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天早已彻底黑透了下来,然则萧怀静却是半点食欲全无,哪怕几子上摆着的饭菜早已冰凉,也愣是没见其动上一下筷子,就这么木讷讷地呆坐着不动,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愁绪。
愁是自然之事,要知道往昔萧怀静与裴仁基之间虽是不睦已久,可彼此间还会顾忌到朝臣的体面,并不曾公然撕破脸,而今么,经午间那么一场大闹,彼此间的关系已是断无挽回之可能了的,午后,激于一时之气愤,萧怀静当场便拟就了弹劾本章,紧急着人发送江都,可事了之后,却又隐隐后悔了起来,没旁的,此际乃是战时,身为一军主帅,裴仁基可是手握重兵来着,万一要是将其给逼反了,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也自由不得萧怀静不为之忧心忡忡了的。
“禀大人,张将军帐下亲卫前来传讯,说是张将军处有紧急军务,有请大人移驾一行。”
就在萧怀静愁闷不已间,一阵脚步声轻响中,却见帐下亲卫已是满脸谨慎之色地行进了大帐,冲着萧怀静便是一躬,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军中就两巨头,在已将裴仁基彻底得罪死了的情况下,张君武显然就已是萧怀静唯一能依靠的力量,正因为此,哪怕心情焦躁不堪,可一听是张君武有请,萧怀静连问都没问上一句,起身便行出了大帐,低着头,心事重重地便往右营赶了去……
“末将见过萧大人。”
右营的中军大帐外,张君武早就已在恭候着了,这一见到两名手持灯笼的士兵陪着萧怀静匆匆而来,立马紧着上前数步,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张将军客气了。”
见得张君武如此态度,萧怀静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暖,要知道如今张君武的官阶其实已比他萧怀静高了一级,又手握重兵,却从不见其有甚少年得志的猖獗,在萧怀静看来,此子将来必成大器无疑。
“萧大人,军情紧急,还请内里叙话可好?”
张君武尽管很是客气,却并未多言罗唣,见礼一毕,便即一摆手,面色肃然地道了请。
“嗯,好。”
这一听张君武如此说法,萧怀静的神情也自不免为之一凛,客气了一声之后,便即与张君武一道行进了大帐之中,各自分宾主落了座。
“萧大人,裴将军将反,欲取你我二人之首级为投名状。”
方才刚落了座,张君武也没说甚客套之虚言,直截了当地便抛出了枚重磅炸弹。
“什么?这、这……”
萧怀静先前就在担心会将裴仁基给逼反了,此际听得张君武亲口证实,顿时便被惊得个双目圆睁,慌乱得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好叫萧大人得知,裴仁基那厮暗中派出贾闰甫前往洛口仓,与逆贼李密暗通款曲,欲杀你我,并献虎牢关以表忠心,事急矣,若不早做决断,我军危在旦夕啊。”
张君武早就料到萧怀静会是这等反应,也自不以为奇,紧着便将所知之情报解说了一番。
“张将军,此事须开不得玩笑,你可有实证么?”
尽管慌乱不已,可毕竟先前已有所猜测,萧怀静还是能很快稳住心神,双眉一皱,略带一丝惊诧与狐疑之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带上来!”
实证胜过千言万语,值此人证物证皆有之际,张君武自是不会去平白费那么多无用之口舌,扬手间便已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张君武一声令下,早已领着人藏着后帐的张恒立马高声应了诺,将五花大绑着的贾闰甫从后头推了出来。
“是你?”
萧怀静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被捆着的人是齐郡军叛将贾闰甫,眼神瞬间便是一凛。
“萧大人请看,这是从此獠身上搜出来的信函,内里正是李密与裴仁基之密约。”
张君武并未令人为贾闰甫松绑,而是一抖手,从宽大的战袍衣袖里取出了封信函,双手捧着,递交到了萧怀静的面前。
“该死的狗东西,安敢如此狂悖,逆贼,逆贼!”
接过了信函,萧怀静飞快地从中取出了张信纸,只扫了一眼,心火顿时便大起了,恨声便大骂个不休。
“萧大人还请息怒,今,事已急,须得先应付过难关才好。”
张君武叫萧怀静前来,自是有要用其之处,可不是叫他来胡乱发泄的,这一见其情绪已然彻底失控,赶忙从旁进言了一句道。
“嗯……兹事体大,且容萧某问过了此獠再行定夺。”
萧怀静到底是老宦海,这一有了张君武的打岔,他很快便将心绪调整了过来,然则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面色凝重地提议道。
“取下此獠口中之物!”
一听萧怀静这般说法,张君武便知其并未完全相信自己,心中虽略有不爽,却也并不在意,挥手间便已下了道命令。
“萧大人,末将冤枉啊,这是栽赃,张君武公报私仇,您要为末将做主啊……”
口中堵塞着的破布一被取下,贾闰甫紧着便狂喊了起来,满脸的惶急与委屈之色,就宛若他真是遭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呵,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来啊,带人证!”
在萧怀静到来之前,张君武便已审过了诸般人等,是时,自知必死无疑的贾闰甫死活不肯开口认罪,可其余几名原齐郡军士兵却是早将其给供了出来,正因为此,张君武根本就不在意贾闰甫认还是不认。
“诺!”
张君武既是有令,侍候在侧的张恒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已领着十数名士兵,押解着三名垂头丧气的兵丁从外头行了进来。
“尔等可都听好了,将今日与贾闰甫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说了甚话都从实招来,将功赎罪,若不老实交代,定斩不饶!”
待得那三名兵丁跪倒在帐中之后,张君武也自不曾稍有耽搁,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回少将军的话,小人宋三春,乃贾闰甫帐前亲兵,今日……”
“少将军明鉴,小人李武,也是贾闰甫帐前之亲兵,今日午后,小人随……”
……
三名兵丁是一早便招供了的,这会儿再招上一回,自是毫无心理压力,争先恐后地便将所知所闻全都道了出来,互相佐证之下,贾闰甫前去李密营中密会之事已是彻底明了。
“萧大人,末将冤枉啊,他们一体勾结,是欲陷害末将啊,末将冤枉啊……”
尽管明知必死,可贾闰甫却是怎么也不肯认命,哪怕证据已然确凿如山,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喊着冤。
“事到如今,尔这厮还在拖延时间,妄想裴老狗会来救你么,嘿,本将且就先拿你来祭旗也罢,来啦,拖到帐外,砍了!”
事情既明,留着贾闰甫已是毫无用处,为防有变,张君武根本就不打算让这么场审讯再拖延下去,也不等萧怀静有所表示,便已是挥手下了格杀之令。
“萧大人救命啊,末将冤枉啊,末将……”
贾闰甫虽有几分胆色,然则生死间有大恐怖,真到了死之将至,贾闰甫当场便失禁了,一边狂嚷着,一边拼力地挣扎着,可又哪能挣脱得开两名孔武有力的士兵之挟持,喊声未消,一道刀光闪过,其斗大的头颅便已是翻滚着落了地,自有一名士兵眼疾手快地一抄,将兀自还在滚动着的首级提溜了起来,大步行进了帐中,将滴血的头颅亮在了张、萧二人的面前。
“萧大人,贾贼虽已伏诛,然事尤急迫,裴仁基那厮兵多,我部兵少,若不早做绸缪,却恐有太阿倒持之危,不知萧大人可有甚见教否?”
贾闰甫的人头狰狞无比,可张君武却根本不在意,随意地一挥手,将呈献首级的士兵屏退了开去,面色凝重无比地目视着兀自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萧怀静,忧心忡忡状地发问道。
“啊,这……唔,萧某心已大乱,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张将军若有破贼之策,且请明言,老夫听着便是了。”
萧怀静虽在军中不少时日了,但却从不曾亲自上过阵,更别提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血淋淋的首级,早被张君武的杀伐果决给震得腿脚酸软不已,脑筋都转不动了,又哪还能思索甚应对之道的,这会儿听得张君武见问,一张老脸顿时便涨得个通红不已。
“事既急,末将也就擅专一回了,此事若能……或可降低裴老贼反叛之影响,只是萧大人却须得冒些险了,就不知萧大人可愿为否?”
若不是为了要用萧怀静头上那顶监军御史的帽子来稳定裴部的军心,张君武实也用不着费那么多的周折与口舌,如今发动已然在即,张君武自是不会再有甚隐瞒,紧着便将整体平叛计划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但消能敉平大患,老夫何惜一死哉,张将军放心,老夫这就去走上一遭!”
萧怀静的胆色虽不咋地,可却是个固执愚忠之人,在大义名分的感召下,慨然之心顿时便就此大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