口气的样子。
“嗯。”
她轻轻应着，尾巴规律性地拍打着灰原雄的胸口，催促他重新躺回去。
青年露出她最习惯的灿烂笑容，抱着尾巴的手却没松开：“我累了，先眯一会，有事情叫我哦。”
小莱点点头，看着灰原强迫自己舒展眉头躺了下去，也不做声，等着他渐渐进入浅眠状态时，龙女才上线了久违的囚牛血统，她缓缓开口，轻声吟唱起静心安神的歌谣。
梦中的青年表情渐渐变得缓和，龙神伸手摸了摸他不再紧蹙的额头，脸上也跟着带上了放松的笑容。
做个好梦，我的伙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