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丧志,也就独孤彦宁这等样人方才干得出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矣!”
张君武对第一面镜子的拍卖结果不甚满意,正自寻思着是否该着人去提点一下闵亘荣,却不曾想他还尚未拿定主意,就听边上站着的杜楚客已是满脸不屑之色地感慨了起来。
“话虽是如此,然,孤独彦宁肯将钱花在此处,也自胜过去勾栏酒肆里花天酒地了的,终归也算是为朝廷做些贡献罢。”
褚遂良显然也很是看不起独孤彦宁的纨绔做派,只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明显圆滑了几分。
“嘿,朝廷竟市侩若此,实是斯文扫地,陛下如此圣明之君,竟也犯这等低级错误,真不知诸般臣工们都是做甚吃的。”
杜楚客显然就是一愤青,得,话才没说几句,又大放厥词地点评起了朝廷,言语间不单一棍子打死了满朝文武,甚至连张君武这个帝王都被他给扫了进去。
“楚客休得胡言!”
褚遂良其实早就习惯了杜楚客的张狂为人,若不然,也不会与其一道厮混,只是这当口上,边上还站在张君武等人,褚遂良可就真不敢让杜楚客这般口无遮拦下去,紧着喝止了一声之后,又赶忙冲着张君武一拱手道:“张兄勿怪,楚客老弟刚喝了些酒,又遇到了些不顺心之事,故而有所失态,让张兄见笑了。”
“无妨,杜兄快言快语,确是个直爽人,只是所言却稍显偏激了些。”
张君武本来是懒得跟杜、褚二人多费口舌的,只是转念一想,此二人都算是京师贵公子里的领袖人物,若借他们之口,去向那些酸儒们发起挑战,似乎也是桩不错的没事,这便起了以理服人之心思。
“偏激?杜某不明,还请指教!”
杜楚客出身名门,少年成名,一向自负才高,向不肯服人,这会儿一听张君武这等明显带着居高临下之意味的点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满脸不服气状地便挤兑了张君武一句道。
“稍等。”
张君武虽是有心要折服二人,但却不会忘了正事,并未急着指点杜楚客,而是一招手,将张磊唤到了近旁,贴着其耳边低声地提点了几句,旋即便见张磊默不作声地行下了楼去,脚步匆匆地便进了会场。
“二位兄台对朝廷重视商贾一事,想必都颇不以为然罢,张某可曾说错?”
将张磊打发了开去之后,张君武这才笑呵呵地看着二人,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发问道。
“是又如何?”
张君武此问颇为的尖锐,褚遂良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目光炯然地看着张君武,却并未有甚言语,倒是杜楚客初生牛犊不怕虎,昂着头便反问了一句道。
“倒也不如何,只是张某却又有些不解了,朝廷欲平天下,所需之军费开支可谓巨矣,若不自筹,莫非要行加税派捐之举措么,如此一来,苦者何人?无非是百姓罢,莫非杜兄便以为百姓理应受苦不成?”
说起来,张君武的年岁其实比褚遂良略小,而与杜楚客大体相当,然则论起见识与辩才来,二者就算是捆绑在一起,也不会是张君武的对手,这不,只几句反问的话语而已,便憋得杜楚客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的。
“张兄高论,褚某佩服,只是窃以为重农重商乃君子小人之分际也,圣人有云曰:商者,小道也,虽有可观,致远恐泥,朝廷身为天下表率,又岂可贪一时之利而忘大义焉?”
见得杜楚客被挤兑得哑口无言,褚遂良当即便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从旁引经据典了一番。
“褚兄问得好,然则张某却又有一疑问了,不知在褚兄看来,社稷与百姓孰重孰轻?”
自儒家思想占了统治地位以来,就一直在打压与排挤商贾,所谓的利与义之别的言论可谓是汗牛充栋,真若是跟着褚遂良的思路走,那这场辩论怕就没个完了了去了,而这,显然不是张君武所乐见之局面,正因为此,张君武并未直接否定褚遂良的论言,而是颇有深意地反问道。
“这……百姓者,社稷之根基也,自当以前者为重。”
褚遂良的心思明显极为的灵动,只一听张君武此问,便已猜到了个中之意味,心中虽暗叫不妙,可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斯言大善,今,我帝国境内百姓虽得安宁,然,四海兀自大乱,深处水火中之百姓不知凡几,盼朝廷大军有若旱天盼甘霖一般,在此情形下,朝廷广开财路,以筹军资,既可不扰帝国之百姓,又能早救四海灾民于苦厄之中,何错之有哉?且,商者,虽是小道,却也是道,我辈身上所穿之衣,所用之家什所自何来?无非是商贾贩卖而得,若无商贾,则天下流通不畅,百姓多有不变,盲目排斥,殊不可取,依张某看来,天下无农不稳,无商则难富,真欲富国强民,还须得诸道并重才是,主次虽可分,然,断不可因噎而废食,不知二位兄台以为然否?”
只一看褚遂良那等表情,张君武便知此人恐是已猜到自己要说的是甚,心中对其之评估自是高看了一线,但却并未表露出来,笑着一击掌,便已将自己对商贾一道的看法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兄果是高人,褚某甘拜下风。”
褚遂良虽也是纯正的儒家子弟,可本性上却相对务实,此际听得张君武所言所述句句在理,倒是不曾再试图抗辩上一番,而是心悦诚服地认了负,至于杜楚客么,虽不曾开口认输,可眉宇间诧异之色却是浓得可以,显然对张君武的来历起了些疑心,只是这当口上明显不好刨根问底,也就只能是默不作声了事了的。
“褚兄客气了,哟,光顾着说话,差点就错过了好戏,二位兄台且看那高台上的镜子,似乎比先前几面更别致不少么。”
折服褚、杜二人不过只是顺带的事儿罢了,二人既已服膺,张君武自是不愿再多言罗唣,笑着一击掌,便即将二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拍卖场上。
“诸位请看,这面穿衣镜便是今日拍卖之压轴大作,高三尺,宽一尺半,镜面光洁如洗,更兼镜架镂花雕琢皆出自名家手笔,陛下亲笔题词之巧夺天工指的便是此镜,呵呵,不瞒诸位,我工部作坊如今只造出了三面此等规格之作,个中两面已进献入宫,还剩一面就在此处,底价一百贯,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贯,现在开始启拍,有意者请报价!”
几轮随身镜之类的中小型镜子拍卖下来,压轴大戏终于要开始了,得了张君武指示之下,闵亘荣直接便将原本预定的五十贯底价一口气拉高到了百贯之数,言语间更是照着张君武的提点,可着劲地吹嘘着此镜的稀罕处。
“一百一十贯!”
“我出一百三十贯!”
“一百八十贯!”
……
物向来以稀为贵,更别说此物如今皇宫也才两件而已,自是令诸般人等都起了拥有之**,再加上张磊事先提点了几名托儿,报价声很快便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瞬息间便将价格拉高到了三百五十贯,还没见众人的热情有所消减,只是在报价时,加价的幅度已然开始下落,不再似先前那般一加就是几十贯之数。
“四百五十贯!”
就在各豪门拉锯般地谨慎报价之际,一个昂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一口气便将报价拉高了五十贯,众人循声望将过去,这才发现报价者赫然是华阴杨氏在京的头面人物杨结。
“四百五十贯第一次,还有没人加价的,没有么,四百五十贯第二次了,要加价的请快,四百五十贯第三次,成交!”
华阴杨家乃是顶级门阀,自东汉以来,屡世公卿,只是到了隋朝,明显稍稍没落了些,原因么,很简单,杨坚从鲜卑人改姓为杨,取华阴杨而自代,有意无意间,都在打压华阴杨家,可不管怎么说,杨家依旧算得上顶级豪门世家,京中能与其家抗衡者也当真没多少,如今杨结既是摆出了一副势在必得之架势,旁人自是不愿轻易得罪了杨家,加之杨结的报价也确实高得惊人了,众豪门中人自不免便犹豫不决了起来,哪怕闵亘荣再三催促,也自无人再加价,随着第三声槌落,压轴的穿衣镜就归了杨家所有。
“二位兄台,拍卖既是完结,张某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行一步了,来日得暇,自当再与二位兄台好生聚聚,告辞了。”
对于穿衣镜能拍出四百五十贯这么个高价位,张君武自是无甚不满意之说,毕竟生产成本摆在那儿,所有费用全都算进去,也不到三贯之数,个中之利润自是惊人无比,哪怕将来在商业运营时达不到这么个高价位,却也断然不会差得太多,纵使扣除流通之成本,所得也足以凑集到大批的资财,至不济也能好生缓解一下财政的紧张状况。
“张兄慢走。”
“张兄……走好。”
……
这一听张君武要走,杜楚客并未有啥多的言语,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句了事,倒是褚遂良有心要跟张君武结交上一番,只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到底还是碍于交浅,也自不好强行挽留,只能是不舍地拱手回礼了事……