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的时候,医生终于查出来了,说是吃了野生菌中毒,必须住院治疗几日。
打了吊针一个多小时后,刘叔率先迷糊转醒。
他艰难虚弱解释:“昨天晚上……你妈说在山边采了香菇……说是尖蘑菇……俺看着不怎么像。也就几个……放在面汤里煮。昨晚我吐了一回,以为是吃多了,随后又回去睡。脑袋越来越沉……身上跟灌了铅一样。早上醒来,又昏睡过去……后来撑着醒来,你妈怎么也推不醒……又下不了床,只好敲盆子。”
刘三冰安抚道:“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好,您好好养着,不用担心。”
刘叔艰难抬头,找寻着老伴。
“三儿……你妈呢?你妈在哪儿?”
刘三冰忙解释:“这边的病房已经满了,医生安排妈在隔壁。她现在还没醒,仍在昏睡中。我跟医生说了,等这边有病床,就将你们安排在一块儿方便照顾。”
刘叔仍有些不放心,追问:“她没事吧?真的?不许你骗俺!”
“没没。”刘三冰憨厚苦笑:“我骗您做什么?妈真的在隔壁,小颖和她的对象在帮忙照顾。你瞧,这边还有淡名伯父!不信你问他!”
刘叔迷糊打量肖淡名,有些反应不过来。
肖淡名凑了上前,温声解释:“老刘,三冰没骗你。医生说你们送来得很及时,只要处理妥当,过几天就能出院。嫂子在隔壁,小颖他们在照顾她。”
刘叔露出一丝丝笑容,轻缓点点头。
三儿子赶忙道:“爸,幸亏伯父他们一家子,不然我铁定急慌了。是小颖的对象——袁博载你们过来的,帮着跑前跑后。”
刘叔再度点点头。
肖淡名温声:“好好歇着,别担心。”
中午时分,袁博出去买了几份饭菜。
几人轮流吃了热饭菜。
刘三冰很是歉意:“伯父,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是中秋节,家里肯定有很多事要忙。我爸妈这边我来照顾就行。”
“不好。”肖淡名摇头:“你妈还没醒,你如何能一人照顾两人?”
刘三冰道:“小芳……她应该已经下班了。伯母在隔壁,肯定会告诉她爸妈的事。等她来了,她照顾我妈,我照顾我爸,到时就不用担心了。”
“要不这样吧。”肖颖提议:“博哥哥和我爸先回去,我留在这里照顾刘婶。等小芳姐来了,我再回家。”
由她照顾刘婶会好些,一来她跟刘婶熟悉,二来彼此都是女人,一些体己的事还是她来比较方便。
肖淡名同意了,道:“那我们先回去。三冰,需要带什么吗?晚些时候我让阿博送过来。”
“额……”刘三冰一时想不出来,道:“我一个糙男人,也不用带啥。我爸妈得留在这里住院,应该得带一些日常用品和换洗的衣服。伯父,你回去后跟小芳说一声,让她收拾后带过来。”
“好的。”肖淡名点点头。
袁博跑去装了两壶热水,一间搁一瓶。
肖淡名道:“阿博,那咱们先回了,这里交给他们吧。”
刘三冰说:“伯父,我送你——”
“不必,你留下照顾爸妈要紧。”肖淡名温声:“大家街坊邻居,不必费什么虚礼。”
肖淡名叮嘱女儿两声,踏步走了。
袁博深深看她一眼,薄唇努了努,跟在肖淡名的身边离去。
肖颖暗自偷笑,转回病房去了。
……
袁博开车,载着副驾驶的肖淡名往老宅奔去。
今天是中秋节,马路上人来人往,一个个匆匆忙忙,或拿或提着礼品,满是节日的浓烈气氛。
袁博没开快,沉稳绕着大方向盘。
肖淡名坐得高,看得远,一路上看得津津有味。
“阿博,开货车难不难?我曾一度想要去学开车,可惜单位的车坏了,一直找不到维修的零件,厂长又舍不得买新的,所以不得不放弃。眼下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更不敢学了。”
袁博低笑:“叔,你哪里老了?就算有那么一点点老,还是可以学啊!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你可不能给你自个乱编借口。”
“哈哈!”肖淡名被逗笑了,道:“那你来教我吧。”
袁博痛快答:“好啊!大货车比较难开,等以后有小轿车了,我立刻教你开。”
肖淡名笑呵呵摇头:“听说国外有老人七八十岁仍在开车骑马。等你们买小轿车了,希望我的骨头还不会太硬,能受得住颠簸。”
“现在的路越修越好,尤其是大路。”袁博道:“惠城去省城的路大部分已经是水泥路,去年陆陆续续修了好几个月。现在非常好走,一点儿也不怕颠簸。”
肖淡名微笑道:“行,那我得努力等等。”
倏地,他似乎想起什么,问:“阿博,你……你是否有回去拜祭你爸妈?”
袁博低低“嗯”一声,答:“他们葬在山上,我偶尔会去打扫掉野草,给他们上柱香。”
“没回村里?”肖淡名叹气低声:“你们的老屋都已经破旧不堪,还漏了一角,恐怕再也住不了了。”
两年多前,他带着肖颖回惠城,还没安顿下来,便匆匆带着老伴和女儿赶去山尾村。
坐了两三个小时的拖拉机和牛车,总算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山沟。
山还是那些山,黑褐的土层斑斑驳驳,仍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惜,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认出他的村民告诉他说,袁大牛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上山找柴火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崖,不到两三天就死了。
他悲痛欲绝,问了袁博的下落。
村民反问他说,那小子不是去惠城找你投奔吗?顿时把他给问懵了!
肖淡名难受叹气,低问:“阿博,当年你在县城连一个落脚之地都没有,做什么不回老家?是怕田二狗几兄弟抢你家的山地?”
“不全是。”袁博眸光微沉:“我妈过世后,我家成了村里最穷的人家。村民们欺负我爸老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趁我家落难,偷偷摸摸占我家的便宜。后来,我被田二狗他们打骂,我发誓以后出人头地一定要他们好看。起初是我混得不好,所以咬牙不回去。等我长大些,发现那边没什么好留恋的,所以只回去祭拜爸妈,没回村里。”
肖淡名听得泪光闪烁,心疼不已。
“可怜你一个孩子……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袁博淡声:“我长大后,慢慢明白一些道理。人善被人欺,弱肉强食,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那些日子,我靠一身戾气和怨气撑下来。现在的我,心性比以前平静多了,也成熟一些。拳头偶尔不是硬道理,我学会了忍让。那个……肖颖改变我不少,让我收敛了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