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兵法有云曰:主不可因怒而兴兵,今,张家小儿如此之夸张做派明显就是在故意激我西秦大军去攻,战必不利,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微臣绸缪一二。”
薛举素来残忍好杀,值此暴怒之际,其余文武官员们无不噤若寒蝉,然则郝瑗却依旧是一派的从容之气度,但见其冲着薛举便是深深一躬,满脸诚恳之色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讲!”
薛举一向刚愎自用,少有肯听人谏的时候,可对郝瑗这个宰辅之言,却还是能听得进几分的,尽管如此,他心中的火气还是依旧狂涌个不休。
“陛下明鉴,微臣还是原先的看法,张家小儿的阻路之举必是为攻掠我天水郡各处争取时间,既如此,我西秦断不能遂了其之意,趁其大军如今坚守不出之际,我军即刻北上渡河,绕道回天水,其军若是敢来追,则我军大可回身战之,以我西秦骑军之犀利,胜之不难,其若不来,我大军撤回天水之后,再与敌周旋也就有了依托,此两全之策也,还请陛下圣裁!”
不管薛举为人如何,郝瑗深受其提携厚恩,一门心思就想着要辅佐薛举成就大事,在此等紧要关头上,又怎敢掉以轻心,紧着便献了一策。
“陛下,微臣以为郝相此策殊不可取!今,我军已连折两阵,军心士气难免有损,若就此撤走,恐遭敌衔尾追杀,一旦再败,则必溃无疑,故,微臣以为纵使要撤,也须得先谋一胜,方可从容撤走。”
郝瑗话音刚落,还没等薛举有所表示,就见一向专与郝瑗针锋相对的褚亮已从旁闪身而出,朗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唔,那依褚爱卿看,这一胜该从何处着手为妥?”
薛举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此际调头便走的话,闹不好真有被华军赶得放了羊之危险,只是他又想不出如何才能打得华军不敢出兵追击,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问题又丢给了褚亮。
“夜袭!陛下明鉴,如今贼军龟缩不出,我军强攻难胜,唯有夜袭可破敌,只是张家小儿素善夜战,每每以此大败强敌,我军欲夜袭之,恐须得细细谋划了去方可。”
褚亮的心中显然是已有了算计,尽管不曾明确说出,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已说明了一切。
“夜袭?嗯,说具体些。”
早在数日前,郝瑗就曾提出过夜袭之策,只是那时候褚亮却是拼死反对,而今掉过头来又要说夜袭,薛举自不免便起了些疑心,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此际人多眼杂,实非说机要事之良机也,微臣恳请陛下先行收兵,待得回营之后,微臣自会细细道出。”
褚亮显然并不打算在此际道出自己的谋算,也没理会周边诸般同僚们的白眼,施施然地便提议道。
“嗯,也罢,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薛举虽有些不太满意褚亮的卖关子,可转念一想,也觉得其所言不无道理,左右今日再战下去也难有胜算可言,也就没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道命令,旋即便听中军处号角连天震响不已中,西秦大军交叉掩护着向后方大营缓缓退了回去,一场闹剧般的战斗也就算是告了个终了……
“报,禀陛下,抓到了名探子,自称是西秦黄门侍郎褚亮帐下亲卫,言称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戌时一刻,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张君武用过了晚膳之后,并未去后帐休息,而是照例在前帐批着长安转来的诸多折子,正自忙乎不已间,却见一名轮值校尉匆匆从帐外行了进来,冲着张君武便是一礼,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带来见朕好了。”
一听是来者是褚亮的亲卫,张君武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诺!”
张君武此言既出,前来禀事的校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退出了中军大帐。
“张磊,去,将玄龄、轩逸并袁岩一道请了来。”
待得将那名轮值校尉打发了开去之后,张君武并未再埋头折子间,而是眉头微皱地沉吟了片刻,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下了道命令。
“末将遵命!”
张磊就侍卫在一旁,这一听张君武有令,自不敢大意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往帐外行了去……
“小人褚全叩见陛下!”
房玄龄等人赶到后不久,轮值校尉便已领着数名士兵押解着一名身着西秦小兵服饰的中年汉子从帐外行了进来,也自无需押解士兵指示,那名中年汉子紧着便一头跪倒在地,卑谦万分地行了个大礼。
“嗯,免了,说罢,有何事要见朕?”
面对着褚全的大礼,张君武并未第一时间叫免,而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袁岩一眼,直到见袁岩点了下头之后,这才一摆手,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人奉家主之命前来送两封信,此一封为假,真信在小人靴底。”
听得张君武见问,褚全赶忙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书信,一边恭谨地举过了头顶,一边满脸诚恳地应答道。
“哦?那就都呈上来好了。”
这一听居然还有真假两封信,张君武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甚在意,笑着便吩咐道。
“诺!”
张君武此言一出,褚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谨应诺之余,忙不迭地便将靴子脱下,在一名华军士兵的协助下,割开了靴子,从靴底夹层里取出了一枚不大的蜡丸。
“褚全,你家主人可还有甚交代否?”
张君武静静地看完了所谓真假两封信之后,并未出言点评,一边随手将两封信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房玄龄,一边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曾,家主人只说陛下看过信之后,自会有所决断。”
褚全虽是奉命送信,可明显不清楚内情,于应答之际,双眼里明显透着茫然之色。
“嗯,褚壮士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罢。”
只一看褚全那般模样,张君武便知其之根底,也自没再多问,一挥手,便已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声,自有随侍在侧的羽林军士兵抢上前去,将褚全带出了中军大帐。
“诸公对此事可都有甚看法么?”
将褚全打发走了之后,张君武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等位列最后的袁岩也看完了信,这才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陛下明鉴,微臣与褚大人相交多年,素知其心向中原,对薛家父子之残暴不仁不满已久,之所以屈身侍贼,实是情非得已,今夜献计来降,其归心之意必定不假!”
袁岩在众人中身份最低,又是新降之人,极欲表现一下自身之价值,抢先禀事自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嗯,玄龄、轩逸,尔二人之意如何?”
兹事体大,张君武尽管相信袁岩之忠心,可对其所下的判断么,却并不打算急着给出点评,而是将问题丢给了皱眉沉思不已的房、王二人。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不假,然,却是不得不防褚亮诈降,窃以为还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王诚的谋算能力只是一般而已,对褚亮的归降一事明显有些拿捏不定,回答起张君武的问话来,自是小心得不行,看似说得很全面,其实明显透着股心虚之意味。
“玄龄之意呢?”
以张君武之睿智,又怎会看不出王诚这么份小心的背后究竟有甚蹊跷,只是懒得去揭破而已,没旁的,张君武早知道王诚之才其实并不足以位列宰辅之尊,之所以用其,一是因其算是最早投入齐郡军中的文官,甚至比之首辅大臣柴孝和都要早了些时日,又曾有过大功,为安抚旧部,不得不给其以高位,二来么,王诚足够忠心,又握有情报系统,也须得给其一定之地位,以安其心,正因为此,张君武对其能力上的相对平庸自也就不会太过计较。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必然为真,依褚亮之计行了去,灭西秦实非难事,纵使其有诈降之可能,也自难损我军之根基,确是值得一试。”
房玄龄之才远胜王诚,看问题也自远比王诚要全面,至于担当么,显然也要超出了不老少,寥寥数语便点出了最关键之所在——按褚亮之密信所载,华军并无须全部出动,只消在将计就计之余,派出两路骑军即可彻底覆灭西秦军主力,纵使其中有诈,损失也自不会大到哪去,很显然,褚亮在献策之际,便已考量过张君武君臣们的顾虑之所在。
“玄龄此言大善,既如此,那就擂鼓聚将罢。”
房玄龄之所言恰恰正是张君武之所想,他自不会再有甚迟疑,笑呵呵地一击掌,便就此下了最后之决断,须臾,中军帐外鼓声暴响中,原本宁和的大营立马便骤然紧张了起来,各军将领纷纷急速向中军大帐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