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好战。
睚眦嗜杀。
这二者原本远远对视还能维持彬彬有礼客套微笑, 在杀气尚未迸发的时候，这两人还是一个温言软语一个笑音爽朗，语气口吻亲热地像是多少年未曾见面的老友，可下一瞬兵刃相接碰撞出激烈金鸣。
铮铮鸣响过后, 龙与鬼同时拉开了距离。
数道风刃同时划破两者原本坚韧的躯体, 酒吞伸出舌尖, 尝到了空气中弥漫散开的一点龙血浓香，笑容变得愈发艳丽动人。
“您好香呀~”
她语调娇滴软绵，声音眼神呼吸气息都像是浸透醇酒的浓香, 立于她视野之中便也觉得醺然。
“唔……只是砍上去的时候总是觉得手感不太对呐，龙女大人这身衣服是自身龙鳞所做吧？能寻到如此血脉纯粹的真龙可真是稀奇，若要论资排辈咱怕是还要叫您一声长辈……”
酒吞摩挲着自己手中剑刃, 禁不住咬了咬嘴唇把唇间染上的一点龙血香味抿进嘴里, 她对着小莱嘻嘻笑起来, 眼中满是潋滟缱绻的柔美风情：“怎么样, 人间现实的规矩咱总是觉得不习惯啦, 但是待客之道还是晓得一些的，要不要留下来喝一杯？正巧开了酒宴, 您来的时间正正好呐。”
小莱冷笑反问：“真的不会被你灌醉然后抽出骨头酿酒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
酒吞童子用一种相当妩媚的娇软语调懒洋洋地撒着娇，空气中的酒香愈发浓郁, 小莱揉了揉额头, 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罪魁祸首嘻嘻笑着, 杀意混杂酒香, 铺天盖地浪涌而来：“鬼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呀, 脱了骨头的龙女大人也会很美, 到时候客人醉醺醺的和我们一同寻欢, 酩酊大醉连骨头也浸到酥软, 不觉得这样也别有一番风味嘛~”
小莱啧了一声，身体久违被刺伤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揉了揉肩膀，酒并不是毒，龙种自身的抗毒体质并不能对酒产生抵抗，她几乎滴酒不沾，现在却被迫尝到了醉酒的滋味。
花御的缠藤并不能为她提供多少正面的指引，贫乏神曾经告诉她神器会影响到神主自身，大概因为咒灵自身便是负面情绪的极致显现，变作的特殊咒具并不会因为情绪负面而刺伤神主的身体——但是相对的，她总觉得自己情绪暴戾狂躁到不符合自己一贯风格，小莱有些焦躁地活动着手指，周身细小伤口转瞬痊愈，酒吞童子有些遗憾地呼吸着空中残留的龙血香气，略有些嗔怪的看着眼前的龙女。
“好浪费呀。”
酒吞喃喃自语，又轻轻笑了起来。
“……索性再让咱砍一点出来吧？”
冰冷龙瞳对上杀意骤起的鬼眼，先前百妖群鬼的腥浓血腥味还未来得及自风中散去，便先一步被杀气卷入了呼吸之中，骤然再起的金鸣裂响，再一次响彻与山谷之中——！
倒也难怪天守会徘徊在门口不愿进来，当酒吞的刀锋横擦过小莱的脸颊的那一刻，鬼王侧头对上龙女战意昂扬的双眼，两人都不意外的从对方脸上寻到了棋逢对手时战意迸发的张狂笑容——
若论种族，纯血的魔龙对比八岐大蛇之子的酒吞童子略胜一筹；可大江山作为鬼族的根据地，龙女作为外来的“客人”，自身便有着客场的劣势压制，是以这次的战场两人竟是打得不分胜负丝毫不让，龙与鬼皆是打出骨子里的凶性与杀心，比起战斗，更像是荒野凶兽之间残酷而直白的热烈厮杀——
龙压卷动鬼气彼此交错生出飓风烈烈，大江山的群鬼被风起云涌飞沙走石的战场杀气惊得不敢上前，生着坚硬鬼木的山麓远远瞧着快要被她们两个生生砍去一截，就算有疯子敢靠前细看，却也没有谁愿意去打扰那位久违的自战场与厮杀生出的快感与满足。
来战——！！！
——这场战斗持续了数个日夜，大江山鬼雾浓沉不见天日，在彻底毁掉了一整座山峰后，龙鬼之战终于因为酒吞怏怏一声“想喝酒了”而被迫终止。
此时龙女的衣服早就被打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脏兮兮，手中武器换了又换，若非睚眦作为武技大师的buff挂在身上让她随手扯来短兵残刃都能和酒吞打上几个来回，怕是脑袋都不知道被切掉多少次了。
花御作为一开始的武器现在并不陪伴在小莱的身边。祂虽是特级咒灵，可初生便直接对上大江山的百鬼之主，初战便已经足够吃力；在坚持到第三天的时候藤蔓碎裂核心受损，被打得失去理性的小莱随手扔在道边，被偷偷摸摸凑上来的鬼带走疗养，这才算是留下一条性命。
“龙女大人也累了吧？来和咱喝杯酒吗？”
此刻，酒吞也不顾小莱手中的长刀还未扔下，蛇一样攀附上去，下巴抵在她的胳膊上，娇滴滴地问道。
——战斗，宝藏，酒与宴会。
前两者对与酒吞来说不是特别称心如意的激不起她多少兴趣，而后者却是日常之中必须的东西，她本来狼狈程度其实比起龙女不遑多让，只是鬼本就穿得过分清凉单薄，着衣打扮是第一反应大概只能用“肆无忌惮”来形容的风格，是以此刻看上去竟然还算诡异的正常。
“来吧来吧。”酒吞的手指缠上了小莱的手腕，竟当真像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家一样了，“酒和宴会是一直都有的，而且您来这里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和咱打一架吧？”
龙女沉默不答，酒吞挥了挥手做了个示意的动作，于是群鬼涌上，手中带着华丽新衣与精美饰物，小莱在这群鬼仆眼巴巴的注视中，终究还是扔了手中长刃，随着侍奉的鬼仆入了大江山之主享受居住的大殿。
睚眦血脉占据上风的时候战斗并不觉得多么疲累，可当血脉冷却情绪平复下来后，身体上虽然没有多少疲惫感，可二十多年的宅女生活仍然给了小莱一点难以解除的精神疲惫。
精神废宅要不得……
小莱叹息着，把自己沉入了水质上佳的温泉水中。
在鬼仆的伺候下，温泉洗净身上污痕血腥，再一次被迎上酒宴的时候，酒吞亲自迎接，很满意地打量着龙女全新的打扮，高高兴兴地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来喝一杯吧~怕您不喜欢生人，这场酒宴可是只有我与您的欢场，还请尽情享受——”酒吞笑吟吟地说，酒盏被推入小莱的掌心，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馥郁酒香就已经伴随着湿热吐息落在了她的颈侧与脸颊上。
“如此美人，人家可舍不得浪费呀~”
她的手指柔弱无骨地覆上龙女的胸口，数日激烈缠斗都没能碰触到的圆形玉石妥帖安放那里，酒吞沉声轻笑，艳丽的软唇下毫无顾忌地露出她尖利的獠牙，有种非真非假的娇嗔怨怪的情绪隐隐藏匿其间：“您对您的巫女可当真是尽心尽力呀……”
与大鬼厮杀数日未曾动摇一瞬的龙女，在酒吞暧昧的抚摸中忍不住僵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怀中圆玉流光闪烁，忽然变得很是抢眼。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小莱瞬间冷静下来。
“死而复生的法子嘛~”酒吞满不在意的回答，“虽然咱看起来喜欢沉迷酒宴之乐，对与外面的事情却也并非完全不曾知晓，何况您家这位巫女大人也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必要的关注还是有的呀~”
小莱目光一沉。
“倒也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着人家~”酒吞仍是笑吟吟地，被这么盯着也不见恼意：“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鬼吃人，人杀鬼，大家都很公平。”
“鬼的法子大概不同与人类，而所谓的神明更是不可能允许复活这种逆天而行的事情，所以退而求其次，让巫女小姐重新拥有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和完整的意识不就好啦？”
“有法子？”
“偏巧有几种。”酒吞眯起眼睛，“其中一种：妖怪之中不乏擅长召唤魂灵塑造人偶，驱使亡灵为自己所用的，类似的法子学一些就好，只是巫女小姐的灵魂远远超过一般水准，天底下怕是没有能承受她身体的偶身呢。”
“第二种？”
“第二种就是龙女大人等上个几百年什么的，等到有人解除了魂玉的诅咒释放了巫女的灵魂，你将她收做神器就是——”
酒吞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扬唇笑起来：“只是您并非寻常神灵，如翠子这样的特殊情况魂魄残损的，是不是能当做一般神器收服也说不准。”
小莱把玩酒盏，若有所思。
“所以还是第一种。”她微微垂眼，沉声道：“你既然知道这法子，也应当知道哪里能寻到能配得上翠子的偶身？”
“要自己做才行呀。”酒吞笑眯眯的说，“寻常的妖材肯定是不够格的，要达到翠子的水准……可能只有‘黄泉冥土’才能成吧。”
好了，这次连下地狱的理由都有了。
小莱把亮得不正常的魂玉藏得深了些，这才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愿意帮我？”
酒吞歪歪头，托腮浅笑。
“唔，这个倒是很简单的理由，单纯来说就是人家真的很喜欢您——毕竟纯血的真龙，如果和您搞好关系，只是想想将来那群家伙如何看我都觉得有趣。”
她修长纤细的手指捏着酒盏，轻飘飘地搭上了小莱的手腕。
“所以呀，看在人家这么尽心尽力地为您提供了消息的份上，龙女大人要不要试着进一步和咱拉进一下关系？比如说——”
酒吞的手臂绕过小莱，顺势扶正了她手中忽然有些握不紧的杯子。
“机会难得，反正您也不喜欢当什么正经的神灵，我们一个魔龙一个鬼王，您若是不介意索性在这儿和人家结义，您觉得如何？”
“……”
小莱沉默不语。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两人手臂交缠的动作，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动作在她的故乡有个很朴素且十分广泛的称呼……叫做交杯酒。
小莱：……
她很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系统界面里，那个闪闪发亮的“女难体质”的标签。
亲，我读书少，你莫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