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梁好运睁开眼,习惯性直接起来,身体的不适迫使她又躺回去。
梁好运忍不住骂张跃民。
昨儿嘴上那么花花,她以为张跃民就算没实践经验,也该是个理论性选手。
结果什么都不懂,昨晚那盒东西还是刘向东送的。
梁好运对着亮堂的房顶翻个白眼,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起吧。”
梁好运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张跃民立在门口,道:“饭好了。”
“你咋不叫我?”梁好运连忙爬起来找衣服。
张跃民随手带上门,给她拿一套干净的。发现衣服是他俩去市里买牙刷牙膏那天梁好运穿的,张跃民忍不住皱眉,衣领都磨毛了。
张跃民塞回去,道:“这个别穿了,你的裙子该干了。”
“今天?穿红色的不好吧。”
张跃民:“到县里换白色的。”
“对哦。”梁好运忘了他们在县里有房。
夏天热,昨儿洗裙子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张跃民估计裙子干了。拿起来摸摸,果然连上面的晨露也被初升的太阳晒干了。
张跃民脚步一顿,连忙撑开裙子,收腰处炸开了。
“这条裙子的质量——”张跃民紧皱的眉头松开,不是裙子质量差,是人为的。
梁好运身材消瘦,不可能是她撑开的。他洗的时候甭说线炸开,连线头也没看到。密密麻麻,每一处都跑了两道线。他还忍不住感慨,不愧大公司,身材不变一条裙子足矣穿三年。
张跃民四周看去,他哥跟他姐坐在大灶台旁边的案板上吃早饭——俩人得去上班。
大抵张跃民结婚了,张爷爷张奶奶的心事了了,还能搬去县里,离儿子媳妇远远的,所以昨晚睡的不错,今儿心情很好。梁好运没起,他俩就在村头路口跟人聊天。在院里都能听到老两口的笑声。
张跃民不用担心两位老人突然进来,便问张跃华:“大伯大妈呢?”
张跃华朝西屋努一下嘴。
“咋了?”张悦芳皱着眉头,一大早就找事啊。
张跃民拿着裙子走过去,让她自己看。
张悦芳惊得长大嘴巴,口中的馒头掉了都不知道,“这,这——是不是质量问题?”
“这是有牌子的。你当人家大公司是去市里卖菜,就做一锤子买卖。”张跃民没好气道:“我晒衣服的时候你们都在,裙子质量差,我会一声不吭?”
张跃华气得筷子往案板上一摔:“妈,出来!”
回答他的是满院寂静。
这心虚的样儿,张悦芳为她母亲开脱的话说不出来了,“跃华,小声点,别让爷爷奶奶听见。”
“就得让他们听听。”张跃华气得双手叉腰,“他们这样还不都是他们惯的。我平时说他们几句,爷爷奶奶不是数落我不懂事,就是让我忍一忍,以和为贵。再忍他们敢杀人!妈——”
“你有啥证据?”罗兰香从屋里出来。
张跃华气笑了。
张跃华的智商确实没法跟张跃民比。同样一篇课文,张跃民一两遍就能背的滚瓜烂熟。张跃华得念十遍二十遍。可是不等于他傻。
“我说啥了?你就管我要证据。”张跃华反问:“你知道自个这叫啥?此地无银三百两。昨儿晚上我还奇怪,你们那边的门咋一会儿关一会儿开,半夜三更不睡觉折腾啥。合着做贼去了。”
罗兰香顿时气得变脸,厉声道:“张跃华,我是你妈!”
“你不是我妈,我都懒得理你。”张跃华瞪她一眼,转向张跃民:“裙子多少钱,叫她给你。”
张跃民笑着问:“可能吗?再说了,我也不差这点钱。让你们看看,是怕你们觉得我冤枉她。也让你们长点心,免得过几天她服个软,你们又不计前嫌,工资全给她。”说着,看一眼罗兰香,“几十岁的人了,干这种事,你不觉得丢人,我都嫌丢人。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跃民——”张跃华忍不住喊。
张跃民停下,道:“你最好别跟人说你妈啥德行。小心没好姑娘敢嫁给你。”转向张悦芳,“还有你,摊上这么个妈,以后婆家不如咱家,人家也看不起你。”说完就回屋。
梁好运已穿戴齐整,见他进来便伸手:“给我吧。幸好有缝纫机,到县里缝一下就好了。”
“听出来了?”
梁好运道:“她不敢剪掉一块,太明显了。你我不计较,爷爷奶奶也得数落她。”
张跃民赞同:“洗脸刷牙吧。七点多了。”
“你大哥大姐咋还没走?”
张跃民:“他们八点上班。从这里到县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他们中午也回来?”
张跃民回想一下:“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街上的饭菜也便宜。我去盛饭,你去喊爷爷奶奶吃饭。”
饭毕,梁好运收拾碗筷,张跃民检查车子,以免半道上又没气。
老两口见状,就让梁好运跟张跃民走,锅碗瓢盆他们收拾。
梁好运的第一反应是找张跃民。
张跃民道:“你们都别收拾,让他们两口子收拾。”
老两口想到儿子媳妇昨晚和今早不干活,却没少吃,就冲梁好运摆手。张爷爷朝屋里喊:“跃华他妈,出来刷锅洗碗。”
梁好运跟着张跃民到外面还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不会又装死吧?”
“管他呢。他们中午要是不做饭,就把爷爷奶奶拉去县里。”张跃民跨上车子,回头看到梁好运要上去:“要不要坐,坐前面?”
梁好运停下,禁不住眨了一下眼。
张跃民不自在的干咳一声,“你身上,就没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意有所指地问。
梁好运下意识往四周看,亲戚邻居离的都挺远,就瞪一眼张跃民:“你还敢说!”
“那回去找个棉衣垫一下?”
梁好运没好气道:“不用!我没那么娇贵。”扶着他的腰坐上去,“走了!”
张跃民又忍不住干咳一声,“那,我骑慢点。”
“跃民,你俩就这样回娘家?”
张家住村东头,张跃民他俩要去县里得从村西头的大路上往北拐,所以就要穿过整个五里坡。
张家西边的邻居问出口,在西边聊天的人看到他俩两手空空,也忍不住提醒:“你们就这么回去可不行。”
“我们去县里办点事,回来再去。”张跃民说完,就使劲蹬车子。
一眨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到县里,张跃民就和梁好运去买菜和肉,放冰箱里留晚上吃。
随后又去买两个风扇。东西两边的卧室以及中间的厅堂都按上吊扇,也快到十点了。此时,俩人才慢慢悠悠去公安局。
——
钱多银等的心急如焚,频频跑出来看他们来了没。
帮忙招呼客人的胖婶也着急:“快十二点了,好运跟她男人咋还不来?”
“谁知道。”钱多银皱眉,“回来我才收拾她。”
胖婶:“是不是林家出啥事了?”
钱多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梁好运这么快就知道林家给她一万块钱,气的不愿回来。
随即想想,钱多银觉得不可能,那个死丫头不敢。
“不会的。林家能出啥事。”钱多银摇头说道。
“不好了,不好了!”
一群孩子打东边跑来。
五里坡在大路东边,吕梁村在通往县城的大路西边。梁好运和张跃民要过来只能从东边。
胖婶看到这群孩子打东边来,连忙问:“是不是看到好运跟她那个丈夫了?”
“不是。村头来了好几辆警车,你们快看!”
乡间的路坑坑洼洼,低洼处有半个轮胎那么深,警车到了乡间也不敢开太快,以至于都没孩子们跑的快。
小孩子们指着东边,胖婶看过去,小汽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跟个年迈的乌龟似的,一点点往这边移动。
胖婶赶忙问钱多银:“不会真是好运出事了吧?可是那孩子,能出啥事啊。”
钱多银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想想自个干的事,没违法。那一万块钱又不是她拿刀架在张跃民脖子上,逼张跃民出的。
钱多银冷静下来,道:“她出事公安也是找张家人。是不是村里谁家出事了?”
警车在钱多银跟前停下。
钱多银不由地后退一步,胖婶上前,迫切地不是梁好运出事了。
车门打开,张跃民和梁好运下来。
胖婶猛然停下,反应过来上去拉梁好运。
张跃民伸手把梁好运带入怀里,躲开胖婶。
胖婶扑了个空,索性也不再往前,直接问:“好运,出啥事了?”
随后下车的公安道:“她啥事没有。我们找钱多银和梁守义。钱多银在吗?”
胖婶以及小孩子们同时看向钱多银。
民不与官斗,这句话流传了千百年。即便现在,老百姓骨子里还是怯当官的。何况这官还是公安。
钱多银没了以往的嚣张劲儿,结结巴巴问:“公安同志,我啥都没干,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公安道:“没错,找的就是你。不过,你也别怕,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是不是钱?”钱多银转向梁好运。
梁好运皮笑肉不笑,故意刺激她。
钱多银顿时大怒,陡然拔高声音:“我就知道!”
“你做什么?”公安干警有些不快。
钱多银的气焰一下子消失,忙不迭坦白:“公安同志,这事真不怨我。张家人瞧着好运这丫头长得漂亮,非要给我们一万块钱彩礼——”
“一万?”
被警车吸引过来的亲戚邻居齐呼。
公安转向梁好运,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没交代。
梁好运:“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我大妈钱多银和大伯梁守义管张跃民要一万块钱彩礼。张跃民痛痛快快给他们,以为他们会把这个钱给我。
“我大妈说,张家就给他们一千。我这些年在他们家花的也不止这个数,别指望这个钱给我,也别指望她置办嫁妆。大妈,那个钱可是跃民给我的。”
“我,我这就给你拿去。”钱多银转身就往屋里跑。
公安张了张口,一个字没说出来,钱多银就消失在人群中。
“梁守义呢?”公安想到还有一人。
梁守义也躲屋里去了。
眼尖的人指给公安看:“在那儿。”
“梁守义,钱多银,赶紧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理公安同志。
梁好运小声说:“我堂姐梁好佳就在院里。”
几位公安顺着梁好运的手指看到躲在人群后面的梁好佳,立即让梁好佳出来。
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
梁好佳忙说:“这事我不知道。”
“对,对,同志,不关我闺女的事。”钱多银跑出来,一叠钱往梁好运怀里一塞,“都在这儿,一分没少。公安同志,没事了吧?”
几名公安互看一眼,随即转向梁好运和张跃民。
梁好运简直哭笑不得:“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怂。”
公安道:“那就是真不懂。”
梁好运和张跃民都知道这话说的是钱多银和梁守义两个法盲,不知道伤害亲娘也是犯罪。
最为年长,经验丰富的公安同志道:“我们要问的问题还没问。”
“还有啥问题?”钱多银禁不住反问,“我钱都给了。”
指望法盲自个认识到错误,那是不可能的。
公安同志也懒得跟她耗时间:“你婆婆是喝药死的?”
钱多银很干脆的点头:“她整天瘫在床上不能动,不想活了。”
“瘫在床上她哪来的药?”公安故意问:“梁好运给的?”
梁好运下意识问:“不是!”
张跃民扯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别慌。
公安自然不会相信梁好运跟张跃民的一面之词,便问梁好运:“那就说说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梁好运看向胖婶。
胖婶忙说:“好运在放羊,这个我可以证明。出事那天还是我去地里叫的好运。好运吓的脸都白了,还差点把羊弄丢。”
“对,羊还是我帮好运找回来的。”有人接道。
梁好佳开口问:“你们是来查我奶奶的死?”
众人楞了一下,接着就看到梁好运怀里的那沓钱,随即又看向钱多银。钱多银脸上尽是懊恼。身侧的梁守义更是眉头紧锁。
公安看到他俩的表情,忍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梁好佳说:“不全是。”
梁好佳禁不住后退半步。
要是来之前还不相信一家子没一个好的,且啥事都被他们干了。现在看到梁好佳的表情,公安同志不得不信,有些人就是这么坏的流脓。
公安又问:“既然你们说老人家瘫在床上不能动,哪来的药?”问钱多银,“你买的?”
“梁好运买的。”梁好佳脱口而出。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公安很是意外。
梁好运愣了一瞬间,回过神想笑:“梁好佳,说这话亏不亏心?我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买药?你当公安同志是傻子,你说啥是啥?信不信他们现在就拉着你爹妈去种子农药店。”
公安道:“这点我们会核实。”看着梁好佳,“有句话我们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不介意告诉你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一项罪名是三年至七年,那从宽就是三年,从严就是七年。女同志,说话之前考虑清楚。”
“清楚,清楚,我们清楚。”钱多银连忙把闺女拉到身后,“同志,那个药是我们去年买来打庄稼的。”
公安收回视线,“梁好运不在家,那个药是谁给死者,也就是你婆婆的?”
钱多银下意识看向梁守义。
梁守义挺身而出:“是我,咋了?”
众人也奇怪,“有啥问题?”
公安同志心累。
然而,还没完呢。
公安又问:“你婆婆之前是怎么摔倒的?”
“摔倒?”钱多银一时没懂。
公安又问:“是她自个摔倒的?”
“是的!”梁好佳接的迅速。
公安道:“我没问你。”
做笔录的公安开口道:“你再说话,我们会请你离开。”
“别说,别说。”钱多银连忙阻止梁好佳。
梁好佳皱眉:“妈,你不懂——”
“你别急,等一下问你。”做笔录的公安道。
梁好佳倏然住嘴。
吕梁村的一众人懵了,究竟出啥事了。
公安看向钱多银:“说吧。”
钱多银期期艾艾地说:“她跟我吵架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滑倒的。”
“不是你推的?”公安问。
钱多银连忙说:“我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她看起来身体那么好,居然那么不禁摔。”
做笔录的公安合上本子。
后面的公安立即上来,二话不说给钱多银和梁守义带上冰冷的手镯。
夫妻二人条件反射挣扎。
公安忙说:“老实点!”
钱多银顿时不敢挣扎,脸上尽是惶恐:“公安同志,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对的,你们弄错了。”钱多银的娘家人出来,“又不是故意的,你们咋还抓人?”
公安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指着钱多银,“她伤人导致残疾。”指着梁守义,“他谋害亲娘——”
“公安同志,那个药是她娘自己喝下去的。”有人忙说。
有人连连点头:“又不是他们灌的。”
胖婶觉得公安相信她的话,也跟着说:“公安同志,这点我可以证明。好运,这事你也知道啊。”
“我不知道。”梁好运此话一出,胖婶懵了。
回过神来,胖婶就问:“好运,你说的这是啥话?”
“我不知道。”梁好运道:“我当时在放羊,不在现场,我哪知道奶奶是咋去的。全是你们说的。”
胖婶急了:“好运,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没良心的是你!”梁好运忍了好几天,今儿终于不用再忍:“我爸是咋死的?为了救你儿子。我咋说也是你们家恩人的后人吧?这些年我在钱多银和梁守义家过的啥日子,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好运,有啥困难跟我说,婶子帮你。
“你没有。你们所有人都没有。钱多银把我奶奶推倒,导致她卧床几年,接着又喝农药自杀。你们咋想的?我梁好运是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
“昨儿我结婚,这些孩子看我穿的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你们都把孩子拉的远远的,恐怕沾上一点晦气。胖婶,但凡你帮我说一句,我都念你一声好!可你说的啥,别跟他们计较。我又不欠他们的,凭什么不能计较?”
胖婶张了张口:“那不是,那不是你快出嫁了吗。”
“今儿我没出嫁,照你这意思,今儿可以计较了?”梁好运问。
胖婶的嘴巴动了动,犹犹豫豫道:“可是,这是你大伯大妈,事关人命啊。”
“你现在知道事关人命?我爸的命不是命,我奶奶的命不是命?”
“好运,话不能这么说。”
梁好运转向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胖婶的丈夫,“我咋不能说?”
“你爹他,他是自个跳下河没上来。你奶奶的药也是自己喝的。虽说我们家对不起你,可你爹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不想。你大伯和大妈这些年对你是很一般,可咋说也把你养这么大。你奶奶又不是他们杀的,干嘛抓他们?”
梁好运冷笑:“你当公安局是我开的,我让这几位公安同志抓谁,他们就抓谁?他们真没错,人家抓他?有空操这个闲心,不如去新华书店买本书,好好看看上面的法律法规。”
众人互相看了看,难不成真有罪。
公安道:“不止他们。这位梁好佳,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钱多银和梁守义同时挡在梁好佳身前,齐声说:“不关她的事。”
公安同志道:“死者的事跟她有没有关系,还得调查。我们说的是另一件事。”
“还有?”
众人齐呼。
公安看到梁好佳很心虚,“看来你自个也猜到了。你奶奶瘫痪在床,梁好运被你母亲顺势扣在家里照顾你奶奶,而你却偷梁好运的录取通知书替她上学,这事是真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好佳不是在工厂上班?”
梁好运:“你们自个看看,她的手是工厂女工的手吗?哪家工厂把女工养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
众人打开梁好佳,梁好佳今儿穿着很时髦的牛仔裤和t恤,确实不像女工。
女工累死累活赚点钱,也不舍得买这么时髦的衣服。
公安道:“你和梁好运长的完全不一样,是不是还伪造了证件?”
“同志,她一个小姑娘,哪懂这个啊。”
梁好佳身后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公安瞧着她的嘴巴跟钱多银的一样大:“钱多银的母亲?这事你也参与了?”
“没有,没有。”钱多银的兄弟连忙撇清。
公安道:“那就与你无关。有没有伪造我们自然会查清楚。带走!”
“等等,等等,家里正办事呢。”钱多银的娘连忙说。
公安笑道:“等你们办好事?”陡然板起脸,“公安局你家开的?!”
钱家人顿时不敢吭声。
公安并没有带他们上车,而是去了吕梁村梁家祖坟。
吕梁村的人以及钱家的亲朋顾不上即将开席,不约而同地跟上去。包括等着吃糖的小孩子。不过,小孩子半道上就被家里的大人带回去,怕到了祖坟丢了魂。
县公安局没有法医,梁好运报案后,县里就给市里去个电话。
两辆警车,后面那辆坐的便是法医。法医来的匆忙,除了他们自个的工具,并没有准备刨坟的工具。
公安走到村头,就找老乡借几把铁锨。
有人忍不住问:“这是要挖坟?”
胖婶转向梁好运,问:“好运,是不是啊?”
梁好运点头。
“可是你奶奶——”
梁好运横她一眼,胖婶立马把话咽回去。
张跃民笑道:“您想说,人都死了,要不就算了,别打扰她老人家?”
胖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张跃民敛起笑容:“您以前有没有说过,好运的爸爸不在了,让她大伯大妈对她好点?”
“这,这是他们家的事,我不好插手。”
梁好运冷笑:“那我奶奶啥时候成你奶奶?”
胖婶愣住,反应过来,越发尴尬。
张跃民揽住梁好运的肩膀,道:“别生气。跟这些人生气犯不着。”
“我——”
“跃民!跃民媳妇!”
一声声叫喊,让众人不由得地停下,包括公安同志。
众人循声看去,十来个大小伙子,正猛踩着车子朝他们驶来。
张保栓停下就问:“我们没来晚吧?”
“没有。”张跃民道:“我们去坟地里,你们就别去了。”
张保栓:“咋还去坟地里?”
“你忘了?昨儿好运说她奶奶没火化。”张跃民提醒,“还要尸检,看有没有中毒。”
有村民忍不住问:“死人还能检查出来?”
此话一出,吕梁村众人恍然大悟,对啊,死人咋可能检查出来。
公安干警们看到这一幕,又觉得心累,看来国家不能只搞九年义务教育,还得搞普法教育啊。
张跃民道:“八百年前的宋慈都能办到,咱们现在人咋可能还不如古人。”
最前面的法医不由得露出赞许,这个小青年不错,连法医宋慈都知道。
张保栓等人注意到公安干警的表情,放心下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吕梁村一众忍不住交头接耳。
梁好运听得一清二楚,先是惊讶古人厉害,后是意外梁守义这个递药的也能犯罪。
梁好运不由得看向张跃民,这都什么人啊。
张跃民摇了摇头,别理他们。随即小声说:“等一下要是害怕,面朝我。”
梁好运连丧尸都不怕,又怎会怕死人。
老人走的时候天气很冷,地下又阴冷,保不齐尸体还未腐化。
棺材打开,离得近的人闻到一股怪闻儿。张跃民第一反应捂住梁好运的眼睛,他勾头朝里面看,果然不是特别严重。
梁好运掰开他的手,还未过去便听到法医对公安说:“是中毒。”
“那还要不要带回去?”梁好运问。
公安道:“要的。尸检报告出来,你们才能火化。”用裹尸袋把尸体装起来。
有人禁不住问:“这口棺材呢?”
梁好运道:“烧了。回头给我奶奶盖个小房子,把骨灰盒放进去。”
为首的公安道:“这事你们自个的事,随便你们。我们走。”冲其他人说出来,钱多银忽然朝梁好运跑去。
张跃民抬脚挡在梁好运身前,钱多银猛然停下。
公安反应过来,连忙把她拽回来:“钱多银,老实点!”
“不是,公安同志,我不是想跑,我想跟好运说几句话。”钱多银连忙说。
梁好运推一下张跃民。张跃民让开。梁好运道:“是不是把你们家的牛啊羊啊的给我,当作赔偿?”
钱多银的脸色骤变,变得很意外,接着是愤怒,仿佛说我们还没死呢。
梁好运笑了:“看来不是。那你我没啥好说的。”
钱多银慌忙道:“不,好运,你姐——”
“我没姐,我爸就我一个。”梁好运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公安同志听出来了:“钱多银,你老实交代,检查机关会从轻发落的。”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梁守义高喊:“梁好运,别忘了,要不是我们——”
“我早饿死了?”梁好运听他的声音就烦,“那我告诉你,奶奶就不止一次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没良心,我们吃糠也不会搬去你们家。奶奶搬过去,不是担心我饿死,是担心她老了不能动拖累我。没想到她还没老,你们反而先弃养。
“梁守义,我就是给人家当保姆,这些年也能攒五千块钱。在你们家拢共有没有花你们一千块?你摸着良心说。”
梁好运的爷爷奶奶也存了点钱。这些钱到梁守义家,给梁守义一半。剩下一半奶奶留着给好运买个扎头绳,或内衣之类的。
至于梁好运穿的衣服,以前是捡梁好佳的,后来是她奶奶求钱多银买布,找村里的裁缝给梁好运做的。
梁好佳比梁好运矮小半头,自打梁好运不能穿她的衣裳,春夏秋冬四季钱多银总共没给梁好运做八套衣服。
吃喝啥的,虽然是梁守义的,但梁好运和奶奶的四亩地是他们种。地里见的粮食,足够一老一小吃的。真算起来,梁好运在他们家这些年顶多花一百块钱。
“别理他。”张跃民道:“人在做天在看——”看到路上跑来一辆小货车,笑了:“教育局来人了。”
“教育局?”
众人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南北向的大路上停着一辆小货车,随即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
张跃民转向梁好佳:“眼熟吗?”
梁好佳不由得后退一步,踩到公安脚上。
公安连忙撤开,问张跃民:“教育局和梁好运考上的那个师专学校都知道了?”
张跃民点头:“你们正好可以向他们了解一下,梁好佳在学校是不是叫梁好运。”
公安看了看路边为张跃民和梁好运掠阵的十来个青年,又看看大步朝地里来的一群人,再看看张跃民一脸的云淡风轻,禁不住摇头,这个小伙子,幸亏是个小老百姓。否则哪还有别人的活路。
七月七日,张跃民挎着军绿色书包走出家门,碰到他邻居,邻居顺嘴问一句,他干啥去。张跃民回一句,考试。
邻居愣住,待他反应过来,张跃民跟梁好运都走远了。邻居赶忙往局里跑。
六月十一日那天,梁好运和张跃民去报案,赶巧张跃民的邻居头天值夜班,在家睡觉就没去。后来听同事感慨,那个叫张跃民的小伙子要是个什么干部,将来可了不得。
邻居当时想说,现在也了不得,甭说旁人,就是他中了一辆桑塔纳,也得飘的不知天高地厚,开着到处显摆。人家倒好,转手卖十八万,毫不犹豫地存银行。
话又说回来,车没了,张家又整天关着门,这事没两天就被人忘了。邻居当时也没旧事重提,给张跃民添堵。主要是觉得张跃民前途无量,远亲不如近邻,与之交好准没错
然而,今儿邻居实在忍不住,到局里顾不上喘气就说:“那个张跃民,张跃民——”
“张跃民咋了?”先前觉得张跃民了不得的公安忙问。
邻居顺顺气:“我刚刚碰到张跃民,问他干啥去。你猜他怎么说?参加高考!”
众人点一下头,哦一声表示知道。继而一想张跃民参加高考,禁不住齐呼:“他?!”
“他不是结婚了?”有人问。
邻居道:“听他爷爷说,之前出点事耽搁了。又见他整天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他不考了。没想到人家没放弃。对了,他爷爷你们可能不认识,不常出来。奶奶肯定打过交道,县妇联的前妇女主任。”
“别说,真没少打交道。”四十来岁的公安同志开口道,“那老太太以前没少来。”
刚分配过来的小公安好奇地问:“来干啥?”
“有人打老婆被告到妇联,老太太找我们讨说法。”那位老同志说着还摇了摇头,“那个老太太也是个人物,她在的那些年平均一个月拆散一对。听说她退休那天,县里有少人都恨不得放鞭炮。”
有人道:“那真是——等等,听他爷爷说的,这意思老两口还活着?”
邻居:“当然。老爷子身体好着呢。不过,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听老爷子的意思,搬到县里好多了。”
“又回来了?”老同志惊呼。
邻居摆手:“瞧你吓的。人家早退休了。你们觉得张跃民能考上吗?”
“要是我娶了媳妇,又整天忙的没时间复习,难。不过,那个小伙子,难说。”
刚分配过来的小公安道:“我觉得能考上大专。”随之问邻居,“他爷爷咋说”
邻居忘了问。
晚上下班回来,张家正在做饭,不过是张爷爷烧火,梁好运做。
梁好运担心张跃民再出点啥意外,不敢让他进厨房。
邻居从他家门口过,看到张跃民在浇菜,就过来打招呼,“考的咋样?”
张跃民谦虚道:“还行吧。”
“有把握?”邻居又问。
张跃民点头:“差不多。钱多银的案子啥时候开庭?”
钱多银他们虽然涉及到好几桩案子,不过牵扯人员少,案件好处理。没几天公安局就查清楚,移交检察机关。
梁好运她奶奶下葬后,帮张跃民和梁好运“掠阵”的那群青年就去了南方。
张跃民忙着复习和公司的事,梁好运忙着给他做饭洗衣服,忘了具体时间,不过那群人都快回来了,检查机关也该审理清楚了。
邻居道:“快了,最多一周。案件虽然简单,不过影响不好——儿子杀娘。检查机关那边的意思早点处理,也省得法盲有样学样。对了,还会登报。”
梁好运赶忙出来:“能不能把我们的名字改成化名?”
“应该的。回头我再跟那边说一声,免得忘了。”
梁好运赶忙道谢:“麻烦你了。”
“小事,小事。”听到他媳妇喊他吃饭,邻居连忙回家。
梁好运道:“咱们也吃饭。奶奶,是在院里还是屋里?”
张家所在的位置是县城最南边,走到路口往南五十米,就能看到麦田。房屋低矮,虽然住县里,也跟在乡下差不多,天气好的时候凉风习习都不用扇蒲扇。
可今儿天气有些闷,身上没汗水,却黏糊糊的,难受的很。
张奶奶道:“去屋里吧。”
张跃民拎着院里玉兰树下的小桌子去堂屋。
这颗玉兰树也是前房主种的——靠墙边,张跃民觉得不碍事,那天跟梁好运翻地种菜时就没动它。现在反倒方便了他们,之前中午吃饭都不用回屋。
张爷爷望着头顶上晃悠悠的风扇,忍不住感慨:“这东西真好,咱家去年就该买一个。”
张跃民笑道:“不过一个风扇。听说城里人都不用这个,改用空调。赶明儿咱们也弄一个。”
张奶奶连忙阻止:“别买了。”指一下屋里的冰箱等物,“瞧你置办多少东西。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听说现在大学学费不便宜。”
张跃民提醒她,“钱多银还的一万块钱足够了。”
张奶奶皱眉:“不能直呼人家的名字。”
“奶奶,没事的。”梁好运道。
张奶奶摇头,“你不懂啊。在家叫习惯了,在外面一秃噜嘴秃噜出来,人家得说咱家没家教。跃民,听见没?”
张跃民点头受教:“先吃饭,吃了饭早点休息。”
老两口一听到这话想起前年张跃民起晚了错过高考。
虽说不困,老两口还是早早躺下。
梁好运担心他分神,睡不着也没拉着他聊天,而是随便找本名著打发时间。
翌日清晨,还跟昨儿一样,陪张跃民去考场,端的怕半道上出点意外,比如被罗兰香两口子缠上。
看着张跃民进去,梁好运才敢回去。算着快结束了,梁好运撑着伞去接他。
如此小心翼翼三天,高考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外表看起来自信满满的张跃民。
梁好运本以为他不紧张,当晚还没到八点就睡,睡到梁好运做好早饭还没醒,梁好运才知道他这几天累得不轻。
梁好运不好吵他,等他自然醒。
老两口这等小鬼子的飞机从头上过都不紧张的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一会儿进去摸摸他的额头,担心病了。
张跃民起来,就看到家人都在堂屋里坐着,“等我吃饭?”
梁好运指一下为了张跃民高考特意买的挂钟,“看看。”
“十点?我睡这么久?”张跃民吃惊。
梁好运瞥他一眼:“问你紧不紧张,还嘴硬不紧张。这就是你不紧张?你考试的时候没打盹吧?”
“哪能啊。”等了几年,张跃民锥刺股,也不能让自个在课堂上睡着。
老两口听闻这话才放心下来。
张爷爷就问:“啥时候填志愿?”
“得先估分。”家里有个高考生,张奶奶特意找人了解过:“不知道考多少咋填志愿啊。”
张爷爷想起来了,这事老伴儿跟他提过:“对。跃民,你想学啥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端午吧?我都把日子记混了,大家吃粽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