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义(郝瑗的字)对此可有甚教朕的么?”
众将们倒是嚷嚷得欢快无比,可说的嚷的显然都不是薛举真正想听之言,只是又不好呵斥诸将们的狗屁不通,无奈之下,薛举也只能将问题丢给了皱眉站在一旁的宰相郝瑗。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张家小儿既已答应三日后出战,这两日必然无备,夜袭当可破之!”
听得薛举见问,郝瑗也自没藏着掖着,紧着便给出了条破敌之良策。
“嗯,好,事不宜迟,朕就今日起精锐前去夜袭,且看那张家小儿有何能为!”
郝瑗本是兰州城中的名士,因与薛举有旧交,在薛举起兵时,便投身其麾下,负责出谋划策,可以说西秦国能有目下这等声势,皆是郝瑗多方绸缪之结果,正因为此,薛举对其可谓是信赖有加,毫不犹豫地便允了其之提议。
“陛下且慢,微臣以为此事万不可行。”
薛举话音方才刚落,就见一人已从文官队列里闪了出来,朗声谏止了一句道。
“哦?褚爱卿有何高见么?”
薛举向来不是个好脾气之人,见得有人跟自己唱反调,脸色立马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见站出来的人乃是陇右名士褚亮,虽不喜,也自不好呵斥其之无礼,也就只能是不耐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陛下明鉴,微臣遍观张家小儿历次胜敌之战,发现其极擅夜袭之战,每每据此大破强敌,瓦岗军、卢明月等都是败于此处,我军岂可重蹈覆辙哉,窃以为我军兵多且精,战力实在彼军之上,正面破敌不难,又何须行险为之,此智者所不取也。”
褚亮根本没理会薛举那满脸的不耐之色,慢条斯理地便将反对的理由解释了一番。
“唔……”
一听褚亮这般说法,薛举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起来,没旁的,概因褚亮所言不无道理,在自忖兵力以及战力都强于张君武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太过冒险的。
“父皇,孩儿以为诸大人所言甚是,区区张家小儿而已,一战便可破之,何须行鬼祟之道,且我军若能堂皇大胜,必可令附逆之人纷纷反正,实于取关中有大利焉!”
见得薛举在那儿举棋不定,诸将们自是都不敢轻言搅闹,唯有其子薛仁杲却是无此顾虑,昂然便站了出来,朗声进谏了一番。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传令全军,修整三日,而后于敌决死一战!”
在看轻张君武统御之能的情况下,薛举本来就倾向于褚亮的意见,自是碍于郝瑗的脸面,一时不好轻下决断罢了,待得听薛仁杲这般说法,他也就没再迟疑,紧着便拍板定了案。
“陛下圣明!”
薛举既是有所决断,众文武官员们自是须得齐齐称颂不已,只是各人的心思明显迥异,却是谁都没注意到褚亮在低头时的眼神明显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呜,呜呜,呜呜……”
三天的时间并不长,几乎是眨眼间便过去了,五月十五日卯时末牌,天方才刚刚大亮,太阳都尚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西秦军大营里便已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很快,两扇紧闭着的营门轰然洞开,一队队骑兵策马而出,缓缓向老陇口方向行了去。
“报,禀陛下,西秦军已大举出动,正在向我大营迤逦而来!”
尽管两军大营间隔足有近五里之遥,并不算近,可西秦军如此大规模的出动,自是不可能瞒得过华军哨探们的双眼,很快便有一名轮值校尉紧着便将敌情报到了张君武处。
“传令下去:各部紧守营前栅栏,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应战,违令者,斩!”
张君武习惯早起,尽管此际天色尚早,他却是习武已毕,正准备用早膳了的,这一听薛举果然依约前来决战了,张君武的嘴角边立马便荡漾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可也无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森然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
随着张君武的命令下达,中军处的号角当即便暴然而响了起来,很快,原本一派平和的华军大营顿时便喧闹了起来,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向各营的营前栅栏处冲了去,飞快地摆开了据营而守之架势。
“袁岩!”
渐渐地太阳终于缓缓地爬到了三竿高,早已在离华军大营两里处列好了迎战阵型的西秦大军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华军出营的那一刻,到了此时,薛举就算再迟钝,也已意识带自己恐怕是被张君武给耍了,一张老脸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断喝声里自也就满是不加掩饰的怒气。
“微、微臣在!”
身为礼部侍郎,袁岩勉强也算得上是西秦高级官员,自是能在中军处有一席之地,这会儿就站在薛举附近,这一听薛举如此厉声断喝,腿肚子登时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到了薛举的马前,颤巍巍地应了一声。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薛举嫌恶地看了惊慌失措的袁岩一眼,煞气四溢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微、微臣不明,或许是有甚变故,且容微臣这就去探个究竟。”
薛举可不是啥善茬,而是杀人如麻的狂徒,不止对敌人狠,对自己人同样也不例外,尽管自立才不过一年不到,被其所杀的大臣已有二十余人之多,值此暴怒之际,袁岩当即便被吓得个浑身哆嗦不已,可又哪敢胡乱狡辩,也就只能是亡羊补牢地提议了一句道。
“那还愣着作甚,快去!”
尽管很想一刀劈杀了袁岩这个没用的废物,然则薛举到底还是没真这么做了去,仅仅只是声色俱厉地咆哮了一声。
“微臣遵旨,微臣遵旨。”
自知侥幸逃过了一死之下,袁岩哪还顾得上体面不体面的,满头满脑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紧着应了诺,慌乱地便鼠窜到了一旁,骑了匹马,领着几名贴身亲卫便匆匆向华军大营方向赶了去。
“嗖!”
尽管袁岩在离华军大营还很远之时,便已是拼命地摇动着手中的一张白绢,可在行到了离营门还有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依旧有一支雕羽箭射在了离其不远处的地面上,显然是营中的华军士兵在发出警告。
“不要误会,某乃西秦使节,有要事要面见贵国陛下,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见得营中有箭射来,袁岩自是不敢再纵马向前,不得不紧着勒住了坐骑,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
“陛下龙体欠安,不见外臣,尔等请回罢!”
袁岩话音方才刚落,营中便有一粗豪的声音乍然而响,毫不客气地便拒绝了袁岩的请求。
“什么?这,这……”
一听营中之人如此回答,袁岩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哪还会不知三日前自己是中了张君武的缓兵之计,再一想到薛举往昔的残暴,脸色瞬间便白得跟纸一般。
“你去回禀陛下,就说张君武托病不战,某在此再与贼军周旋一二,快去!”
袁岩到底不是愚钝之人,这一急之下,还真就让他想起了一招应对之策,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便即冲着其中一名亲卫挥了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命令。
“诺!”
听得袁岩这么下令,被点中的那名亲卫自是不敢有甚异议,恭谨地应诺之余,匆匆便策马往中军方向狂赶了去。
“不要射箭,某要投诚,不要射箭,某要投诚……”
待得回去报信的那名亲卫去得远了之后,袁岩这才一边狂呼着,一边策马便往华军大营冲了过去,紧随其后的几名贴身亲卫见状,一时间全都傻楞在了当场,可在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之后,便即不约而同地策马跟在了袁岩的身后,显然也不打算再回西秦军中了的。
“罪臣叩见陛下!”
袁岩既是准备投降,营中的华军将士自是不会再对其发动攻击,任由其冲到了营门处,开门将其迎进了营中,又很快便送到了中军大帐处,值此再次面对着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张君武之际,袁岩早没了几日前的倨傲,这才一进账呢,就已是紧着一头跪倒在了地上,口称罪臣不已。
“袁爱卿能弃暗投明,实善事也,朕心甚慰,就不必多礼了,且自平身好了。”
袁岩没了往昔的倨傲,而张君武同样不复前几日之嚣张与粗鄙,温言细语间,一代明君之气度俨然。
“罪臣叩谢陛下隆恩!”
张君武这等温文尔雅的气度一出,袁岩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磕了个头,就此站起了身来,却又不敢站直了,而是躬身立着,摆出了副恭听圣训之乖巧模样,很显然,袁岩已然知晓自己能否得重用就得看接下来能否提供出张君武所需之情报了的。
“袁爱卿不必紧张,朕只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爱卿,唔,不知西秦军中之粮秣可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见得袁岩如此识趣,张君武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和煦了几分,也没甚多余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问出了个最为核心的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