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私奔’。”
小莱曾经以为咒术师应当是和天真浪漫这种形容毫无关系的残酷又黑暗的职业。
事实证明,本应如此,少女从乐岩寺那双浑浊无光的眼中辨认出只属于她的地狱,对于自己的死亡抱着十二分理所当然的态度;可当七海建人的手放在她的面前、灰原雄迎着夕阳最后的余光站在门口,用那样一双毫无阴霾的眼看着她……
她便没有办法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
——那就跑吧。
小莱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七海建人的手掌之上,少年掌温灼烫,反过来扣紧她冰冷手掌的手指修长有力。
不要顾忌,不要思考,不要害怕。
咒术师本就是抛弃了常识与理性的疯子们。
所以偶尔一次的疯狂又能如何?反正他们本就是做好了放弃生命准备的末日之徒。
“……可无论怎么想这都太胡闹啦。”
所谓“逃亡私奔”的路上,少女的眼里带了点甜蜜的嗔怪之意。
“有什么关系。”
灰原雄一脸满不在意的样子:“总不会比让我们两个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这种事情更荒唐。”
所谓的私奔在两个同伴的气场影响下更像是一场毫无预兆的修学旅行,不曾通知家里、不曾告知老师和学校,一向尊重前辈的灰原雄笑嘻嘻地在学校内若无其事的与前辈们擦肩而过,七海买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在冰淇淋店的门口排了个队。
“小莱和以前一样要选奶味吗?”
“嗯嗯,但是草莓的也想尝尝……”
灰原拍板决定:“那我买草莓味的,给你买奶味的。”
浓腻奶香在口腔中扩散,灰原举着自己那个等着,小莱探头啊呜一口吞掉他手上那一个的甜筒尖尖,琢磨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草莓味太甜啦。”
“那我们下次不买这家。”灰原立刻附和。他们两个举着甜筒排排坐在椅子上等着“家长”过来认领,等到七海建人拿着票回来的时候,灰原的甜筒已经吃完了,而小莱手上那一个还剩个脆皮甜筒的最后一口被她叼在嘴上。
“……”
少女仰头对上七海建人沉默的表情,把脆皮推进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
七海的表情有些无奈,眼睛却是看向了灰原:“这种时候还真亏你有心思给她胡乱买吃的啊。”
“啊,不可以吗?”灰原慢半拍地反问着,七海建人伸手拽起小莱捏着她的脸左右检查一番,确定吃下去的的确只是个普通的甜筒没有其它问题后,这才隐隐松口气。
“再怎么说小莱在咒术界那边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星浆体’替代品,我不知道消息现在还是封锁阶段亦或者已经走漏出去,但是最起码的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天元大人的同化时间严格来说算不上秘密,他的崇拜者和敌对者这种时候一定会盯上作为弱势一方的“星浆体”——至少在这个时期内,小莱是最危险的。
七海建人目前所做的最乐观的打算是等熬过了天元大人的同化时间,小莱就可以因为失去了“价值”逃过一劫;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很久之后他们仍然不愿意放弃、亦或是寻找到了她其他的利用价值……
那个时候也许真的要考虑出国了吧。
他极隐秘地叹着气。
让小莱离开日本说不定能好很多,毕竟国外的咒术师少之又少甚至没有形成稳定的体系和阻止,这边的手再长估计也伸不到欧洲那边去。
他心里做好打算把票分了出去,随手勾过少女肩膀让她贴在自己身侧,细细观察了一番周遭后才领着小莱乘上了地铁。
东京地铁的人从来没有少过,按着七海的印象,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没有于人前暴露自己的习惯,虽然人挤人的样子还有那些落在无知无觉的少女身上的肮脏目光让他很是不爽,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以防万一,七海和灰原一前一后挡在了少女的旁边,年轻咒术师们高大强健的身材犹如天然的屏障,挡住了那些别有用心想要挤过来的家伙们。
“下次不要选地铁了吧七海?”灰原被挤来挤去还要控制着小心些不要过分压到小莱,身材娇小的女孩够不到上方的抓手只能挂在七海的身上,早就被撞得一脸生无可恋。
灰原对着自己眉头紧蹙的金发同伴露出苦笑,再如何亲昵无间,总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被迫提醒他们两个小莱是个货真价实女孩子的事实。
“……很尴尬呀。”
“真巧,我也这么想。”七海建人干巴巴的回答。
下车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多,而两个伙伴不约而同和小莱拉开了一点距离,只是保证自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少女一脸无语的看着这两个反射弧不知道慢了多少年的家伙,却也没办法说什么。
她随着人潮下车,少女娇小的身躯被人群短暂淹没了一瞬,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小莱的手臂却忽然被人用力一拽扯到了一侧——那是一只相当有力的手,粗暴,随意,陌生。
——少女瞳孔骤缩,下意识望向手臂主人方向!
是敌人吗!?
那一刹那小莱甚至没能开口,生着粗糙茧子的大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有什么冰冷锋利的东西抵上纤细的喉咙,不曾停留踟蹰,直接利落划过——
下一秒,她看见自自己喉颈处骤然喷涌的血河。
……诶?
少女听见人群慌张的惨叫和纷乱的脚步,也看见骤然变了表情的七海和灰原冲上来的慌张样子——
……
——是谁。
刀锋已经切入皮肤之下,杀手大抵有着相当的自信,捂住嘴巴的手也已经跟着松开了一点。
你是谁?
……我要看看,你是谁。
少女忽然侧身迎上刀锋,刀刃顿时切入更深的动脉之下,最后挣扎的那一瞬她听见对方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连带着捂住口鼻避免她呼叫的手也跟着彻底松开了。
于是她抓住对方的手腕,无视被自己二度撕裂的喉咙,直接转过头去。
我要看清你是谁。
对方下意识低下头,迎上一双纯粹又冰冷的琥珀色眼睛。
——少女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慌张绝望,甚至也没有所谓看透生死之人的坦然和冷静,那双眼睛里只有一个问题,只有一个追求。
——你是谁。
那一刹那,男人只觉毛骨悚然,牙根发紧。
……这是个什么疯子!?
素来无畏无惧的狂妄之人,却在这一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少女无视死亡的疯狂稍微镇住了这神秘的杀手,可过硬的心理素质让他向后退去瞬间拉开和少女的距离,于是小莱没能成功看清他的面容,只一眼瞥见对方嘴角那刺目尖锐犹如断刀般的疤痕。
啊,真可惜。
她有点惋惜的想,身体却已经无力坠落,溅开猩红血泊。
……只差一点就可以看清了。
龙化的身体赋予她恐怖的生命力,以至于本该一刀毙命的结果却被改成了痛苦绝望的苟延残喘,杀手却没有继续留恋于此,按着过去的习惯他本来补上一刀以防万一,可被那双眼睛震慑住的杀手却没有再次上前,而是转身没入了纷乱的人潮之中。
栗色长发被血泊浸透的少女,甚至放弃了挣扎的力气,她所有的意志和理性用来回忆之前最后瞧见的影子,并不知道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缓慢被血色浸润,呈现出一种剔透而妖异的深红。
下一次要努力看清楚才行啊。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没有察觉到系统的龙化显示进度闪烁了几次。
在已经点亮的饕餮之下,睚眦的名字紧跟着显现其后,又随之消匿无踪。
“小莱——!”
直至此刻,她才终于听清了同伴的声音。
别难过呀。
她张开嘴想要说话,涌出的却只有腥甜浓腻的血。
七海和灰原的手颤抖又冰冷,少年们凄厉的怒吼和绝望的呼叫正在随着涣散的意识缓缓远去,他们试图捂住阻断她后颈被割破的动脉流淌而出的温热血流,可那一刀来得又凶又狠,而疯狂的人群并没有留给他们急救的余地和思考的空间。
啊,又要死了。
小莱想着,很安静,不曾憎恨,也没有难过。
好在只是针对我,和七海他们两个应该没关系。
最后残存的意识并不是恼怒或者是绝望之类的感情……只是想着,再来一次她大概不会非要转头去看那一眼了吧。
毕竟割喉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啊。
少女在长椅上抬起眼皮。
她的表情瞧着不过是发呆了一会终于回神,嘴里还叼着最后一口的甜筒脆皮卷,被冰淇淋冷冻过的舌头还有些酥酥麻麻,舌根也残存着浓腻奶香。
面前走动的人流很多,也不知道那位是早早在车上等候,还是跟着他们上了车。
七海建人站在她的面前,和上次一样把她拽起来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问题,和灰原重复着小莱熟悉的对话。
只是在准备上地铁的那一刻,小莱伸手拽住了七海的手。
“七海妈咪……我忽然不想坐地铁了诶。”
她不说理由,只是仰着头看着他,神情无辜,却是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七海建人没说话,神情淡定地像是她提出的问题有多么正常又理所当然,灰原雄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只是稍稍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
好一会——或者没有那么久,不过十几秒的功夫而已,七海反手牵住小莱,很自然地将手上的票递给了灰原,平平淡淡的回答道:“那就不坐了,我们走其他的路。”
灰原雄随手把票塞进衣兜,屈指刮了一下小莱的鼻梁。
“买票的钱可是我出的,下次不请你吃冰淇淋啦。”
少女眉眼弯弯,乖乖点头。
——在离开车站的最后一刻,她似是不经意地抬眼扫过身侧流动的人群。
男女老少行色匆匆,并没有看到某个身材高大的神秘男人,随意就可融入人群之中,嘴角还带着犹如断刀般的一道疤痕。
……你在哪呢,杀手先生。
她的喉咙有些冷,有些疼,也有些痒。
小莱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喉咙,有些神经质的屈指抓挠起记忆中被她自己二度撕裂的颈侧伤口的位置,直至被灰原提醒着已经皮肤隐见血痕才停下了动作。
一只温热的手抵上她的额头,小莱抬起眼,茫茫然看着神色有些凝重的七海建人。
“……没事吧?”
“没事呀~”
少女语气欢快,听着和过去没有任何的区别。
七海建人很久没说话,只是伸手挡了挡她的眼睛,阳光之下那双仿佛染上了血色的眼睛似乎只是一时的幻觉,少女的眼眸仍然纯粹干净像是剔透的蜜糖,他压下心口不安,温声道:“有事要说。”
“好呀。”
女孩温驯回答着。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