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准备前往小莱住处的七海建人却被夏油杰拦住了。
“七海。”
“……学长。”七海建人还是彬彬有礼垂眸躬身行了一礼,抬起头的时候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疏离样子:“您找我有事请?”
“嗯……”夏油杰难得有点局促的挠了挠脸,温声问道:“你是要去找学妹吗?”
七海建人微微皱了皱眉。
“是。”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不曾掩饰眼中的警惕和疑问:“如果学长找她有事情的话,我可以代为传达。”
夏油杰唇角的弧度生出一瞬的僵硬。
他想起夜蛾正道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星浆体的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对与学妹坚决拒绝让一年级知道真相的原因也能猜到一二。
而悟的脾气大概很难理解学妹突如其来的任性,但是当夜蛾正道摆出一年级的关系和小莱的想法,坏脾气的大少爷却也撇撇嘴跟着接受了。
夏油杰当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见识过那孩子冷心冷情难以靠近的一面,如今看到同一个人对着不同对象的极端保护欲,多少让人有些羡慕到嫉妒。
并不是不会软下来试图保护什么人,只是对象与他无关而已。
“关系真好啊,一年级。”
课后家入硝子叹息着,有些难得伤感地感慨起来:“如果是我要去死的话最多只会和你们两个交代一眼,可没心思花功夫单独嘱咐其他人保护你们的心理状态。”
夏油杰当时只是失笑,随口感慨硝子这么珍贵,上面才不会让你接触到危险。
这话音还未落地,没等他的两个同伴作出回答,夏油杰自己就先愣住了。
——多不公平的一句话。
因为术式的价值不同,一个要被迫赴死,一个却被悉心珍藏。
“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下课后五条悟随口扯开了话题:“如果学妹不想的话那就不融合了。”
“我感觉那个小丫头不会老老实实听话,杰要不要顺便问问她的反应?你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吧?学长为了学妹做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小丫头会很感动的以身相许呢?”
“我?我才没有……”
夏油杰这么否认了对方的话,也的确因为同伴那一句胡闹笑言而怦然心动。
他以为自己能很淡然的接受这个任务,总不好越过当事人表现出更夸张更激烈的情绪反应。
即使小莱已经坦然接受了必死的任务,他也做好了让她不要去死的准备。
……如果把自己的态度告诉学妹,告诉她学长会保护她,那么她会为了我高兴吗?
可当夏油杰停在自觉将小莱圈入自己保护领地的七海建人面前,忽然却只剩下了尴尬的沉默。
——他没办法忽略七海建人眼中的警惕和怀疑。
为了哄学妹顺手买的乌龙茶喝了一半,剩下一半拎在手上,早已在盛夏高温中失去了最初冰凉的清爽,只在舌尖残存了余韵悠长的苦香。
……若是当真可以继续贯彻强者的认知,能够和过去一样无视对方的态度自顾自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此时在心口反复回荡的感情是什么呢。
是少年心思的怅然若失。
也是难以忍耐的心有不甘。
想要让她知道。
想要让她看到。
……如果能稍微修正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就好了。
如果能让那孩子愿意稍微依赖我一点,那就好了。
夏油杰很快恢复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笑容有些微妙的歉意:“事情关系到学妹的任务,毕竟是上面定的机密级别,以防万一我还是自己去找她比较好。”
七海建人长久沉默地看着他,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衣兜里的钥匙,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吧。”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小莱正在制香。
系统激活龙生九子的同时也会增加附加属性,正如饕餮,除了激活的那一刻立刻贪婪吞噬了融合术式化为己有之外,其中一条便是老饕这一称呼引申而出的顶尖美食家;而狻猊本职为翻云吐雾,便赋予了小莱成为幻术大师的能力,加上传说中狻猊惯常端坐香炉之上,调香的本事便也一同被激活。
她将黄泉带来的枯花扯下几片花瓣放在研磨罐中细细碾碎成粉,按着不同配比辅以白檀苏合龙脑麝香,研和令匀,细细火苗燃起,一点猩红微光烧出氤氲缭绕的沉沉香雾。
她盯着香雾散开,刚刚放下研钵,门口便响起了门铃声。
少女沉默一瞬,裹挟满身妖异浓香走到门口。
她没有和过去那样坦坦荡荡大门全开,而是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香味先一步散出门外,七海建人的脸跟着映入眼帘,小莱抬眼瞧见门口一同站着的夏油杰,一副并不惊讶的样子。
她神色过于冷淡,而七海建人更是没有主动打破沉默的空气,两人目光对视之间气场自然融合不曾生出沉默的尴尬;反倒是夏油杰站在那儿,平白生出自己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
七海建人没有理会被微妙孤立的学长,他看着小莱古井无波的眼和并不欢迎的冷漠态度,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小莱单手扶着门,七海建人站的位置并不方便夏油杰反客为主推门而入,还不等学长说话,房间的主人便慢吞吞地开口了。
“我没记错的话,任务开始的时间应该是一月之后?”
逐客令的态度如此明显,七海建人的手下意识按住了大门阻止了少女试图关门的力度:“你怎么回事?”
“我很好。”女孩哪怕对上了七海建人的眼睛,表情也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这次的术式融合很费力气,我需要多休息会罢了。
刚刚想起来老家调制安神香的方法,自己试了试……大概是香味太浓我有点被熏到,没什么大问题。”
七海立刻开口:“我给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如此冷淡地拒绝了七海,看见少年怔住的错愕表情,小莱的声音还是稍微放软了一点。
“……真的没问题,我自己可以的。”
……不对劲。
她太不对劲了。
七海建人眉头一皱手上立刻用了力气,可门在少女轻飘飘的单手支撑下却不动如山,小莱目光掠过神色惊讶的七海,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夏油杰:“学长是稀客,照理应该请你进来喝杯茶的,只是屋子里香味太浓了烧脑袋,我就不请你们两位进来了。”
夏油杰看着小莱的眼睛,声音不疾不徐,又低又沉:“如果学妹觉得七海学弟太亲近了很多事情不方便开口的话,学长也是可以帮忙的。”
少女看着他,许久缓缓扬起嘴角。
“别一副我做了什么坏事情的样子呀。”
她忽然伸长手臂拉开门,令人眩晕的浓香立刻无声汹涌而出,七海建人的脑袋晕了又晕,仿佛醉酒般的恍惚晕眩很快褪去,他晃晃脑袋顺着小莱的身影看向屋内,除了香味浓的不正常以外屋内摆设陈列和以前没有丝毫问题,与此同时少女语气轻快,有些被点破秘密的无奈羞恼之意:“只是制香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你们两个就别这么追着问啦。”
夏油杰皱着眉,抬手在面前挥了挥,“可是这香也太浓了……”
“配料放得有些多而已。”小莱神色如常,笑意清浅:“大概是我在这味道里面泡久了,反应就不像你们那么夸张。”
七海建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真没问题?”
小莱脸上笑弧没有丝毫变化,语气恳切至极:“如果真有问题我早就给你打电话啦,七海妈咪偶尔也分辨一下女孩子需要保护的羞耻自尊心和我单纯犯懒的区别如何?”
少年耳廓染上一层浅淡红晕,有些尴尬的羞恼。
“有事情记得和我打电话。”
“会的会的~”女孩声音绵软,对着同学和学长眉眼弯弯,和他们挥了挥手,甜甜道别。
——不对。
已经走出大楼的七海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莱一向懒得做家务,屋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整齐!?
少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楼上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碍于身侧的学长,没有再一次冲上去强行把门敲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七海建人没有回来。
而小莱也很清楚他不会回来。
所以关门的那一刻,少女脸上笑容骤收,在屋内再次响起的呜咽挣扎的惨叫声中重新走回了先前的位置。
屋内幻香炽烈,随着房门关紧的那一刻,原本散开的狻猊迷雾像是碎裂的镜花水月,将视野中整洁干净的摆设陈列重新扭曲成了凌乱的房间,显现出自地板上蜿蜒至桌旁的狰狞血迹。
就在之前房门打开、先前两位访客视野的最中央,伤痕累累的诅咒师被血网勒住,扔垃圾一样堆在了桌角的位置。
“我说啊……”
散去幻影遮掩的少女也没有继续维持脸上的甜笑,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先前被惨叫折磨得很难受的耳朵,松开了勾着这位老牌诅咒师嘴巴里让她无法发声的血网,柔声问道:
“……身为诅咒师却要和咒术师求救,你刚刚的反应是不是太失格了一点?”
刚刚开门的那一刻,这位瞬间暴起的呜咽挣扎声简直让人头疼。
小莱的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她无视诅咒师颤抖的身体,体贴地替她抚平了杂乱的鬓角碎发,声音温吞又甜美:“但是如今一看,实验还算成功……”
她摸了摸老人花白的头发,笑意渐深。
“说起来啊,我现在感觉最强之一的‘咒灵操使’也不过如此,您说呢?”
她的声音有种得意张扬的骄傲,若是无视此情此景,那副表情甚至称得上一句可爱:“毕竟学长甚至没有看透我的幻术嘛~”
诅咒师冷汗涔涔,呜咽声声。
……不该为了区区三千万来的。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的猎物!
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疯子!!!
这利用术式模仿了她同学容貌得以登门入室的诅咒师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崩溃的绝望,死在咒术师手上也好,死在咒灵手上也好,总好过落在这年纪轻轻的疯子手上——!
“我可以告诉你是谁要杀你……”
她呜呜咽咽,哆哆嗦嗦,满是皱褶的脸上涕泪横流,五官扭曲如同恶鬼。
“放过我、放过我、不要杀我——!”
少女眨了眨眼,声音甜软又乖巧。
“不需要呀。”
她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谁要杀我,所以你的情报对我没有任何价值,而你的真正价值嘛……在刚刚骗过学长的时候就已经用掉了呀。”
“何况我没打算杀你啊,婆婆?”她的声音是如此真诚,若是无视她脚下溢出的黑影黑泥,以及那些攀附上诅咒师身体的苍白手臂的话,那么小莱的样子当真是相当具有说服力的。
“只不过我的命是被预约的,我那位朋友唯一接受的死法其实是自杀,所以你要是想杀我,可能会有点小麻烦……”
少女声音凉薄,眼神冰冷。
黄泉的女神无比期待小莱自杀,勉强允许她死于此时实力相当的人类手中,却绝对不会允许外来脏污的垃圾觊觎友人珍贵的性命,污染她死亡的价值。
当小莱测试出这张底牌之后,她便清楚自己这一次的死亡结局只有一种可能。
“一点‘致命’的小麻烦。”
诅咒师满是血丝的浑浊瞳孔颤抖着,只剩下了近乎定格的混乱恐惧。
“啊,对了。”
在最后绝望的那一瞬间,少女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抬手阻止了那些意图把诅咒师拉入地狱的苍白手臂,在对方以为自己终于得救、眼神骤然亮起的那一刻,她却听见眼前年轻恶魔最后愉快的低语声。
“我融了‘操血术’之类的术式,反正婆婆您生前也杀了不少人吧?废物利用一下,我可以留下你的血吗?”
“……!!!”
血网早就不知何时透过身上破裂的伤口融入周身大大小小的血管之中,异类的血脉相融生出的排斥反应终于在恐惧散后的此刻迟钝地反应过来,少女笑容乖巧,在她面前张开掌心,然后缓缓收拢。
“说起来,您听说过‘溶血’吗?”
——全身血管骤然碎裂的剧痛,与眼前如浓雾散开的血红色……是诅咒师眼前最后的画面了。
“那么——”
被血雾包围的女孩扬起嘴角,抬手对着表情永恒定格的诅咒师挥了挥手,看着她被无数黄泉使徒永远拉入了诅咒的冥土深渊。
“再见了,无名的客人。”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