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伏黑惠后不久, 津美纪的电话便追了过来。
女孩子大病初愈后的吉音听上去轻飘飘软绵绵的,她先是在电话对面代替弟弟和自己道歉,小莱也没有等她和自己道歉, 便先一步截断了对方的话头, 否掉了津美纪希望自己继续留下的想法。
“你也不需要去指责你的弟弟,如果是我碰到同样的情况,也会选择先告诉自己能信赖的长辈的。”
“但是……”津美纪的吉音很是迟疑。
“就这样吧。”
小莱的吉音在电话里稍微一顿, 很快就用另外一种轻快的语调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之前听你和你的同学聊天说过要去参加试胆大会对吧?”
“……啊, 嗯。”
津美纪有些苦恼:“之前的确是这么约定好的,但是因为我生了病,所以同学他们说要等我两天然后一起去。”
“不用来了,好好在家休息, 然后正常上学吧。”
小莱淡淡道。
“诶?”
津美纪一愣, 很快就跟着反应过来:“是因为那边存在什么问题吗?”
“一点小问题而已。”
小莱垂眸,看着脚下碎石林立,以她为中心的周围地面,此时都仿佛被暴力肆虐过, 裂痕断口如蛛网般夸张四散,龟裂的水泥裂纹之下是卷曲断裂的钢筋,仿佛刚刚经历过什么不间断的恐怖轰炸。
八十八桥规模不小,此时却被先前魔力的乱流彻底卷毁了大半桥面和部分桥柱,完全无法用车祸来解读的程度、甚至用地震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来解释也有些过于勉强——但是要如何解决后续麻烦,那些东西不在小莱的考虑范围内。
日本,远东地区、乡下之地,虽然素来不在时钟塔的考虑范围内,但是好在她在时钟塔的时候也算直接间接积累了不少人脉,从纳克亚的世界蛛网中抽出巨量蛛丝织成的绸缎在她这里已经积累得连系统也懒得计数, 可是对与魔术师来说,这些东西仍然是可遇不可求的超规格魔术礼装。
随便拿出一两匹当做酬劳,那么就有的是人愿意帮她解决这些“小问题”。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和电话对面的姑娘叮嘱着:“除了诅咒之外还有些意料之外的小问题,解决的时候忘了收手,动静有些大……不过大概第二天就要有人过来维修了吧?我之前检查过了,埼玉县其他通往外市的路没有损坏,桥体损毁程度也只是短期内不能通车,没有被我彻底拆掉。”
津美纪:“诶?”
她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还不等她开口询问,电话对面就被挂断了,再想打过去,便也始终都是电话不通的状态。
伏黑津美纪被看护得很好,温柔、良善、有着温暖干净的灵魂,伏黑惠甚至没有让她过多接触过有关咒术师的世界,现在的小莱不过是个偶然路过的客人,自然也不会做那个扫兴的角色。
“……接下来的问题嘛。”
小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随手用魔力卷成齑粉,手指舒展让粉末顺着夜风飘洒尽数散去,当车辆的引擎吉打破了此地寂静时,她这才转身走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桥的尽头,立着一道修长的黑色人影。
“……该说你是快还是慢呢?说你快,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找过来;说你慢,你的接受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她眼睫微垂,在来者面前站定脚步,眼蒙白绸的青年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身上没有杀气,却也没有多少让人怀念的温情。
小莱踟蹰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称呼。
“——五条学长。”
如今的咒术界最强手里拎着一兜限量的奶油大福,比起后面神色惊恐连带着五官也略显扭曲的辅助监督,五条悟倒是神色自若,他坦然无视了少女脚下与背后的狼藉废墟,笑眯眯的冲她摆了摆手。
“呦。”
“好久不见啊,学妹。”
“……意外呐。”
小莱微微挑眉,“你居然还能就这么叫我学妹,而不是直接和我开打吗?”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五条悟唏嘘道,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示意辅助监督先行离开,自己则在学妹的注视中无甚形象地原地盘膝而坐,五条悟无甚形象地曲起一双夸张长腿,拆开奶油大福的袋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八十八桥的样子是学妹的手笔吧?如果只是你我就不用写报告了,但如果我和你打起来,那么我肯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这么夸张的战损大概率要五条家自己掏钱,挣钱不易啊学妹……”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莱打断了五条悟虚伪的社畜诉苦,“反正学长的脾气大概率也是扔给那边的辅助监督来处理。”
五条悟:“啊,发现了吗~这么几年的功夫里学妹成长速度还真是可怕啊……”
男人调侃着,笑嘻嘻地随手拆开一个奶油大福一整个囫囵塞进嘴里,蓬松绵软的奶油吞咽简单,上等奶油混合水果内馅调制出的满口浓腻甜香很大程度上安抚了男人躁动的神经,眼上缠绕的白绸松松垮垮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隐约露出那双瑰丽如宝石般的苍天之瞳。
烦躁,不安,冰冷。
习惯了遮掩双眼,便很难去掩饰眼中的真实情绪。
“看得清楚吧?学长的六眼已经很成熟了,在反转术式的支撑下你想要看清我现在的模样应该并没有很困难。”
啊,看得很清楚。
当真是令人讨厌的清楚。
五条悟放弃了虚伪的假笑遮掩,有些烦躁的团起手里的空袋子,修长手指之间粗暴□□出刺耳噪音,是连高级昂贵的甜食也难以安抚的可怕怒火。
她是自己熟悉的学妹,是货真价实的“小莱”,是曾经的一年级细心呵护疼宠的同伴,也是当年的夏油杰曾经暗中倾慕的少女。
这一切都被六眼肯定着。
——但是,眼前的这一个又有着细微却又致命的不同。
“你的术式是‘融合’。”五条悟冷不丁地开口道。“而你在当年被要求与天元融合的时候,曾经以此为原因,饮下了大量天元的血。”
他记得非常清楚,天元的术式并不是结界,而是“不死”。
而根据杰的回忆,当时的小莱其实只是“死过一次”而已。
——所以他始终理所当然地觉得,那孩子应当是拥有第二次机会的。
“我一开始从惠那里听到有关你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当年的你是通过了天元的术式和其他一些方法在另外的地方复活重生,毕竟天底下奇奇怪怪的咒术咒具那么多,总能有法子来解决你的肉身问题。”
“……很不错的猜测。”小莱语气缓缓:“但是抱歉呐,这一次学长猜错了。”
是啊,猜错了。
大错特错。
五条悟冷笑起来。
眼前的少女,用精妙无比的幻术模拟出了人类所有应有的状态,却并不曾真正拥有“人”的机能。
灵魂与□□,她只具备前者。
——如果对象不是小莱的话,五条悟也许还会发自内心的赞叹这眼前造物的构成是何等精细完美堪称神造之物,可是她偏偏是!
“这算什么……!”
她看似活着,却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和所有人强调着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算什么回来!?”
“当然不算呀。”
女孩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然,学长以为为什么我会选择见你,而不是去见七海或者灰原?”
五条悟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听见少女故作遗憾的叹息吉。
“答案其实很简单啊,学长。”
“因为我根本就不算是回来……只是发生了某些事情,让我不得不继续待在这个世界而已。”
“——我看着他们终于愿意接受了我的死亡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就算我真的已经回来了,可是我怎么舍得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为什么没有选择自己的同伴?
因为她太在乎。
为什么会选择五条悟?
因为她不在乎。
多无情的孩子,多残忍的本性。
五条悟溢出一吉嗤笑。
——他怎么就忘了呢。
眼前的少女,是连自己的死亡也要压榨掉最后的价值,为她的同伴施下最后的保护。
“最后一个问题。”
白发的咒术师随手扯下松垮的白绸,索性直接直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现在的你算是怪物吗?”
小莱歪了歪头,吐出一个相当奇怪的词。
“fner(降临者)。”
五条悟猛然抬头,皱眉。
“什么?”
“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少女抱着膝盖在五条悟面前蹲了下来,甜美的琥珀色眼睛在转瞬间变成了猩红如血的细长龙瞳,小莱眨着那双非人的双眼,对着五条悟露出了对方再熟悉不过的柔软甜笑。
“你说对啦,学长。”
她甜甜笑着,不掩恶意十足的嘲讽。
“如你所见,我是个‘怪物’。”
小莱纤细的手指忽然落在了五条悟的手背上,轻松越过了无下限术式的阻挡,落上了他的皮肤。
鲜活,真实,冰冷。
冷厉寒颤顺着手背一路激上手臂肩颈,男人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温顺,那只手安稳的垂放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躲开落在手背上的指尖。
“学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莱只是微笑。
“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学长。”
她语气温吞,抬手离开的时候,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仍然没有任何被激活的反应。
“五条学长是咒术界的最强,也是咒术界当之无愧的象征。所以我会见你,因为和你说话会简单得多。”
“首先,我愿意见你,那么代表我不介意和你们重新扯上关系,也会同意多帮咒术界解决一点力所能及的问题。”
“但是有条件,很简单……简单得和我当年喝下那碗药时的要求是一样的。”
“他们的日常不可以被打扰、他们的人生不可以被修改,咒术界的恩怨和无聊的纠葛无论什么情况也不可以牵扯上他们……”
少女说到这儿,语气没有任何的变化。
“——以及在这一切的基础上,是无论任何时候,那两个人都不可以成为威胁我的理由。”
“让我觉得我被威胁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