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永华手撑在桌面上低头叹了口气,这在赵永利看来,那就是十分严重的地步。
赵永利胆战心惊地走到桌前,小声地说道:“郝局长,到底什么情况?”
“唉,永利啊,既然你来了,我也省的再去找你,你坐坐坐,坐下说。”郝永华示意他快坐下。
赵永利往后看了眼椅子,只敢坐三分之一,他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郝永华,眼看着郝永华从烟盒里取了一根烟,他立马掏出打火机,给郝永华点烟。
郝永华就着他的火点着了烟,深深吐了口烟气。
他拿着烟灰缸靠在椅背里,示意赵永利坐下。
“你们这次可真是害惨我了,让我在会上丢了大脸,连着市长跟副市长都在点我。”
赵永利心里咯噔一声,“郝局长,这,我真的没想到那季远他真的会把这事儿捅上去,罚款我都已经交了。”
而且上次他专门找郝永华说过这事儿,就是想让郝永华想办法周旋一下,他也没想到郝永华压根就没当回事。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赵永利仍旧紧张的看着郝永华。
“没办法,人家就是想拿咱国营四饭馆开刀,不过幸好被我压下来了,目前还是我说的算,只是一点,你那个大厨不能要了,得换人,而且大厨的位置以后不是铁饭碗,搞合同制的,手艺不好立马走人,饭馆的厨师是关键,务必找到厨艺好的厨子来扛大梁。”
郝永华干脆一口气说完。
赵永利连忙说道:“是这个理,我招工启事已经贴出去了,只是又有一个事,当时这个刘向东他给我送了礼,才保住的大厨位,现在他还威胁我,如果他当不了大厨,我也做不好这个经理。”
郝永华闻言瞬间皱起眉头,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讲。
“永利啊,你挺聪明的一人,怎么在这事儿上犯糊涂,他说送礼就送了?有人看到了?还是你给开票据了?还有,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这关键时刻,上头有人盯着四饭馆,你务必不能再出幺蛾子,否则,连我都保不住你。”
他说完把烟往烟灰缸一按,还有大半根没烧着的烟就这么扔在烟灰缸里,郝永华随手翻开一份文件。
赵永利明白郝永华在下逐客令,他连忙站起来说道:“郝局长,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好,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不打扰您工作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郝永华把手里的文件一合,靠在椅背里揉了揉眉心。
看样子,这个赵永利也就只能这样了。
~
国营四饭馆被罚款100块的事被传了出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本连城市不知道的人也晓得他们利用阮家小馆拉客人的事,有人甚至觉得这100块罚的少了,谁晓得阮家小馆的名声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些都是虚的,看不见摸不著。
“不过罚款也好,也算是给那些想趴在阮家小馆身上吸血的人一个警示,以后看谁还敢搞这些幺蛾子。”
“没错,经过这件事,我发现阮家小馆的客人真的很热心,而且分布广泛,这种事只要他们敢干,那肯定是瞒不了的,到时候肯定是见一个举报一个。”
“那是,小老板每天做菜就够辛苦了,还要读书,哪有时间管这些事,咱们平时多留意些,小老板心情好了,做菜的状态才会好。”
……
小馆的客人们都觉得他们打赢了一场漂亮的仗,心情贼好,有人更是说着自己晓得的小道消息。
“国营四饭馆的大厨姓刘,是我们那儿的,昨个我听我妈说他好像被饭馆辞了,家里的婆娘跟他闹的可凶了,叫骂声让好多街坊邻居都听见了,不过也是,他这个年龄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从国营饭馆出来,福利啥的都没了,家里人可不是要跟他急。”
“真辞退了?我看到饭馆外面的招工启事,大厨怎么成合同工了,这不就是临时工的意思,国营饭馆是不是要倒了,咋连个铁饭碗都捞不着。”
“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国营饭馆以后就没有铁饭碗了?”
“四饭馆是的,一饭馆我不清楚,不过估计也是时间早晚。”
有人笑了,“你们说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拉着阮家小馆招揽生意,却被罚款,这下连着铁饭碗也没了,谁敢说不是这件事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我有政府里面的亲戚,他们说上面对他们这次做的事特别生气。”
解决了这件事的赵永利晚上哼着小曲时不时还跳着刚学会的舞步,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赶。
刚进一条巷子,他的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整个上半身都被麻袋套住了,紧接着拳头跟脚像是下雨似的落在他身上。
赵永利立马蹲下来护着自己的头,“各位兄弟,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我身上有些钱,请哥几个抽包烟,哎呦,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了!”
可没人听他的,依旧对他拳打脚踢,许是赵永利惨叫的声音太强,有家人点了灯,喊了声“谁呀!”
打人的几个人连忙住手,朝着巷子深处跑了,这里的巷子道路四通八达,几人分开跑,谁都抓不住他们。
而赵永利终于能喘口气,他拿开麻袋,瘫坐在地上,脸疼,头疼,浑身都疼,他左右看了眼,哪里还有人。
“妈的!别让我逮着你们,兔崽子们,有本事单挑,明面上来,搞阴的真让人看不起!”
他气急了,踉跄地起身朝家里走,脸上的红肿,浑身的脏乱吓了家人一大跳,他不耐烦地推开婆娘的胳膊,去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恶狠狠地呸了声。
最近他就只跟一个人有仇,打他的要不是刘向东,他赵永利三个字倒着写。
狗东西,真尼玛贼。
第二天赵永利是带着伤上班的,赵永利平时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头发都得用摩丝梳的十分贴合,衣服鞋子什么的更不用说,干干净净,很有型。
突然变成这副模样,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赵永利举着公文包挡着脸快速的进入饭馆。
新来的厨子看到赵永利进来,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
“赵经理!”
赵永利随意挥了挥手,当做回应,“进去干活吧,中午就看你的了,你应该清楚你的试用期只有半个月。”
“晓得晓得,那我去忙了。”新厨子顿时感觉压力倍增,他赶紧去厨房里忙活。
没一会儿,饭馆前面来了一个妇女带着孩子跟白发苍苍的老娘,直接进饭馆找赵永利要钱。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们刘向东辞了,我们都晓得这是铁饭碗,你把他辞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吃啥喝啥,还有当初不是说好了,我们给你钱,你能保住刘向东的工作,那可是我们一大家子辛辛苦苦,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攒来的,就这么给了你,你怎么能骗人呢?”
说着妇女就抱着孩子哭,“我可怜的孩子,以后可要怎么办,碰到这么个黑心的领导,钱没了工作也没了,我孩子可怜啊,是爸妈对不起你啊,没能让你出生一个好家庭,老天爷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钱没了工作也没了,以后我们家可怎么办啊!”
哭声响彻整个大堂,还传到了路上,很多人听到动静都过来看,没办法,最近这国营四饭馆八卦实在是太多了。
赵永利身上本来就疼,脸也肿着,听到她的嚎叫,只觉得头疼,他连忙让收银员过来把人扶起来坐,自己去驱赶那些看热闹的人。
“赵经理,你这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对啊,赵经理你这是被谁打的。”
赵永利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子全没了,他板着脸解释,“不是被打的,昨个儿喝多了回家不小心摔的。”
可这解释实在是太苍白,没有人相信,外加上里面刘向东的妻子还在哭喊,纵使赵永利费了很多口舌要赶他们离开,可还是无济于事。
“让一让,我关下门。”
可群众哪是这么容易就听他的,“赵经理,你快去处理吧,别管什么门不门的,大伙都已经看到了,现在想关,也来不及了。”
赵永利很是头疼,“我们内部处理,不太方便你们观看,该干嘛干嘛去。”
刘向东的妻子一听,把孩子放到婆婆怀里,站起来朝门口边哭边说道:“大伙儿既然想看,那就请大家给我评评理,这个赵永利真的是个黑心领导,去年国营饭馆重组,他暗示我男人给他送礼就能保住大厨的位置。
我们把家里攒的钱东凑西凑就连我老娘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一起凑了几百块钱给了赵永利,可这才多久,一年没到,他就要把我男人辞退,原因更可笑,前些天那阮家小馆的事,大家都听说过吧,都是他的主意,他让我男人把阮家小馆的红油肚丝照搬过来,可你们也清楚,那阮家小老板的厨艺哪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我男人不同意,还被他责骂。
最后东窗事发,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男人身上,说是我男人厨艺太差,可大家都晓得,他只是想让我家刘向东顶罪,罚款100块钱,他还要从我家男人工资里扣50块,这是不是黑心肝儿的!
我可怜的孩子啊,家里每天抠抠搜搜都只为孩子能健康长大,现在断了经济来源,钱也没了,我孩子可要怎么生活?”
孩子看到妈妈哭了,也跟着哭,呜哇呜哇的哭声让大家心都揪着。
谁说不是,父母省点没关系,都是为了孩子,想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赵经理,这就是你的不是,一年都没到,收了人家那么多钱,不该,到手的铁饭碗这就没了,你得把钱还给人家。”
“就是,虽然这话不该放明面上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钱要是放到其他国营单位,只要进去了,肯定不会被这么轻松的辞退。”
“赵经理穿的人模狗样,没想到心这么黑,人家也没要其他的,你没办好事,这钱就该退给人家,几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
你一言我一语,妇女跟孩子还都在哭,赵永利本就有些疼的脑袋更疼了。
“不是,大家听我说,刘向东从饭馆走的时候,我们国营饭馆是给了300块钱买断了他的工龄的,并不是她口中的那么绝情,这300块钱足够他再找工作,或者是做些小生意,过渡一下。
而且你们又不是没来我们饭馆吃过饭,就算没有这个红油肚丝的事,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他做菜不怎么好吃,我也是犹豫了很久很久,我也不想干这种事,可没办法,他的能力实在是有限,自从他来了,我们饭馆生意一直很差,我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让国家一直亏钱。
还有她说什么送礼这事儿,我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没收过钱,也没暗示过他送礼,我也很纳闷当初刘向东那么积极,打败了其他厨师拿到了大厨的位置,为何当上之后,水准一直下降,口味也不比之前,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工作稳了,干活不上心了。”
刘向东的妻子听他不承认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地更伤心了,“那可是钱啊,是我们全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的钱啊,你竟然不承认了,赵永利,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没良心,你把钱还我。
今儿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要是不把钱还我,我就不走了,我的孩子啊,可怜的孩子啊,我婆婆身体不好,吃药也要钱,赵永利,你这就是把我们全家人往绝路上逼!”
声音实在是太大,即便是赵永利说了那些,可大家看到年龄尚小的孩子,头发花白的老人,外加上身上还打着补丁的女人,心里自觉的站在女人这边,都谴责地看向赵永利。
而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人群外郝永华一脸冷汗的站在周炎康身边,一声都不敢吭。
周炎康双手背在身后,把里面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了,他脸色很严肃,看了眼郝永华。“这就是你说的,国营四饭馆已经改革好了?郝局长,你是怎么好意思让我来看看的,是不是打定了我今天要去好滋味巡视,没时间来这儿看,会拒绝你?
你还是太小看了我对改革的决心,这事儿你别插手了。”
说完周炎康示意张伟跟上,转身走了。
郝永华赶紧低头跟上去,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周市长,我也是被蒙在鼓里,我一直跟他们说不能以权谋私,一定要向着党,向着人民,不能干这种事,这事儿我会调查清楚,如果是事实,我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周炎康没有理他,坐进了车里,郝永华刚想跟上去,被张伟拦住了。
“郝局长请留步,国营四饭馆的事不劳您费心了,我会安排人处理,再见。”
说完他就关上车门,上了副驾。
郝永华顿时心里警铃作响,这赵永利可不是个能坚持啥也不说的人,万一他把送礼啥的事全抖出来,自己也难辞其咎。
不行,他得先下手一步。
郝永华直接走到国营四饭馆,黑着脸让大家让开。
赵永利看到郝永华,脸上的伤更疼了。
而郝永华看到赵永利一副狼狈的模样,也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怎么会用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人。
“郝局长,您怎么来了?”赵永利连忙走过去,低声询问。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穿着十分像领导的人物,只听见他嘴巴一开,“赵永利,从即日起,你不再是国营四饭馆的经理,马上收拾收拾东西,从会计那儿领完补贴走人吧!”
说完郝永华就要走人,他还得忙着回去把赵永利送给他的东西,全部退回来。
市长亲自下场,那不扒层皮下来不可能。
千万不能连累到自己。
赵永利顾不得那些看戏的人,赶紧追了出去,“郝局长,这是怎么回事?”
郝永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道:“你说呢,刚刚这些都被周市长听见了,他让我别插手,要自己组班子查你这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现在赶紧回家拿点钱什么的跑路吧,不然,蹲班子是少不了的。”
“什么?不……不会这么严重吧?”赵永利像是被吓住了,本就带着伤的脸狰狞着,特别吓人。
“怎么不会,也不想想我是谁,算了家里也别回了,直接去会计那里领补贴走人,去外地,那些钱够你躲一阵子!”
郝永华觉得还是不该让赵永利被政府的人抓到,不然,后面会十分麻烦。
他说完,眼瞧着周围还有人在看着他们,郝永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行了,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也改变不了,你快收拾东西走人吧,通告我稍后就发!”
大家都没想到看戏还能连着看,这可是件大新闻啊,国营饭馆一直都是有油水的地方,而经理更别说了,尤其是在艰难的时候,大家都特别羡慕赵永利的生活,现在竟然被辞了。
赵永利信以为真,真的相信郝永华再替他着想,二话没说回了饭馆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会计处领补贴,可会计没拿到任何凭证,自然是不肯给钱,争执间,赵永利听到楼下有人再喊他的名字,他站在窗户那儿一看,竟然是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郝永华的话瞬间在他耳边响起,他慌了,直接推开会计,拿了300块钱,“你去找郝局长,他会给你签字的!我可不是偷钱!”
说完他从二楼的外楼梯赶紧跑了。
“然后呢?然后呢?”
阮家小馆内小红说着四饭馆的八卦,被小凤连忙追问。
小红看大家都盯着她,她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之前的收银员姐妹说,他们被盘问了好多次跟赵永利的事,赵永利这次只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活该!心思不纯的人在领导位那就是害人精,这是给国家拔掉了一只蛀虫,应该高兴!”小凤忍不住感叹道,她就喜欢这种坏人得到惩罚的结局,虽然人还没抓住,但他不能再继续兴风作浪了,这也算是好事一件。
阮软磕着瓜子道:“放心吧,他一定会得到惩罚的,只是国营四饭馆这下真要大改革了。”
别人她不敢说,可如果是周市长,那搞不好又是一个改革试点。
其实国营四饭馆的位置特别好,离火车站客运站都近,要是能做一些快餐之类,走量的生意,肯定很好。
而且四饭馆位置还大,能容纳的客人也多。
老实说,阮软有些心动了。
一晚上她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后干脆也不睡了,起床电灯连夜写了一份计划书。
第二天一大早她用鸭蛋粉遮了遮眼下的黑眼圈,只跟阮妈说了声有事出去一趟,她就出了门。
关门时听到隔壁的动静,很快,季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季远看到她眼下的暗色,皱了下眉心,“昨晚没睡好?”
适时,阮软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不用回答,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今天你去不去市政府?”阮软随口问道。
季远抓住了关键,“你要去?”
阮软点了点头,“如果我们顺路,我在车上眯会儿,到了你喊我一声。”
他们俩并排走着,已经是春天,俩人的穿着都没那么臃肿。
“对了,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一件事。”
季远:“什么事?”
“国营四饭馆,目前市里打算怎么改革?”阮软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打听打听。
季远看了眼她眼下的青黑,笃定道:“你晚上没睡好包括今天去市政府,都是为了这件事。”
阮软干脆把自己写好的计划书拿出来给他,“是这个啦,我想把国营饭馆盘下来,你觉得市里面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