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梁好运突然怼罗兰香,张爷爷真以为梁好运没事找事。一来不了解她,二来又有张跃民跟张爷爷说,她大伯大妈都不是人。
两个畜生养大的孩子,张爷爷不想怀疑孙子的眼光,也怕孙子被骗了。
随后张跃民给他使眼色,张跃华挑明,张爷爷便以为几个小辈商量好的。
张奶奶比张爷爷大好几岁,两口子一辈子没红过脸。儿子找对象的时候,张爷爷瞧着儿子没大本事,就挑中罗兰香,只因她比张跃华他爸大三岁,看起来比较懂事。
至于罗家穷,当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张爷爷也没在意。
就像张跃民之前说的,老两口觉得儿媳妇不容易,还同意他们养张跃民,已经很不错了。平时罗兰香补贴娘家,老两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没有张跃民连着两次错失高考,张爷爷今儿还得和稀泥——大家都是亲戚,没必要为了钱搞的这么僵。
然而,世上没那么多如果。
凭张跃民他爸惧内,几个人吵到现在他不敢吭声的德行,张爷爷怀疑张跃民的准考证就是罗兰香偷的——张跃华他爸没那个种。
张爷爷以前就想问问罗兰香,她咋那么恨张跃民。只是怕这个家散了,老伴儿再气出个好歹,张爷爷就一忍再忍。
现在看到两个孙子的态度,向来跟罗家亲的张悦芳也无声地支持两个弟弟,张爷爷觉得不止他猜到的那些事,不能再忍,否则罗兰香以后敢杀人。
张爷爷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跃华他娘,当着亲戚邻居的面,说说吧,这个钱是还还是不还。”
这话看似轻飘飘的,张爷爷也没搞得急赤白脸,脸红脖子粗的,罗兰香却听出他潜在意思。
还钱一切好说。
不还钱,一切皆有可能。
儿女都有工作,以后女儿嫁到县城,儿子留在县城,那罗兰香真能如愿以偿——老无所依。
罗兰香转向她娘。
罗老太还是觉得张爷爷跟梁好运以及张跃华一起吓唬他们。
梁好运忍不住摇头。
张跃民小声问:“怎么了?”
“爷爷都这么说了,罗家人还装死,你大妈是他们老罗家的闺女吗?”梁好运的声音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足够周围三步之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随即压低声音,“凭这点还不如我那俩没良心的大爷大妈。他们不拿我当人,可是真疼亲闺女。”
张跃民想到钱多银他们为了把梁好运困在家里煞废了苦心,忍不住点头赞同。
罗兰香见状,误以为小两口嘲笑她一心当扶弟魔,到头来她娘和弟弟弟媳妇却看着她进退两难,陷入绝境。
今儿这事若只是梁好运开口,罗兰香管她放屁。
罗兰香一心向着娘家人,但有个底线,那就是她儿子女儿。
儿女态度明确,罗兰香不得不在意。可罗家啥情况罗兰香也清楚,罗兰香便放低姿态:“跃华,悦芳,你看要不——”
“不用问我。”张跃华知道他妈想说啥,“我该说的都说了。”
罗兰香转向张悦芳。
张悦芳道:“您回头就把我这几年的工资给我吧。你和我爸存的钱,爱给谁给谁。”
“给你?”梁好运轻笑一声,瞧着张悦芳看过来,“就算你一个月三十块钱——”
张跃民小声说:“县邮政局工资没这么低。”
梁好运道:“算你一年五百。悦芳姐,工作六七年,怎么也得有三千。你妈还爷爷两千,再给你三千,她日子还过不过?”故意又补一句,“咋可能给你。”
张跃华今年二十三,十八毕业,工作整整五年。张跃华算一下,“妈那里还有我的两三千,我就不要了。以后也别指望我往家交钱。”
罗兰香不禁说:“你花钱大手大脚——”
“月月光我也乐意,起码被我吃了用了。”张跃华冷笑一声,“哪像现在,我这边节衣缩食,人家那边大手大脚。和着我辛辛苦苦考上学,整天风雨无阻去上班,都是给别人打工。”说完瞥一眼罗家人。
罗兰香这人没啥学问,固执,眼界低,思想也迂腐。
好比梁好运身上的这件只到膝盖的红裙子,结婚时穿可以,平时不可以。即便穿在张悦芳身上,罗兰香也会说她穿的花枝招展,轻浮不稳重。
张悦芳和张跃华姐弟俩的衣服鞋子,只要是罗兰香置办的,就没一件贵的。用罗兰香的话说,钱留着结婚用。衣服鞋子干净就行了,没必要那么好。找对象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也不想想他俩坐办公室的,整天穿的跟下地干活一样,谁跟他们处对象。
曾经张爷爷就此事跟儿子媳妇聊过,罗兰香的意思只盯着穿着的人嫌贫爱富不能要。
张爷爷认为有道理。后来想想,不对劲。以前大伙儿都穷,弄件好衣服套身上,很引人注目。现在工薪阶层手里都有些闲钱,好衣服不稀罕,你再整天穿村里的裁缝随随便便做的,你说你有钱,也没人信啊。
这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吗。
张爷爷原先觉得孙子孙女都还小,不急着找对象,也没管这事。
张跃民要跟梁好运相亲,张爷爷意识到孙子孙女都大了,就给张跃民钱,让张跃民给他哥哥姐姐置办一套。
张跃民用张爷爷的钱买一套,又用他自己赚的钱,给张跃华和张悦芳弄一套。
姐弟二人自打成年,最贵的衣服就这两套。
这个时代的男人虽然大男子主义严重,但养家养老婆孩子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老婆赚的钱够自个花的,当家的男人都得跟人显摆,他老婆厉害。
张悦芳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从未想过她的钱留着赚钱养家。张跃华的话一出,张悦芳忍不住问自己,她妈不许弟弟花钱大手大脚,弟弟的钱要养老婆孩子。她的钱存着不花干啥。
张悦芳再看到对面的梁好运穿那么漂亮,而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裙子。越想越觉得她不如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越想越委屈。
张悦芳忍不住对她妈说:“妈,将来我结婚不要嫁妆,你把钱给我。”
两三千块钱,啥样的嫁妆买不起。再添一点,能在县里买一处小院了。
梁好运实在想幸灾乐祸:“悦芳姐,跃华哥,这不是要大妈的命吗。小心大妈等一下坐地撒泼打滚,又哭又闹嚷嚷着这日子没法过,她不活了。”
罗兰香的脸色骤变。
对于一个最擅长这招的人来说,最先想到的还真是这招。哪怕罗兰香没打算用。毕竟舅爷已经把这招给堵死了,再耍赖只会惹得亲戚邻居哈哈大笑。
可梁好运不合时宜地点出来,还是让罗兰香气恼。
罗兰香瞪她一眼,对张跃华和张悦芳道:“你们是想跟我分家?”
张爷爷是个有见识的,担心兄弟阋墙,两个孙子不偏不倚,张跃民打小有什么,张跃华就有啥。还时常交代张跃华,他就跃民一个兄弟,要好好处,将来有点啥事,也有个商量帮衬的人。
张跃华长这么大,从未听他妈说过,跟表兄弟好好处,将来长大了表兄弟也能给他搭把手。这个心自然偏向张跃民。
现在因为张跃民把事挑开了,憋在张跃华心里的怨气也能吐出来,于是就说:“现在不是我们要跟你分家,是您要跟我们分家。你不想分家,干啥要替姥姥姥爷还账?”
“我——我不是没还。”罗兰香下意识把钱揣兜里。
张跃华步步紧逼:“这么说也不会改天把这个钱偷偷给姥姥,让姥姥还爷爷?”
“哪用得着改天。”梁好运道:“亲家姥姥说了,他们家还的起。亲家姥姥,今日事今日毕,要不就今儿了了吧?”
罗老太愣住。
她以为张家内讧,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半天又给绕回来了。
张跃民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笑出声,头微微歪向梁好运,“我猜她现在心里一定在骂你。”
梁好运瞥一眼他,还用你猜啊。
张跃民使劲抿抿嘴,而那笑弯了的眼睛泄露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张爷爷叹了口气,“亲家,扯了半天了,你就给我句痛快话吧。”
“不还也行,写个借条。”梁好运看着罗老太,“您不会写字吧?那就按个手印。”
罗老太瞬间想到了杨白劳,连连摇头,拒绝按手印。
梁好运顿时觉得心累。
张跃民伸手揽过她的肩头。梁好运顺势把重心放他身上。张跃民的高中同学见状,搬个小马扎,又把桌上剩的瓜子全端来。
帮忙办事的小青年看到这一幕,也拎着小马扎过去,跟他挤一块嗑瓜子。
有人瞧着瓜子不多,索性把暖瓶拎过来,给自己冲一杯茶。那茶叶是跃民买的,听说挺贵的,可得好好品品。
乡邻乡亲起初看到十来个大小伙子来来回回,还以为要找家伙揍罗家人。
待他们落座,居然是这个阵势,很是心累的张爷爷和张奶奶也忍不住乐了,更别说其他人。
张爷爷扶着张奶奶坐下,道:“亲家,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同时庆幸今儿吃饭早。闹这么久,屋里的挂钟才敲十二下。
张跃民也拉张长板凳,跟梁好运坐下。
张跃华见状,也拉张板凳示意他姐坐下。
张跃民的同学和发小儿背对着堂屋门,张跃华背对着大门,罗兰香在西边,张跃民他们在东边,正好把罗家人团团围住。
看热闹的亲戚邻居也都坐下,罗家一众站着,瞬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跟三堂会审似的。
今儿结婚的不是亲外孙,而是张跃民这个捡来的孩子。罗老头和小儿子小儿媳妇就没来。罗老太和大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们来的。来了几十口人,就上一份礼钱。老村长收礼金的时候,还忍不住跟记账的小队长嘀咕,没见过罗家这么不讲究的。
老村长和小队长此时也在,就在张爷爷和张奶奶另一边。中午喝了不少酒,有点渴,还让人给他也来一杯茶叶茶。
张家人越是悠闲,罗家人就越尴尬。
罗老太没觉得,罗家小辈忍不住扯罗老太的衣裳。罗老太看到孩子脸通红,想到过两年还得娶媳妇,于是说:“行,两千块,我还!”
“且慢。”梁好运瞬间不累了。
罗老太忍不住骂:“有你啥事?滚一边去!我又没欠你钱!”
“我说了,我是张家人。”梁好运不介意再提醒她一次,“这个钱我不会碰,我们家跃民不差你两千块钱。只是想把丑话说在前头。
“别白天当着大伙儿的面还了,晚上又哭哭啼啼上门,亲家母啊,你得再借我点钱,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求到你面前。搞的好像爷爷奶奶不借你钱,像见死不救似的。”
张爷爷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梁好运眼角余光注意到这点,很是吃惊,她还以为这老两口菩萨转世,不但捡孩子,还不拿钱当钱。合着罗老太真这么缠过。
老村也看到他老嫂子失态,忍不住问:“那两千块钱就是这么借走的?”
张奶奶苦笑:“跃华有他爸妈,跃民只有我们,这个钱本来是留着给跃民娶媳妇用的。”顿了顿,“要不然哪能两百块钱的青菜,都要孩子掏钱。”
“难怪你儿媳妇撺掇她爹娘找你们借钱。”老村长还有啥不明白,“真让跃民他媳妇说着了,跃华他妈就是怕跃民花你们的钱。小罗,嫁过来这么多年,你公婆待你不薄吧?老两口省吃俭用,你也狠得下心?”
一众人同时转向罗兰香,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罗兰香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好运开口道:“这些都是小事,也都过去了。老村长,别提了。咱们还是说钱吧。亲家姥姥,你们是骑车来的,还是走着来的?要是走路,就让亲家舅舅骑车回去。跃华大哥,跟你舅一块吧。别回来说半道上遇到劫道的,把他的钱劫了。”
“咳!”
老村长呛着。
张跃民忍不住笑了,小声提醒梁好运:“看罗家人的眼神。”
梁好运不看也知道,罗家人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连这个理由我都想到了,他们要不想还钱,你说还能扯出个啥样的?”梁好运问。
张跃民:“钱存银行里取不出来。”
梁好运猛然转向张跃民。
张跃民:“这是不可能的。民国时期常/凯申乱来,像罗家老太太这样的人都经历过,他们不信银行,不可能把钱存银行里。”
“对啊,大妈就没敢把钱存银行。”梁好运恍然大悟,“亲家姥姥,快点吧。家里要是凑不齐就去银行,晚了银行就下班了。”
张跃民顿时忍不住笑出声,眼睛看着她,你可真够坏的。
他俩的声音小,离的远的人听不见,张爷爷和他们身后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几人皆以为今儿这事是张跃民的手笔。
张爷爷干咳一声,张跃民下意识扭脸。张爷爷瞪他一眼,你小子给我收敛点。
罗兰香朝这边看去,正好看到这幕,不禁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张跃民。然而,只是一瞬间。只因张跃华推出两辆二八杠自行车,正是他跟他姐的。他姐的那辆给他舅。
罗家大舅转向罗老太。
罗老太看着张家人摆出的阵势,大有今天不还钱,他们别想出五里坡的意味,就给儿子使个眼色——给他!
张跃华前面开路。
围观的众人让出一条缝,让舅甥二人出去,又团团围住罗家人。
老村长放下水杯,对张跃民的大姑奶奶说:“中午还剩半个猪腿,天气热放到明天就生虫了。你们过来,我给你们每家割一块。”
大姑奶奶都被罗兰香挤兑哭了,哪还敢要娘家人的肉。大姑奶奶连连摆手:“不用,留着给我哥吃吧。”
老村长转向张爷爷。
梁好运说:“老村长,吃不了那么多。这肉明天一生虫就只能扔了喂狗。否则吃了容易得脑囊虫。我们村有个人的亲戚就是吃那个死的。”
“这么严重?”老村长惊呼一声。
其他喝茶嗑瓜子的人惊着了。
梁好运道:“以前都穷,家家户户没剩肉,也不知道这事。我们村的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都过来吧。”老村长去找大菜刀。
几个姑奶奶还有她们的闺女儿子都不敢往前,就怕罗兰香再挤兑他们。
张爷爷开口说:“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是我当家作主!”
大姑奶奶过去就对村长说:“给我们一小块就行了。”
“你们家人多。”老村长给她割一大块,给小姑奶奶割一小块。
小姑奶奶接道,“给我们多割点,我们家爱民最爱吃猪肉。”
老村长皱眉,“谁不爱吃肉?说的话跟废话一样。”肉递给她,“不够吃让你儿子找个事做,想买多少买多少。”
梁好运不禁看向张跃民,啥情况啊。
张跃民小声说,“大姑奶奶的孙子孙女多,又正好十三四岁,吃穷老子的年纪。大姑奶奶怕他们吃东西上桌抢,今儿都没让来。”
梁好运朝大姑奶奶儿子闺女那边看,果然是几个大人带着几个小不点,没一个大孩子。
张跃民道:“小姑奶三女一子,儿子又是老小,宝贝的很,被她宠坏了。儿媳妇宁愿带着儿女自己过,都要跟她儿子离婚。爷爷也没让他来,怕他喝多了闹事。”
“酒壮怂人胆?”梁好运问。
张跃民轻微点一下头。
梁好运又看看大姑奶奶,头发白了一半,看起来像七十岁的人。小姑奶奶看起来五十出头,精神状态很好。张跃民要不说,她肯定以为大姑奶奶家孩子多闹心,小姑奶奶家庭和睦。
“看着不像。”
张跃民道:“大姑奶奶就是操心的命。要不是啥都操心,也不会跟我说让我好好考学。小姑奶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心忒大,儿媳妇带着孙女孙子走了,她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她儿子是市长的儿子,多的是图她家生活的愿意嫁进来。”
梁好运忍不住朝小姑奶奶看去,拿着肉嘴里嘀咕个不停,烦的老村长叫她起开,“不像。”
张跃民压低声音说:“两个姑奶奶,一个孩子多要帮衬,一个爱打秋风,所以大妈很不喜欢她们。要不然大姑奶奶那么一句,也不会惹得大妈反唇相讥。”
“我就觉得大妈不喜欢大姑奶奶,果然不是我多心。”梁好运道。
张跃民:“大姑奶奶这些年拿的吃的,真没她往罗家弄的多。”
“不知足啊。不然跃华哥也不会帮咱们。”梁好运道。
张跃民:“是的。”
梁好运坐着无聊:“还得多久?”
“最多十分钟。”张跃民算一下两地距离,给出确切时间。
然而,半小时,一点半了,众人才听到自行车铃铛响。
梁好运等人不由得起身,亲戚邻居立即让开路,让他俩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